天已经亮了。
西山青云堡,今日张灯结彩旗幡林立,诸路头领带着麾下最得意的战将与士兵们云集此堡,前来参加今日的重大会议。
每逢此时,便是河东义军的盛况。还经常会吸引一些百姓们前来围观。孟德从接到楚天涯的号令之后,马上着手准备。现在,整座天龙山都已遍布岗哨与旌旗,远远望去,气势磅礴一片威壮。
可是日上三竿了,楚天涯仍然未到。按照预定,他是昨天晚上之前就该赶到青云堡的。
诸路头领与军士们都有点焦急了,就怕楚天涯在路上是出了什么事。青云堂上,焦文通与一些头领们已经聚在这里,等候多时。在场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急脾气莽汉子,等了多时不见主公前来,急躁之余都有些担心起来。
“主公今天是怎么了,不会路上出事吧?”
“别瞎说!河东境内千里之地,谁还敢对咱们主公不利?”
“难说啊!……那你说,主公为啥这时候还不来?这会议是他老人家约的,现在却又迟迟不来!”
焦文通一直端坐在上席,听到下首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不由得拍案而怒:“闭嘴!”
满堂顿时噤若寒蝉。焦文通的威信,向来是极高的。
焦文通站起了身来走到堂中,沉声喝道:“主公的事情,是尔等可以议论的吗?”
“是,属下知错了!”手下的头领们慌忙认错。
焦文通冷哼一声,厉声道:“等候片刻怎么了?主公就是让你们去死,你们敢说个不字?”
“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们还知道?!”焦文通怒不可遏的道,“多等片刻便如此浮躁,形如妇人,丢人现眼!!”
众人被他骂得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刚刚聊得最欢的几个头领更是缩起了脑袋,乖乖的坐了下去不敢冒头了。
大家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道:焦二哥什么时候这么维护主公了?看到我们背后稍稍议论了主公两句,他比自己被人骂了还要愤怒……
正在这时,孟德大步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起身抱拳,“孟七哥!”
“兄弟们都来了。”孟德抱拳回了礼,走到焦文通身前低声道,“二哥,主公有快马前来报讯,说昨日突发小事,因此耽误了行程。现在主公已经在路上了,会在傍晚以前赶到。他让众家兄弟先行歇息,凡事可以明日再议。”
“什么突发事件?”焦文通顿时将眼睛瞪作铜铃一般,“主公无小事,他的事,便是山寨之大事!七哥可曾问清楚?”
“不曾……”孟德迷茫的摇头,“前来报信的小卒不敢多说,孟某也就没敢多问。既然主公说了推迟一日,那我们就依言照办就是。”
“不成。常言道军令如山,岂可朝令夕改?”焦文通双眉立竖脸色严峻的沉思了片刻,说道,“旌旗不散兵马照样列队,让众头领就在这青云堂上等候主公,直到主公抵达青云堡,再听他吩咐行事!--主公说让众家兄弟休息,是体恤下情;咱们接到的军令却是今日在此参加会议,因此不能散漫自去。七哥以为如何?”
“二哥言之有理。咱们不是一盘散沙的山寨了,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孟德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就等!哪怕等到半夜,也必须是主公到了青云堡再作定夺!”
“好,那就这么定了。”焦文通果断道,“众兄弟们,耐心在这青云堂上等候主公!就是天塌下来了,也休得慌乱散漫!”
“是!!”众头领一并应诺。
众头领应了诺,全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也没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议了。
孟德左右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满意:很好。看来焦文通去了一趟小苍山和主公打了一次猎以后,已经深刻理解了主公的用意。主公要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有纪律有韧性、绝对服从命令的军队!
青云堂里,一片静寂。虽然有了一百多个性情火爆的莽汉聚集,却安静得能够听到呼吸之声。有些头领平常一直都习惯了大大咧咧的,让他们这么干坐着、还得坐得腰板挺直,简直就比绑了他们还难受。但看到今日这青云堂上气氛非同一般,这些人也就不敢造次了。就是骨头皮肉都坐得发痒了,也不敢随便动弹一下。
焦文通端坐在上首,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下面的人看到就连他这尊大神都在耐心等候不作半分造次,也就越发不敢闹腾了。
就连青云堂上的头领也是这样的规规矩矩,就不用说在寨里寨外站岗的普通士兵了。经过大半年的磨炼与约束,西山数万山贼俨然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群纪律严明唯令是从的士兵。现在别说是干等,就是山崩海啸了他们也不敢妄自离开自己分配的岗位。
楚天涯向来最看重的就是纪律,从他在太原率领百人队伍的军巡开始,就一直把“纪律”摆在第一位。到了西山,更是如此。
如果上山来看热闹的百姓惊愕的发现,这些站岗放哨的“山大王”位个个都像是泥塑菩萨,哪怕你伸着手在他们脸前晃,他们都不敢随便动弹一下。但只要有人说了出格的话、做了出格的事情,他们又马上像下山的猛虎,以最快最迅猛的速度将人劝阻或是制服。
纪律即是威严,即是战斗力。百姓们越来越觉得,河东的山贼,大宋的军队,更像是军队。和他们在一起一点也不用担心被欺负,太有安全感了。
午时过后,楚天涯一行人才抵达了小苍山,在这里稍做歇马。
这一行人当中,有前去赴会的楚天涯、白诩等头领,也有千名虎贲骑兵。另外,还有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的“十二青卫”。因为是重要的场合,他们都穿了统一的“制服”陪侍在楚天涯的身边--青色的衣袍,胸前和披风上各有一个尖刺虎纹盾牌的刺绣。
这个图案是何伯设计的,老爷子现在对于鼓捣这些东西特别有兴趣。比喻起名字、取名号、设计LOGO。这个尖刺虎纹盾牌的LOGO,倒是挺有特色,楚天涯看了哈哈大笑之余也挺满意。于是何伯还叫铁匠马上铸造这样的令牌,以便号令青卫。他甚至闲来无事给楚天涯未来的儿女,想好了几十个名字,只备取用。
楚天涯心想,人们都说“老顽童”,看来人老了的确是会比较贪玩,如同回到了儿时一样。
在小苍山歇马时,楚天涯派出报信的快马折回,报知主公说,孟德与焦文通号令全寨头领与将士在原地等候,并没有各自散去歇息。
楚天涯听了,会心一笑,点点头,也没多说。
坐在他身边拿着水壶喝水的萧玲珑有点不解,纳闷道:“天涯,二哥与孟德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让大家一直傻等着,岂非是不近人情?”
十二青卫当中,也可以说是整个河东义军的十几万人里,也就只有萧玲珑这个“护床使者”敢这么称呼楚天涯了。
而且旁边的人听了,也不会觉得失妥。
楚天涯笑了一笑道:“你呀,隐居山林离开太久了,不太清楚这段时间河东义军的变化。”
“有什么变化?”萧玲珑越发纳闷了。
“变化就是,以前我们是山寨响马;现在,我们是军队。”楚天涯说道。
“区别呢?”萧玲珑追问。
“前者是义气相投,大家自由相聚;后者是令行禁止,一切行为都有纪律约束。”楚天涯说道。
萧玲珑好似有些意外略微一怔,但她毕竟是聪明人,马上就想明白了。于是笑道:“那你这个主公错过了预定的时间,迟到了,是否也该要受到纪律的惩罚?”
“当然要了。”楚天涯说道,“虽然我是主公,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迟到了就是迟到了。你问白诩,我这样的过错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白诩便走了过来,微然一笑道:“视情节轻重,可分别处以劳役、降职、监禁、驱逐甚至是处死。”
萧玲珑不由得面露愕然,“就连主公,也要接受这样的惩处?”
“当然。”白诩淡然道,“军令与纪律都是出自主公之手,第一个要遵守的人,就是主公。而且主公很早就有言在先,在河东义军当中,任何人只要犯了军令,必遭严惩。大宋官场与军队里盛行的‘八议’,绝对不在河东义军当中适用。”
“那主公今天迟到了,该要如何惩戒?”萧玲珑都稍稍有些提心吊胆了。
白诩微笑道:“因为事出有因,而且没有酿成重大的噩果,主公接受‘劳役’的惩戒就可以了。待会议罢后,主公要在青云堡的铁匠铺或者木器坊里做三天苦工。”
“你说真的?”萧玲珑有些愣了。
楚天涯微笑道:“飞狐儿,别逼问了。他是说的真的。规矩是我定下的,我必须带头遵守。否则以后我再下令,谁还听从?--焦文通与孟德他们带人在青云堂上等候没有散去,就是因为军令大于山。我前些日子下达的军令说今日召开头领大会,今天虽然派了快马去说明原因并说他们可以歇息明日再议。但是我个人的口头承诺远远不如正式下达的军令重大--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明白了……”萧玲珑缓缓的点头,再次看向楚天涯,仿佛眼前的这个男人、昨天还和他温存缠绵的半夜的情郎,的确是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要不你还是把这一身行头换了吧。”楚天涯指着萧玲珑身上的青色“制服”衣袍笑道,“你可是河东义军的十二首领之一,哪能以这个形象出现在青云堂?”
“我不换。我即是十二首领之一,也是青卫的一员。这有什么不妥的?”萧玲珑撇了撇嘴,“怎么,你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的‘亲密关系’?”
萧玲珑就是这样的,从来不喜欢绕弯子,直接就将了楚天涯一军。
“我有什么好怕的?”楚天涯轻松的微笑,“等这次的军事演习完毕后,我们就成亲--我非但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还要向全天下宣告,你萧玲珑,不仅仅是大宋的飞狐郡主、河东义军的头领,最重要的,你是我楚天涯的老婆!”
萧玲珑抿然一笑,低下头喝水吃干粮去了。有意无意的,她侧过脸瞟了一瞟朱雀所在的位置,只见她侧坐在一个树丫上,垂下一条修长的美腿来轻松的左右摇晃,披风的下摆如流苏般随风飘扬。
朱雀,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相遇,然后又马上分开。
他们都看出来了,对方的心情很复杂。
贵人和她师兄玄武背靠背的坐在一根树桩上小憇,左右轮着眼睛看了看萧玲珑,又看了坐在树叉上的朱雀,嘴巴时时的嘟起。
“你省省吧,没你什么事了。”闭目养神的玄武冷不丁的道。
“关你屁事!”贵人气鼓鼓的用背顶了他一下。
玄武不说话了,嘴角漾起怜爱的微笑。
“你要帮我!”贵人不死心,又用后背去顶他。
“现在我只会做一件事情了。”玄武道。
“什么事?”
“你说呢?”玄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我不再是裘伤,而是十二青卫之一,玄武。”
“你好闷!你好烦!你好讨厌!”
“你要是吵到主公休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哼!……”贵人不说话了,委屈的弓下身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嘴巴嘟得长长的。
身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贵人侧头一看,萧玲珑朝她走了过来。
她急忙起身。
虽然“天后”在十二青卫当中排名最末,但傻子都知道,她的身份与主公相差无几。很多时候,就连主公都会让着她、宠着她。
这时,贵人看着萧玲珑的时候,眼神中都流露出敬畏。这还不仅仅是因为她与主公的关系,更多的,是她们一群人在天枢峰上修炼的时候,萧玲珑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你怎么了?”萧玲珑走到她面前,面带微笑的问。
“我……没事。”贵人勉强的嘿嘿干笑。
“在我面前,也要掩饰?”
“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就不用问了嘛!”
萧玲珑会心一笑,抬起下巴朝坐在另一边休息的楚天涯努了努嘴,“还不过去?”
“啊?”贵人惊讶的张大了嘴。
“难得我良心发现,让一点时间给你。”萧玲珑淡然道,“下山两天了,你都还没有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现在正如百爪挠心,对不对?”
贵人尴尬无比的嘿嘿傻笑,只得点头。
“我随时会改变主意的。”萧玲珑说道。
贵人一愣,抬脚就朝楚天涯走去。
萧玲珑看着她抿然失笑,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就坐在了贵人刚刚坐的地方。
玄武马上站了起来,站得如同标枪一样的直。
萧玲珑半点也不在意玄武的反应,随意又庸懒的坐着,随口道:“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师妹么?看到她和主公这样,你心里没有异样?”
“她喜欢,就够了。”玄武答了这几个字,信步走开不和萧玲珑搭腔了。
萧玲珑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笑,“老爷子这都挑的一群什么人哪,一个比一个怪!”
楚天涯硬着头皮,喝下了一碗贵人亲手调制的草药,入口很苦,喝完了却唇齿余香。
“什么东西?”他奇怪的问。
“你都不问是什么,就喝了呀?”贵人嘻嘻的笑,“万一是毒药呢?”
“那我也认了。”楚天涯笑道,“要是我身边的青卫也要害我,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贵人笑逐颜开的道:“我当然不会害你啦!--这是固本培元的养生良药,专给男人补充精气神的!”
楚天涯一愣,“你觉得我需要吗?”
“当、当然需要啦!”贵人一愣一怔的道,“小别胜新婚,天后那么漂亮,你又那么爱她……”
楚天涯看着她,眼神有点愣,眨了几下眼睛。
贵人也一愣,急忙吐了一下舌头的挪开了往旁边走,边走边说:“千万别告诉老爷子,不然他会收拾我的!……青卫不该如此多嘴,该打、该打!”
楚天涯哑然失笑。
小半个时辰后,队伍重新出发。所有人都有马匹,楚天涯让大伙全速前进,直接奔往青云堡。
等楚天涯一行人赶到天龙山时,已近黄昏。
楚天涯的马匹刚刚踏入青云堡地界,漫山遍野的欢呼已然雷动,旌旗翻滚宛如波涛。孟德派出的卫队整齐出迎,青云堡的城头之上金戈闪耀将士威武,一片庄严齐整的景象。
时隔多日重回此地的萧玲珑有些目瞪口呆,轻声道:“天涯,这里的确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不可思议了!”
“那是因为你离开得太久,才会一眼看出这些变化。”楚天涯微笑道,“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只会感觉顺其自然。一切,只在潜移默化中进行与完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这个意思么?”萧玲珑笑道,“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得意。不过嘛……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值得你小小的骄傲一下!”
楚天涯呵呵的一笑,转头看向她,“到目前为止最值得我骄傲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