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
楚天涯的身边,多了一个“奇装异服”的神秘女人,整日跟他形影不离,甚至跟着一起上了天玑峰,进了火药制坊局。
除了白诩,还没人跟楚天涯一起进过这地方。
后来山寨里的人才确定,主公的身边从此就多了一个“贴身护卫”,还是个女的。
这个女人很神秘,没人看到过她的脸。她全身上下都罩在一袭很巨大的黑色斗蓬当中,脸上还戴了一个遮住大半张脸蛋的黑色皮制面具,只露出一对乌黑的眸子。
光是这一对湛如星月的眼睛,就足以让许多男人让人浮想连翩了;宽大的黑斗蓬也遮不住她漫妙的身材,举手投足之间,风华绝代。
对于主公身边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神秘女子,寨众猜测不休,但没人敢于过问。与此同时,大家又都发现,曾经跟在主公身边瞎转悠的两个“贴身侍婢”,全都不见了。
就连汤盎与阿奴也觉得十分诧异,主公何时招了这样一个绝世高手、还是个女人来做贴身护卫?
有多“贴身”?
平常走在路上、出入任何场合,这个女人总是离主公最近,甚至比汤盎和阿奴还要更近;就连晚上,她也留在主公的房间里,没人知道她和主公之间发生过什么。这种时候,汤盎与阿奴也只能在屋外护卫。
众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见她跟谁搭过话。直到有一次,何伯当着众人的面叫了她一声“朱雀”,她也答应了。
楚天涯不知道何伯为什么这样叫她,但从此,大家总算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
“完颜黛柯已经死了。朱雀,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完颜黛柯这样对楚天涯说道,“楚天涯,我会一直跟着你。除非你死去,或者我死去。”
“朱雀……浴火重生么?”楚天涯如是想。
夜已深,楚天涯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烛光。他在洗脚。
脱去了大黑斗篷,也卸去了黑皮面具的朱雀,像从前一样给楚天涯洗脚,细心温柔,无微不至。
楚天涯说她完全不效仿从前,像个奴婢一样的伺候。但是朱雀坚持,她说,她乐意!
“当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的伺候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内心的安宁与满足,是任何东西也取代不了的。”朱雀说道,“这样一份在别人看来十分卑微的安宁与满足,对曾经的完颜黛柯来说就是一种奢望。不管是面对完颜宗翰还是楚天涯,完颜黛柯的心中都永远无法平静。”
“最终,我极有可能会让你失望。”楚天涯说道,“你明知道,我心里爱的只有萧玲珑。”
“没关系。我有信心你会爱上我,或早或晚,我有耐心。”朱雀淡然的微笑,“现在我只想安静的享受这份安宁与满足。因为我已是朱雀,我可以坦然的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不管它是卑微的还是崇高的。别人怎么看,都与我无关。”
楚天涯摇了摇头,心说,与其说是旁人的眼光与做法让完颜黛柯活在了萧玲珑的阴影之下;还不如说,她是一直在跟自己较劲。她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着一场独角戏,或悲或喜,其实都与别人无关。甚至她爱上了谁,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与被爱的那个人无关。
这世上,既然会有如此孤独的人;她的寂寞,发自骨髓、发自灵魂的最深处!
“我很好奇,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练就了如此高强的武功,还成为了狼牙的大首领?”楚天涯说道,“不光是我,这个问题就连老爷子也想不通。他说,除非是真正的天才、从一出世起就开始苦练武艺,否则不可能在你这样的年纪,就拥有如此高超的武艺!”
朱雀轻柔的抚摩着楚天涯的脚背,悠悠的叹了一声,“我宁愿我是一个极其平凡甚至长得有点丑陋的女子,也不愿做什么习武的天才,更不愿意生就这样的一张脸蛋……”
楚天涯下意识的看向她,左脸上的十字刀痕刚刚结了一层血痂还未愈合。因此伤口拉扯到皮肉,使得她的五官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扭曲,不再是以往那个柔和美丽的样貌,仿佛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再也和美丽扯不关系的人。
“老爷子说,他会想办法医好你的脸。”楚天涯说道。
“不需要。”朱雀微然一笑,依旧在不急不忙的往楚天涯的脚背上浇热水,说道,“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是很平凡的,她们没有显赫的家世与出众的相貌,但她们当中有很多人都能收获真正的爱情,会有一个心疼她、陪她渡过一生的男人。曾经出身显赫、容貌出众、身世坎坷的完颜黛柯已经死了。朱雀,只想拥有一份平凡的生活,平凡的爱情,安静的过完下半生。”
“你觉得你能实现这个愿望么?”楚天涯问道。
“能。”朱雀答得斩钉截铁,“只有相信,才会努力;只有努力,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楚天涯吸了一口气,“老爷子说的没错。你的智慧,远胜于你的武功与容貌。”
“这是你第一次真心的夸我。”朱雀抬起脸来,对楚天涯微然一笑,“我会记住这个日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楚天涯笑了。
“你难道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伪装与诈术?”朱雀微笑道,“如果有人想骗我,那就是班门弄斧。”
楚天涯笑道:“中原文化的精髓,是难得糊涂,中庸之道。其实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世上过得最开心的人,往往就那些健忘的的傻子。”
“你说得没错。”朱雀轻轻的点头,“有些事情,想多了会头疼,想通了会心疼。所以我才决定,不再做那个戴着面具活在别人阴影之下的完颜黛柯,而是做这个享受简单与安宁的朱雀。就好比这一刻,我与你在一起,心与心在谈话,对朱雀来说就已是最大的幸福与满足。”
“你太寂寞了。”楚天涯轻轻的叹息,“而且你的寂寞与别人无关,哪怕有千百人陪着你,你依旧寂寞。因为你把自己的心关了起来,还让它布满了尘埃。”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至少从今天起,朱雀不再寂寞。”她低下了头,用干爽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楚天涯的脚,说道,“因为已经有人,能够拨动朱雀的心弦。”
这一刻,楚天涯感觉自己心中的某根弦,似乎也被拨动了一下。
深夜,楚天涯头枕双臂的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朱雀说,虽然她愿意为自己的那份坚持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除非楚天涯亲口说爱她,她就永远不会越雷池半步,和他之间发生任何亲密的关系。
她把自己的独角戏,安排得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我会被她打动么?”楚天涯在问自己,没有答案,也不敢去细想这个答案。
因为他清楚,真正的爱情,其实和长相、家世、背景这些全都无关,既不可强求,也无法逃避。而这世上最能动人并引发爱情的,就是“坚持”!
朱雀的坚持,简单而盲目,炽热而固执;楚天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
次日,何伯又从天枢峰上下来了,再一次从讲武堂挑走了十七个高手。
说来也怪,最近讲武堂的高手们总是接二连三的失踪,有传言说他们已经死于非命,但这并没有阻止更多习武之人奔赴七星寨的步伐。也许正是因为许多的传言,为七星寨的讲武堂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但凡好武之人,都想来到这个江湖中的盛传的“武学殿堂”来一探究竟,并接受何伯这位高深莫测、武功强到发指的老者的邀请,赴往天枢峰一行!
且先不说这些人的身手究竟如何,光是这份胆气,已经足以让楚天涯满意。他也相信,老爷子肯定有他自己的办法,能够在这些人当中挑选出真正的精英,并把他们打磨成铁竿死忠。
这次带人上山之前,何伯再一次向楚天涯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让朱雀跟我一起上天枢峰!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要杀她而口,而是要让她这位曾经的狼牙大首领,帮他一起挑选精英、训练死士!
当然,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去劝降裘伤。
何伯说,相处越久,他就越觉得裘伤这个年轻人危险、该杀;那也就意味着,裘伤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朱雀曾经说过,她能说服裘伤。若非碍于她刚刚受伤,何伯早就等不急了。
楚天涯同意了。不用任何劝说,朱雀欣然前往。她说,她会把楚天涯的卫队调教得比狼牙更加出色和忠心。因为她要达成愿望的前提,是楚天涯的绝对安全。
虽然楚天涯知道,到目前为止,朱雀也好完颜黛柯也罢,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演一场独角戏。但楚天涯分明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甚至是愧疚。
“我并不爱她,她却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楚天涯感觉到了一些迷茫,“再这样下去,我该如何面对她、处理和她之间的关系?飞狐儿,你还要继续躲着我么?如果让你知道了她的事情,你会怎么想?……真是让人头疼!”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天涯就泡在天玑峰火药制坊局里,和耶律言辰一起研究如何打磨出第一支火遂枪的枪管。失败总是再所难免,也曾一度让楚天涯和耶律言辰变得沮丧。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曾经楚天涯认为,他一个玩腻了54手枪的人,要造出一把“半原始”的火燧枪根本不在话下。可是真到了动手去做,才知道什么叫眼高手低。
其实别说是在大宋了,就算是在21世纪、手边有着足够的材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自己造出枪来的。
看来这件事情,还真是急不来。楚天涯做好了失败千万次的准备,发誓一定要造出第一把大宋的火燧枪。正如朱雀所说的,相信才会努力,努力了才会有成功的机会。
这一日,山寨里来了不速之客,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事情先行通报到了白诩那里。按理说,山寨里的大小事情他都可以随手处理,但这件事情却连白诩也不敢自专,于是跑到了天玑峰向楚天涯做了汇报,请他定夺。
“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楚天涯听了也有些诧异。
“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但细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白诩说道。
楚天涯心中一亮,“你是指,珠儿?”
“正是。”白诩说道,“此前小生借用珠儿的海东青,向山外的狼牙传送了虚假的军情与消息。尤其是‘大宋准备北伐收复朔代二州’一事,不可能不引起完颜宗翰的高度重视。就算我们放了珠儿出去避谣,他们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于是,金国就派了使者到太原,强辞夺理的说要‘接管太原’。虽然他们知道,我们大宋肯定不会就此轻易的让出太原城池,他们也来试上一试。”楚天涯说道,“究其原因,他们是来探我虚实的。”
“没错。”白诩点头道,“此前完颜宗望兵困东京时,与新上任的官家订立了城下之盟。按照那份盟约,太原是要割让给金国的。但当时太原城里还有主公和王都统在率领军民誓死抵抗绝不投降,最后还把完颜宗翰打了个丢盔弃甲、败走黄龙谷。按理说,完颜宗翰没那个脸再来讨要太原了。但金国朝廷上的那些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宁愿丢光完颜宗翰的脸,也要试一试能否凭借当初的一纸盟约,空手套白狼的拿下太原。”
“敬谦你难道没看出来么,女真人又使出他们惯用的手法了。”楚天涯眉头一拧,“就像当初的张珏事变一样,他们是在借题发挥,为南下侵犯寻找借口。这时候,如果我们答应让出太原,那最好,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中原的门户咽喉;如果我们不答应,金国就会指责我们违背盟约,以此为由向我发兵问罪!”
“主公英明!小生深表赞同!”白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道,“现已入冬,女真人早已蠢蠢欲动。现在又先发制人的派来使者索要太原,除了刺探我军虚实、验证海东青送出的消息真假,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一个出兵的借口!”
“这么说,金兵再次南下,已是必然。”楚天涯的眉头深深皱起,“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当务之急,是我们如何应付那个女真使者?”白诩说道,“太原知府张孝纯派出密使星夜上山,将此事报知主公。看来他也是想到了此事十分重大,他不敢轻举妄动自作定夺。”
楚天涯寻思了片刻,剑眉一扬,“我亲自下山,会会那个金国使者!”
“好,小生愿陪主公同去!”白诩顿时眉飞色舞,大有扬眉吐气之感,他道,“遥想去年此时,金国派来的使臣还是耶律余睹,主公还曾被迫接待伺候他;时至今日,主公已是十万之主、能断国家大事!小生再要看一看那金国的使者,该要如何面对主公!”
“那还等什么,点起五百虎贲,随我下山!”楚天涯的胸中也是一片豪情大起、意气风发!
今时不同往日,管你是什么样的女真使者,哪怕是完颜宗翰亲自来了,楚天涯也不会像当初对待耶律余睹那样藏头露尾、假装唯唯诺诺。
男人的气概与豪迈,的确是微妙的东西。
现在,楚天涯甚至很期待早点见到那个金国使者;然后在他面前,做一些当初童贯和王禀都不敢做的事情!
当下,阿奴就点起了五百虎贲,与白诩一起陪同楚天涯下山,前往太原城。汤盎则留下率兵镇守天堑关,王荀、傅选与刘泽等人整顿兵马、应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
与此同时,楚天涯也对西山孟德传递了号令,让那边加紧整兵备战,提高警惕。
使者南下,便是金国人伸出了第一只试探的爪子;真正的攻击,还远么?
太原城,因为女真使者的突然驾到,而变得压抑与沉闷。好不容易恢复了生气的城池,此刻死气沉沉,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团阴郁的怨气压在太原城的上空,令人窒息。
毕竟,战争的场景还让所有人历历在目,更多的人曾经在那一场战争中饱受催残或是失去亲人。
金人即是仇人,这简直就成了太原人心目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楚天涯率领五百虎贲进城时,有人第一眼认出了他,百姓们爆发出一片不大不小的惊呼。很快,越来越多的百姓打开紧闭的家门走上大街,将楚天涯围堵起来,水泄不通。
百姓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苦劝”楚天涯千万不能让金狗得逞、抢走了太原城。
太原百姓,宁死不做亡国奴!
而现在,楚天涯则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守护城。不仅仅是因为楚天涯曾经参与了去年的太原保卫战并名声大躁;更重要的是,百姓们都心照不宣的清楚--真要抵抗金狗,腐败无能的大宋朝廷与官府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相比之下,麾下聚众十万、敢把完颜宗翰拉下马的楚天涯,绝对是一条值得信任的汉子!
“太保,你就代表咱们这些乡亲们去跟金狗说--咱们宁愿没了这项上人头,也不会成为金国的奴隶!”时至今日,仍有太原人这样称呼楚天涯。这让他倍感亲切。
也有人说,“上将军,金狗又来了,太原只能依靠你的庇护了!”
“宁死不降金狗!--只要上将军一句话,咱们都跟着你干、跟金狗拼命!”
……
诸如此类,七嘴八舌,百姓们足足把楚天涯在太原的大街上堵了一个多时辰。
楚天涯的心弦,再一次被拨动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某只纤纤玉手,而是一个民族的血性,与太原上空飘浮的那些,不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