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局面,其实多少有了一点出乎楚天涯的意料之外。
原本按照他的安排,先是由萧玲珑阻拦焦文通并从感情上动摇他的意志,然后趁焦文通与许翰在军中宴会之时,由潜入城中的西山细作鼓动城中百姓,先在太原城中制造混乱与事端。然后趁乱,混编在许翰大军中的胜捷军与太原军巡,都会趁机发生骚乱,上演一场“士兵大逃亡”的好戏。
由于种师中并没有对之前的逃兵下黑手,于是楚天涯将计就将,派谴了二十多名逃窜到西山的心腹军巡,又假装被种师中抓了回去。这些人的目的,就是联络王荀让他领头,策反这一次的“逃兵行动”。同时,暗中给最值得信任的一批军巡们传递约定逃亡的行动安排与行动时间。
只等太原城中混乱一起,就是军队之中大逃亡之时。
军队一乱,楚天涯在小苍山时段的数支人马,就会从四面八方大造声势的详攻过来,做出一副西山反攻太原的假相,让许翰首尾难顾方寸大乱。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焦文通刚刚抵达军营不久,那他是逃进黄河也洗不清,许翰想不怀疑他都难,这就先切断了焦文通与官府媾和的可能性。与此同时,有王荀出面领头逃亡,关山与焦文通哪里还有理由继续在军队呆下去?他们只会剩下一条路--和王荀一同出逃!
这时候,四面八方皆是疑兵且做出攻城之状,以许翰的性格,一定会先行稳固防守、平息城内治安。就算他手下的将军勉强追了出来,外围还有西山的数万人马接应,可以确保王荀等一行人安排撤离。
如果事情照这样的预料发展,一出“胜利大逃亡”的好剧就算成功了。关山、焦文通、王荀这些人包括若干的胜捷军与军巡,都能投奔到西山麾下。
可是现如今楚天涯看到的,却是萧玲珑带着焦文通先跑到了小苍山,身后还跟着两条大尾巴在死死追杀。
这时,薛玉率领一支人马率先来与楚天涯汇合,他也看到了山下的情况,便道:“楚兄弟,看来是打起来了!是否需要薛某效力?”
“不用。”楚天涯果断道,“薛兄,请你回去传我口信与白四哥,让他和七星寨的大部人马不必上山也不必停止,就从北麓绕道而走,直接去西山。西北方的山路转角处,我已安排了人马接应,他们会给你们带路的。”
“好!”薛玉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带人就走。
“我就喜欢薛玉这样的汉子,爽利!”孟德脱口赞道,“七星寨的众头领当中,我与他也算是最合得来了。”
楚天涯点头微笑,说道:“七哥,看来事情有变。焦文通仿佛没有去到军营,而是和官军起了冲突中途撤回。我们也还没有接应到王荀和逃兵。”
“那怎么办?”孟德道,“那些官军人马就要杀到山下了,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楚天涯道:“先把萧玲珑和焦文通的人马放过去,然后只管擂鼓呐喊。先吓他们一阵再说。如果吓不退,就以守代攻。我们居高临下身后又有退路,既占领了地利又不怕被围困,只赢不输,随他们玩。”
“好!”
这时候,萧玲珑领着焦文通的人马,一行共有三千余人进了山林之间,拉成了长长的蛇形之阵在迂回曲折的山道间穿行。焦文通见顶头的萧玲珑不慌不忙行动有序,显然是事先早有安排好退路。
事到如今焦文通心里也算是有数了,显然萧玲珑的出现,并非是她自己的“私人行动”,而是西山的有意安排。那么现在就只管跟着她走就行了。
在他们身后撵着不放的种师中,和随后不远的姚古,却是越走越心中生疑。这两名沙场宿将,哪里会看不出这小苍山的地形,就是一处伏击的大好地带。前方逃蹿的萧玲珑有意领着他们进到这山林,万一对方有伏兵,再占据了地利居高临下的放箭或放火,那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种师中与姚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号令。然后两名将军碰头到了一起。
萧玲珑与焦文通,趁机率人逃了个无影无踪。
“种制使,现在如何是好?”姚古问道。此次出征,种师中被授河北制置副使一职,仅次于许翰之下。
种师中的表情有些难看,琢磨了一下,说道:“看对方逃蹿的时候不慌不忙,显然是对此方地理了如指掌,并且有目的十分明显的要将我们引入此方山林。说不得,前方定有埋伏。”
“姚某也是这般计较,才按住了大军不再追击。”姚古愁眉不展道,“可是这样,咱们回去没法向许相公交待啊!”
“啐!”种师中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唾沫,就差对许翰骂出口来。
姚古也是翻着白眼一脸的不屑和无奈,二人心照不宣。两个沙场宿将被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官领导着,心里能痛快么?
“关山自刎,这也太令人意外了。姚某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干。”想到此事,姚古是叹息不止追悔莫及,他道,“这样一来,可就完全断了七星寨的人对官府的念想。早前和关山一起归降了的七星寨喽罗听闻此事,也肯定不会安稳……他这一死,是要出乱子的啊!”
“关咱们鸟事!”种师中向来脾气刚烈火气不小,恨恨道,“天塌下来,也自会有人顶着!--不追了!再追过去,要不是我们中伏溃败,要不就是和焦文通短兵相接死战一场,就算击败了他,也不可能再让他归顺官府,只是白白增加伤亡。左右我们都不讨好!”
“那如何是好?”
“追到此处已是人困马乏,都歇会儿!”种师中索性跳下马来,一屁股坐到了一颗倒翻在地的枯树上,“许相公自有妙计,咱们等着执行便是!”
“也好。”姚古会心的一笑,笑得有几分邪恶与解恨。他与种师中,同是出身于西军鼎鼎大名的种、姚两姓军武世家,在西疆都是顶天大柱似的人物。近来却一直被许翰这个文官压在头顶上颐指气使,早就心里老大不痛快了。再者,王禀父子的遭遇,也让他们有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触。对于七星寨与西山的这些人,他们反而有所好感--毕竟是成功打退了金兵的好汉,惺惺相惜啊!
“能不作为,就不作为。看他许翰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两名大将心中都已是这个念头。
这时,萧玲珑与焦文通的人马既没有停下,也没有上小苍山与楚天涯会面,而是直接往西北而去。绕过了山角得到了楚天涯事先安排的一支人马接应。萧玲珑心细,他知道焦文通去而复返,这时肯定羞于和白诩、薛玉碰面,于是她特意避过了与七星寨大部队碰面,直接转道向西山而去。
这支人马一走,楚天涯可就少了一个很大的顾忌了。小苍山的包围圈迅速拉拢缩小,将山下的姚、种两名大将的人马控制在了自己的包围圈之中,却没有急于动手发动攻击。
“奇怪,他们怎么停了?”孟德纳闷了,“既不继续追击,也不撤兵退去?这是什么用意?”
楚天涯也笑着直摇头,“我也一时看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要么追,要么退,干耗在这里算是什么事?”
“那咱们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楚天涯说道,“现在咱们身后的小苍山北麓,有七星寨的大批人马在绕道撤行。我们必须在前面顶着,以确保他们不受到骚扰与攻击。”
“那就这样耗着吧,咱们占着地利以逸待劳,不怕他们耍任何花样!”孟德闷哼了一声,“若非是为了抗金大局着想,这时候只需令旗一挥,山下这两股人马瞬间化作齑粉!”
楚天涯笑了一笑没有搭言,心中暗自琢磨,这两支官军,究竟是在玩哪一出啊?
两方人马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脚,都知道对方的所在,却都没有进攻与退却的意思,就这么干耗着,局势十分的诡异。过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山下跑累了歇息的官军当中都有许多人睡着了,突然从南面奔来一大股兵马。
这一次来的人马,比姚、种二人的兵马加起来都要多,人数不下两万--姚古亲自来了!
听闻了关山的死讯与期间的突发事件之后,许翰差点就被惊得魂不附体。关山一死,招安七星寨的大计就算是完全失败,七星寨与西山的势力势必会联合起来,一同与他对抗。
现在,休说是捉拿楚天涯、萧玲珑这些朝廷要犯并扳倒西山了,许翰都担心如果让这两股人马汇合一处,他们再借着关山之死的这个借口,就是反过来攻打太原、找他报仇也极有可能!
许翰知道,朝廷交给他的任务已是不可能完成,大败的局面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现在只能尽量的挽回一点局面,制止这两方人马汇合才好!
于是,许翰亲自带着人马前来助战了。一是要堵住焦文通不能让他跑了,二是要截住七星寨的人马,不能让他们去西山!
可当他跑到小苍山下一看,顿时傻了眼,马上又给气了个七窍生烟!
他派出来的两员大将,带着近万名西军当中的精锐骑兵,全在山林之中打盹瞎晃悠!
“种师中、姚古,你们疯了?!”许翰这下真是没好话了,当着众军士的面直呼两名大将的姓名并破口大骂,“你们为何不追击焦文通,却在这里裹足不前?”
种师中斜着眼睛瞥他,瓮声道:“前方煞气阵阵,定有敌军伏兵。如若追将过去,必中埋伏、全军溃败!”
“什么?”许翰一怔,都被气乐了,“你亲眼看到对方伏兵了?”
“没有。但凭末将用兵多年的经验来判断,前方必有埋伏。”
“你这是消极怯战!--种师中,本官知道你心中对我十分不满,但大事当前,你岂能公报私仇,如此不作为的纵敌逃蹿?你可知道,如果让焦文通与七星寨的人去了西山,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许翰气急败坏的叫道。
种师中抱了抱拳,冷笑,“末将只是一介武夫,想不到这些。否则,官家又何须让许相公来挂帅,直接用末将就行了么!”
许翰差点当场吐血!
姚古在一旁解气的偷笑了好一阵后,见许翰已是下不得台来,急忙上前帮劝,“许相公请息怒。西山与七星寨中,颇多能人。楚天涯纵横捭阖诡计多端,此前完颜宗翰数十万大军尚且打不下一个太原小城,皆是此人之力;白诩深通韬略用兵诡谲,黄龙谷一役便是明证。有这两个人在,小苍山十有八九便是一处凶险伏兵之地。种制使带兵多年深通韬略,他所言并非不无道理。”
“哼……”许翰冷哼了一声,知道姚古与种师中是一路货色。二人联合起来,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斗嘴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传我令--绕山追击,务必要将焦文通捉回来、阻截七星寨的人马,使其不可前往西山!”许翰也就懒得废话了,直接下令。
军令如山,这是许翰唯一也最强大的法宝。他料定,姚、种二将还那没胆子公然抗命。
种师中与姚古对视了一眼,只得抱拳懒洋洋的应了诺,“是……”
官军收拾人马重组行伍,摆出了一副追击进攻的架势。
山上的楚天涯和孟德都笑了。
“原本我们还是老虎遇刺猬,不知如何下口。这许翰倒是热心肠,一来就帮了我们的大忙。传令,战鼓敲起来,号角吹起来,吃奶的力气使出来,只管呐喊!”楚天涯一边说自己一边都乐了,“非得是要把许翰吓个大小便失禁或是半身不遂,才算过瘾!--顺便派几匹快马细作去太原催催,许翰都亲自出马离开军营了,他们还不动手搞起暴动,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