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古奉了许翰之命,带了五千人马出城三十里相迎,鼓乐齐备,阵势不可谓不大。等了多时总算盼来了七星寨的人马,他略略宽心。但一看到焦文通所部人马并不多,他心下又生疑,于是将派往七星寨的太原使者召了过来询问详情。
使者答说,是焦文通非要如此安排的,说是分批下山。
姚古当场就有点恼火,“怎么又是分批?”
声音挺大,有意说给关山听到。
使者小声说,据他观察,七星寨的人马并没打算跟出来。一路上还有薛玉和萧玲珑要阻拦焦文通不让他归顺官府,萧玲珑还险些伤了他的性命。
姚古一听,心知不妙,马上派人去了后方军营通报此事。然后,又拍马上前质问关山,“关钤辖,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关山不惊不怒面无异色的淡淡道:“姚经略稍安勿躁,待末将前去打听问询。”
“好,你去!”
关山点了点头,拍马朝焦文通那方奔去。
此时焦文通已经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等着他。兄弟俩在两方阵营之间停住,马头交错。
“大哥,别来无恙?”焦文通抱拳而拜,满脸激动,又带一丝伤感。
关山浓眉微皱,举目看了一眼前方的三千山寨骑兵,点了点头,“我很好……你为何要来太原?”
焦文通略微一怔,马上双眉立竖正色道:“你我兄弟,誓同生死!焦文通岂能扔下大哥在此受难,独自逍遥?”
“你好糊涂。”关山重叹了一声。
“大哥何出此言?”焦文通摊开手来,满副不解的道。
“我给山寨寄去藏文书信,你莫非不知?”
“小弟知道。”焦文通点头,低声道,“按照大哥吩咐,小弟已经让薛玉与白诩,率领余下大部人马近两万众,前去投奔西山了。”
“哎……”关山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长叹了一声,突然道,“趁早调头,去西山吧!”
“大哥!”焦文通急了,“为何你也如此帮腔?焦文通岂是那种不顾兄弟的无义之徒?”
“文通,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过于心高气傲、感情用事。”关山微拧眉头的看着焦文通,淳淳而道,“至从你认了我这个大哥,我还从来没有说过你一句的不是。今日,却要说你一说。”
“普天之下若是还有一个人的话我能听得进去,便是大哥了!”焦文通抱起拳来,“大哥,你想怎么骂都行,小弟听着!”
关山微然一笑的点了点头,“文通,你没有想过,兵强马壮兄弟齐心的七星寨,为何会落到今日的境地?”
焦文通顿时一怔,茫然的摇了摇头。
“你我,皆有过失。”关山说道,“招安之争,使得山寨内部出现了分裂,导致人心惶惶飘乎不定。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问题所在。”
“那是什么?”
“是因为我们七星寨,一直缺乏一个真正的领袖。”关山轻拧眉头的正色道,“你我虽是统领山寨上下,众兄弟也都相服,但是我们始终无法找到一条属于七星寨的出路。事实证明,招安是错误的;不招安,也只是藏头露尾的得过且过。文通,你有想过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这些人还有我们的后代,会是什么样子么?”
焦文通语塞,无言以对。
“原本白诩很有见解与主张,但你我二人的立场不一,让他三箴其口,不肯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关山继续道,“文通,你我二人之间的兄弟情义,深如海、高过山,但是它不应该凌驾于太多人的生死前途之上,也不应该凌驾于国家与民族的大义之上。大宋与金国已经反目开战,太原之战只是一个开始。相信用不了多久,乱世就将真正到来。男人大丈夫,不在这样的时候挺身而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更待何时?”
“小弟……小弟不正是前来投奔大哥,与大哥一同效力官府,建功立业了么?”焦文通答道。
“算了吧!”关山苦笑,“文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瞒得了所有人,瞒不过你自己。多年以前你就早已对大宋的官府与朝廷深恶痛绝了,但逢听到‘招安’二字你就满胸怒火。若非碍于我的面子,你早就发作了。这一次你不肯去西山,说到底,只是接受不了屈居人下的尴尬境遇。因此,你宁愿委曲求全的前来投奔官府,也不肯去西山。难道不是么?”
焦文通有点难堪的别过了脸去,没有答话。
“文通,听我一劝。不可因私心而废了大事。你一身本领胸怀大志,值此乱世正是大有用武之地。岂能明珠暗投自暴自弃?我错信官府接受了招安,如今骑虎骑下可算是废了,你不能再步我后尘哪!你好糊涂!”关山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喝道,“你还不快走?!”
“大哥……”焦文通木讷的看着焦文通,喃喃道,“七星寨没了,大哥陷在太原,你让小弟……到哪里去?”
“去西山。”关山正色道,“就算你信不过孟德信不过楚天涯,你应该信得过我吧?”
“小弟……我!……”焦文通一时不知如此分辩,总之心中十分的纠结,万分的不甘。
正在这时,姚古所率兵马军阵的后方,再响起一片烟尘,似有大队的军马赶来。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关山急切道,“朝廷要招安七星寨这倒是不假;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头领,也是千真万确!我刚刚进城,就被剥夺了兵权;王都统过世多日,许翰不与发丧,就连王荀也不能给亡父送终。来的圣旨赦罪、封官,只是为了麻痹我们七星寨,然后对我进行分化与吞并!如此无信无义、奸臣当道打压忠良的朝廷,末日已不久远。楚天涯虽然年轻,但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文通,听哥哥最后一劝--去西山,好生辅助楚天涯,成就一番事业!”
焦文通好一阵心慌意乱,看着前方铺天盖地朝这边涌来的太原兵马,来势汹汹不怀好意。明显是许翰对七星寨的人一点也不放心,因此又加派了大量兵马前来。名为迎接,实为监视与镇劾。
“大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焦文通急切的大吼道,“要走,咱们兄弟一起走!”
焦文通惨笑的摇了摇头,“我带着五千兄弟一起前来投奔官府,怎么可能一人逃走?文通,我的好兄弟--咱们就此别过!”
“不!--”焦文通急了,大吼一声,“汤盎何在?”
汤盎就立在焦文通身后,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不敢插言,早就等不及了。此时提着一根巨大的铁棒就跳了出来,“在!”
“牵上大哥的战马,走!”
“住手!”
姚古大喝一声,所有兵丁举起了刀枪,“焦文通,你想干什么?”
“竟敢在此大呼小叫,以为焦某不敢杀你?!”焦文通大怒,当下就从鞍上摘起了牛角巨弓。
“文通不可造次!”关山急忙上前阻拦,横在他与姚古中间,苦口婆心道,“请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一己之私,而与朝廷公然反目!女真大敌当前,河东义军必须联合官府一同抗金方是正道,又怎能彼此内讧让女真坐收渔利?!”
“大哥!……”焦文通惊怒交加,内心更是悲愤难当。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关某的师父临终之时给我的遗训,文通,今天我将它送给你。”说着,关山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包袱扔给焦文通,面带微笑道,“这句话你们肯定都听腻了,也会觉得关某十分的迂腐。但时到今日,关某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文通,永远不要忘了你是七星寨的寨主,是河东好汉们心目中的一面大旗!”
“大哥,你这是何意?”焦文通拽着那个包袱,看其中露出一片红角,想必就是关山平常所披挂的那一领“大红袍”。
“七星寨虽是河东绿林的领袖,但内部也有着狭隘的门户之见,这使得七星寨难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才,难以真正的发展壮大,终究难成大器。合则强,分则弱,我们早该与西山一同联合起来的。时到今日你仍然你不愿去西山,无非就是私心与傲气在作怪,再有就是放心不下我。”关山突然大喝一声,“文通!你该醒醒了!”
焦文通浑身一震,手里的巨弓都差点掉落下来。
姚古急了,举起马鞭大喝,“关山,你在说些什么?尔等要造反不成!!”
后方的大队兵马越来越近,隐约已经可以看到旗号,是种师中的部队,人数至少不下五千之多,清一色的西军骑兵。他们正在绕走弧形,即将把关山这整支人马包围在核心。
“事已至此,上山入海天堂地狱,小弟都陪大哥走完这最后一趟了!”焦文通索性吁了一口气,不走了。
“你!……”关山顿时气结。
汤盎则是急得跳了起来,“大哥二哥,还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胆,尔等是要走到哪里去?”姚古将手一挥,“来人,将他三人拿下!”
“你敢!”焦文通大怒,一箭就搭到了弦上!
姚古早就知道焦文通的神箭之名,这时也禁不住有些紧张的顿住了。
“放下弓箭。”关山淡淡的说了一句,蓦然拔刀,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焦文通与汤盎以及山寨众骑卒们都大惊失色,“大哥!”
“做哥哥的劝你不过,只能用这一腔血,来让你醒悟!”关山凝视着焦文通,然后环视众人,又远眺天际与山峦,眼神之中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速去西山,奉楚为尊!”
“大哥,不要!!”
“哧--”
刀光一闪,鲜血喷溅!
焦文通的表情与动作,瞬间定格!
姚古也大吃了一惊,“啊?!……这、这是何苦?”
关山的身体,轰然落马。脖间的血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双眼直直的看着无限苍穹,脸上仍是那副满怀眷恋的深情。
汤盎不顾一切的跑上前来,伏地痛哭。
“啊--”焦文通惨叫一声摔下马来,仰面朝天嘶声痛哭。
三千骑卒一同落马涌了过来,环环的扑倒在关山的身边,哭成了一片。
姚古也愣了,“怎么会这样!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种师中带来的一支人马,已经将焦文通所部圈在了核心。包围圈刚刚形成,蓦然东北角上一片烟尘四起铁蹄震响,一飙骑兵宛如疾风的冲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