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了,大家各怀心思的退去。
因是同路,楚天涯与何伯、萧玲珑走了一道。一路上三人都出奇的沉默,心事重重。
到了玉衡宫快要分手的时候,萧玲珑突然道:“天涯,来陪我聊聊么?”
“你们聊,老头子先回去了。”何伯说完就走了。
二人来到了玉衡宫后的云海仙境。
“天涯,我心里很乱。”萧玲珑看着远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还带一丝哀伤。
“是不是有一种被赶出了家门,从此无家可归的感觉?”楚天涯说道。
萧玲珑点了点头,“不止如此。虽然我在某些事情上不赞同大哥的观点,但是,他在我心里已经像是我的家人。他这一次如此冒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楚天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以七星寨的现状而言,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总要有人踏出尝试的第一步。就算失败,也可以警醒他人,为他人指明道路。关山的确是我仡今为止所遇到过的最有气概、也最无私的一个人。虽然会有人对他热衷于招安一事有所诟病,但真正了解他为人的,只会为他的博大胸怀与舍生取义的精神所感动。”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有福同享,有难他当。”萧玲珑的声音很低柔,说得还有点动情,“虽然我自从来了山寨,一直都与二哥关系最要好,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妹。但是,关山在我的心目中更像是父亲、尊长。他虽然只有一条胳膊,但他时刻在都在用他的独臂支撑起一片天空,为我们遮风蔽雨。”
楚天涯点了点头,“虽然我与关山的交往不多,但是……不得不承认,我曾多次为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就连何伯也曾说过,关山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佩服的人之一。”
“天涯,你说……这一次,他会不会成功?”萧玲珑转过头来,十分无助且渴盼答案的看着他。
楚天涯很想说两句好听的来安慰她一下,但又知道骗她不过。于是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我心里很没有底。今天会议的时候,我已经尽力劝说他们不要相信朝廷了。但是……”
“其实大哥不傻,他也知道这一次朝廷很有可能是在使诈。”萧玲珑说道,“但是他不能放弃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虽然我打从心底里反对招安,但我也清楚,做回良民、为国效力是我们这些山贼响马最好的归宿。大哥……他真的很不容易!”
楚天涯眉头紧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涯,我再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就是当初女真人杀来、我国破家亡时的感觉!”萧玲珑说着,眼圈都有点红了,“看到七星寨因为眼前之事闹得分崩离析,我也被迫暂时离开,我的心里很堵,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山寨也就像是一个人,面对人生的抉择时,难免也会有所取舍。”楚天涯轻声道,“放心吧,你只是暂时离开山寨而已。关山的用意我明白,你我的身份比较特殊了一点,会阻碍到其他人接受招安。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会少些顾虑安心一点,这并不表示关山是抛弃了我们。”
“这我明白,所以我也没有表示出异议。”萧玲珑说道,“只是我无法想像以后的日子……不管是招安成功,还是招安失败!”
楚天涯略微一怔,朝着萧玲珑所说的想下去--招安成功,山寨里的其他人都归附了朝廷,但是萧玲珑不能;招安失败,关山凶多吉少、七星寨与朝廷反目成仇并难免分崩离析!
不管哪样,对萧玲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楚天涯伸出一条胳膊揽到了萧玲珑的肩膀,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萧玲珑略微一颤,轻轻的靠过来了一些,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怕,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玲珑沉默无语,眼睛闭了起来。
二人站了良久。
萧玲珑突然道,“为什么越是在乎的东西,越容易失去?这世上,还有值得倾注心血与感情的东西么?我都有点怕了!”
楚天涯心中叹息了一声,这样的话题不可深究,不然势必触及萧玲珑的新伤旧伤一起爆发。
“别想太多了,或许事情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还有,我去了西山,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难题。”楚天涯说道,“回去早点歇息。收拾一下人马,带上你的夜叉军和耶律兄弟那些人,咱们早些去西山,也好早做筹划。”
“好……”萧玲珑侧目看着楚天涯,双眸之中有些烟雨朦胧,更多的是对他的期待与求助。
看到她极少显露出的这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楚天涯心中略略酸楚。
她不就是想要个家么?
也******这么难!
楚天涯索性将抱在了怀里,“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的……保全七星寨!”
当晚,薛玉再一次来到了楚天涯这里。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拉着楚天涯不停的喝酒、喝酒。明显他是想要买醉,却怎么也醉不了,反而越喝越精神,眼神都倍亮了。
楚天涯知道,他肯定有了很重的心事。
何伯在一旁看着,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声,“傻小子,是不是把完颜希尹交给了关山?”
薛玉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何伯。
“看什么看?你蹶什么屁股老头子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何伯没好气的道,“你就那点出息,真以为凭着一个完颜希尹,就能换回你婆娘?”
“师父……徒儿做错了什么?”薛玉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茫然。
何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太过痴缠。原本你要与你娘子恩爱,这是人之常情,不算是错。但男人大丈夫,岂能因为失去了一个女人就消沉下去?你若像是老头子一样亲眼看到全家几十口被人残杀肢解,那还不得寻了短见?现在你娘子是死是活还不知晓。如果他日你们重逢,她看到你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该是如何的心伤?”
薛玉耷下头来,“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的确是胸无大志!”
“废物!”何伯怒了,上前来一巴掌就重重的拍在了薛玉的头上,“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凭自己的本事能耐去女真人那里抢来你的娘子?你拿着一个完颜希尹算是什么事?你用什么立场与名目去与金国人交涉?你光凭一己之私就耽误社稷外交与山寨大事,你那点儿女私情有什么脸跟这样的大事相提并论?虽然老头子并不看好关山执意要接受招安,但他毕竟是站在大局的立场上做出尝试。你呢?你就知道想着你的婆娘、婆娘!你这没出息的混小子,老头子真恨当初没一巴掌拍死你,也省得你现在这样到处丢人现眼!”
在战场之上威风八面砍人如切菜的薛玉被骂得没有一点脾气,头都要耷到裤裆里去了。
楚天涯急忙出来圆场,“好了老爷子,你少说两句,你这不是伤口上撒盐么!”
“呸!这些年来就是少了老头子这样的人骂他,才由得他任性胡为、一味的消沉堕落、作践自己!”何伯仍是怒气难消,简直就像是泼妇骂街似的在跳着脚大骂了,“混小子你听着!你若还认我是你师父、你若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大丈夫,就别整天一副死人鬼相只知道酗酒图醉。老头子教你这身本事,不是让你用来风花雪月嘁嘁哀哀的!现在大宋外敌当前,山寨更是面临许多危机,你好歹也是武举出身当过将军的人,现在也是山寨的首领,该拿出来担当来,干一番事业才是!你那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你整天醉生梦死哭哭啼啼的也哭她不回来,还不如振作起来向女真人开刀,凭本事去寻她回来!”
薛玉仰起头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对何伯抱拳:“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别再整天大醉的到处丢人。”何伯啧啧的直撇嘴,“你那师兄我已经有几分看不顺眼了,你可别再让我失望!”
薛玉不由得怔了一怔,“师兄……英雄盖世威名远扬,未尝辱没了师门。不知道师父……”
“放屁,你懂什么!”何伯怒斥道,“他现在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满副颐指气使刚愎自用的神气。太过傲慢与得意忘形,绝非好事。他的本事与成就,比起方腊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那股子傲气却不比方腊的差。这是成大事的气度与心胸么?说到底,焦文通也就只是个将才,不是帅才!七星寨若是在他的领导之下,必定难成气候!--老头子能不对他失望么!”
薛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哪敢反驳,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了,老爷子你今天火气真大--小飞,快扶老爷子下去歇息,给他弄点解火的凉茶喝下。”楚天涯笑着将何伯扶了出去。
薛玉如释重负的直抹冷汗。
“薛兄,别在意,何伯就是这么个脾气。”楚天涯笑道。
“我这自然比你更有体会。”薛玉苦笑道,“以往在东京学艺时,若有一天不被他老人家痛骂,我还就不自在了。说真的,被他这样骂一骂其实心里挺舒坦。因为,的确已经好多年没有人骂我了。忠言逆耳,他老人家对我没坏心。”
“把你看得亲,他才骂你。所以我觉得他其实很疼你。”楚天涯笑道,“我都没看到他去骂焦二哥,或许他知道你是个能听得骂、受得劝的人。”
薛玉点了点头,“师兄的性情是有一点孤傲,吃不得这样的痛骂,面子上会挂不住。”
楚天涯微笑的点了点头,“薛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师父也很孝顺。嫂夫人的事情,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今后若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楚某必定尽力而为。”
“有劳楚兄。”薛玉略微一笑,抱了抱拳道,“夜已深沉,不便打扰。楚兄好生歇息吧,薛某告辞了--对了,大哥走后薛某会留在七星寨,与师兄一同主持山寨事务。放心,吃了师父这一顿痛骂,薛某从即日起就开始戒酒,不会再因酒误事、也不会消沉堕落了。楚兄若有用得着薛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另外,此时山寨正当多事之秋,薛某身兼山寨重任唯恐照顾不周,还请楚兄将师父他老人家也一并请到西山暂住。若得方便,薛某再到他老人家膝前尽孝。”
“好。”楚天涯抱拳拜别。
次日深夜,玉衡宫与开阳宫里人头攒动。楚天涯与萧玲珑整装待发,要离开七星寨前往西山。楚天涯这边就只个人、几个包袱而已,都没什么好收拾。萧玲珑却是拖家带口的上千号人,声势还不小。
为免惊动了许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只好深夜下山,辗转绕道避过太原,前往西山青云堡。
关山与焦文通等人一并相送,直到送得下了山,才算打住。
萧玲珑的神色几度黯然,楚天涯只得一路相劝。
“天涯,此次离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到那时,又不知几许人事变迁?”
“不会很久。”楚天涯说道,“太行,西山,太原,它们既然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就迟早一天会再次联为一体!……或许,就在女真人的下次南侵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