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北风呼啸,瑞雪纷飞。
女真人的军营里,仍有不少的军士在忙碌。他们习惯了在雪天的生活,也深知这样的时候最应该做什么,比喻说深夜除雪就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一整夜的大雪落下来,能把帐篷和牲棚都压垮了。
完颜宗翰斜榻在一张熊皮榻上,就着身前的一盏油灯,在安静的读书,《括地志》第八卷。这是中原前朝大唐贞观时期,李世民之子魏王李泰联合众多学士编撰的一本,详细介绍中原地理的书籍。
对于志在入主中原、取代南朝的完颜家族而言,了解中原的地理势在必行。而完颜宗翰就是其中的先驱者,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修习汉学,并着重与解与研究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地理历史。从十一年前起兵抗辽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金国开国之君完颜阿骨打最忠实的心腹也最得力的臂膀,也是金国最高领导团体“勃极烈”的一员。
勃极烈,即是后金(即满清)时“贝勒”的前身。勃极烈在女真语里的意思,就是“长官”。
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时,在原有的部落酋长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了勃极烈制度。其实,他就是将一些最重要的部落酋长与军事统都帅集中在了一起,各自担任勃极烈。所有的勃极烈差不多地位平等,完颜阿骨打名为开国之君,但绝对没有中原传统帝王那样的绝对权威与独断专行之权;所有的勃极烈用一种十分原始的民主形式,来一同表决国家大事,很有点“民主共和制”的味道。
而所有的勃极烈,也都各司其职,各有名号。
比喻阿骨打就叫“都勃极烈”,即是皇帝;刚刚继位为新君的吴乞买曾担任“谙版勃极烈”,即是储君;阿骨打的堂兄完颜撒改担任“国论勃极烈”,即是宰相;另外还有总督军务的忽鲁勃极烈和执掌国家刑律的昊勃极烈,等等。
担任金国宰相的国论勃极烈撒改,即是完颜宗翰的父亲;而完颜宗翰自己则是乙室勃极烈,相当于一名副宰相。
若要用一句话来囊括完颜宗翰这些年来的作为与贡献,那就是--上马治军,冲锋陷阵所向无不披靡;下马治民,制定律法、改革税制使百废得兴。
不久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去世,阿骨打的同母胞弟吴乞买继位成了金国新君,完颜宗翰这个并非嫡亲的开国功臣地位依旧稳固,和阿骨打的二子(同时也是嫡长子)完颜宗望分掌兵权,成为金国新君最为倚重的两名军事领袖。
这一次的南侵计划,就是他与完颜宗望一同向新君吴乞买提出的。
按照原有的军事计划,金国两路兵马应该是用“闪电奇袭”的方式,在寒冬腊月打南朝一个措手不及,目标直指南国心腹之地--东京开封府。可是现在,完颜宗翰的这一路人马却被绊在了太原,围城十日未发一矢,军旅上下颇有微辞,完颜宗翰也感觉到了一些压力。
因此今夜读起书来时,完颜宗翰都有点心浮气躁沉不下心来。
刚刚翻了没几页书,谋主时立爱来求见。完颜宗翰心说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二人倒坐了下来,完颜宗翰将小卒差了出去,亲自给时立爱舀了一碗滚热的羊肉汤来招待他,对他道:“谋主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请教。”
“臣下也正有事情,要向狼主汇禀。”时立爱道。
“嗯,那你先说。”
时立爱拱了一下手,不卑不亢的说道:“臣下受命于陛下,执掌东朝廷枢密院,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仍是不尽其职。究其原则,臣下还是太过于才疏学浅了。因此,臣下今日是特意前来引咎辞职的。”
“什么?”完颜宗翰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我明白了。大概是最近你听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怨言吧?”
时立爱微然一笑,“实不相瞒,确是如此。大金国实行的是勃极烈与猛安谋克制,我以一介辽国降臣的身份官居显位,本就很难服众。现在军中众将士已对我颇有怨言,再这样下去我这个枢密会权威尽失无法司职机要,那会误了国家大事。因此,时立爱肯请狼主另选贤能之人,接任下臣。”
“你的辞呈我是不会准许的,因为你就是最好的。”完颜宗翰斩钉截铁的道,“其实我的部下是对我的军事部署有意见,但又不敢针对我,只好将矛头指向了你。时先生,你不应该这样矫情的,因为我对你是如此的信任与倚重!”
直来直去的一句话,单刀直入正中要害,说得时立爱心中颇为惭愧。他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臣下惭愧。大约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些坏毛病,一时还改不掉。”
“哈哈!但凡读书人恐怕都或多或少的有这样的毛病吧?不奇怪,我也不介意。”完颜宗翰笑道,“时先生你要记住,在我们大金国你只管用心的努力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用战斗来回击他人的挑衅,用事实来驳斥他人的怀疑,这就是我们女真人信奉的天条。不要多想,也不要徒逞口舌之争,那是南国的庸官俗吏们才惯用的手法,不足取。”
“是,臣下谨记教诲!”时立爱十分服气的长拜下来。
“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完颜宗翰说道,“出兵已逾十日,我军于太原遇阻。对于宗望那一路兵马的进展,我们只知道他已成功拿下燕山府。因为远隔千里消息不便交流,其他的我们暂时都一无所知。时先生正是在得知燕山攻陷的消息后,大胆提出了临时更改军事计划的建议。但不知道现在,我们应该再一次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呢?”
“其实臣下今日来见狼主,正为此事。”时立爱微笑道。
“哦?快请说来听听!”完颜宗翰为之精神一振。
时立爱拱了拱手,说道:“此前我们临时更改军事计划,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计划与行踪已然败露,但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被迫将奇袭转为正面攻坚。现在的围而不攻先斩辅翼,就完全是正兵的打法。”
“是的,我个人对时先生的这个建议十分的欣赏。”完颜宗翰赞许的点头,说道,“面对我们这样的战法,太原会十分被动。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一一剪除西山与太行的那些势力,他们会逐步走向孤立;如果他们敢出城来救,则将面临更大的风险。城外野战,宋兵哪里是我女真铁骑的对手。可是现在已经围城十日,太原城似乎很沉得住气;相反的,我们自己的军队仿佛有点沉不住气了。还有,我们的粮草也确实不多了。南人很可恶,搞什么坚壁清野,我们在太原附近根本找不到什么补给,好不容易打下一个青云堡,却只收获了一堆灰烬!现在我们只能依靠从朔代二州抢来的粮草支撑。今日粮秣官来报,说军中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因此,我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
时立爱轻捻长须点了点头,“这些其实都在臣下的预料之中。众将士个个都习惯了烈马快刀纵横驰骋,很难适应这样的以守代攻的战术。因此,虽然臣下仍然坚信我的战术会有成功之日,但也不得不考虑到众将士的心情,否则将会影响到军心,那恐怕会得不偿失。”
完颜宗翰仿佛是等着时立爱说这些话,等了许久了。这时不由得会心而笑还轻吁了一口气,“先生,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