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东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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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郁郁寡欢,衣锦返乡省亲

香香老是做噩梦,晚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脑袋裂成两半的黑衣人。他的血似乎沾到她的衣袖,就那么染红了残梅,触目惊醒。梦里的他一直没有动,她也无法惊醒,呼吸越来越困难,却只能一再无望地挣扎。次数多了,晚上便睡不好,没几日,真的生起病来。

大夫请了不少,后来只说受了惊吓,又着了凉。香香每天都按时喝药,但病势却不见好转。慕容厉陪着睡了两晚,眼见夜间实在是睡不安稳,说:“我带你回令支县一趟。”

香香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她病得厉害,气色肯定是极差的,让爹娘看见,难免又要焦心。慕容厉冷笑:“你若病死,便死在他们跟前好了。”

香香叹气,知道拧不过他,也不再说话,于是她又想,总不能这样一直病着,也许出外走走能好些。她也想早日复原,总不能一直这样躺着,若是一不小心病死了,女儿谁来照顾?府中已有正妃,但是锦屏毕竟年纪小,又没什么心机,自保都难。慕容厉难道还为她守节不成?早晚也是要妻妾成群的。那个时候萱萱一个庶女,没有娘亲,怎么过活?

第二天,慕容厉让人准备了马车,问香香要不要带上萱萱。香香轻声说:“我一直病着,若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带了吧。”慕容厉点头,再不说什么,命人启行。

马车宽大,里面有床榻,香香躺着,其实并不是不想带萱萱,侍女可以照顾她。家中父亲从未见过她,母亲也只是她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若是带回去,他们不知道多开心。但是……他这次,不会又有公事在身吧?真的不想孩子面临任何危险,还是不要带了吧。好好待王府里,起码平安。

晋阳城到令支县,约有半个月的路程,平素慕容厉单骑来往,昼夜兼程,自然来往随意。然如今香香病着,他倒也知道不用太赶速度,日间赶路,夜里住宿。香香离了王府,白日里舟车劳顿,睡眠倒是略好一些。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令支县。见到城门的时候,香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激动,我回来了。

郭家豆腐坊,郭田跟妻子正开门做生意,这里宾客兴旺,铺面已经扩张了好几倍,店小二也请了好些个,手脚都十分利落。

一行人正忙着,冷不丁有人来报:“郭老爷子,巽王爷带着香香夫人回来省亲,已经进城了,快别忙了,赶紧出去迎接吧!”

郭田一听,真个儿是喜出望外,忙带了夫人郭陈氏前往迎接。

慕容厉这次回来,不同于上次剿匪,没有带兵,却用的是巽王仪仗。人虽没有剿匪时多,排场却威严铺张,还没进城呢,半个令支县都已经轰动百姓夹道旁观,这王爷带香夫人回来省亲,可比王爷过来剿匪有看头多了。诸人争相观望,欲一睹香夫人真容。这令支县,本就地处偏远,无名小县,百年来也没出过一个贵人啊。这郭田家倒是祖坟冒了青烟,女儿居然嫁入王府,如今这巽王爷竟又带她回家省亲。而即使是王妃,巽王也是直接将回门之礼略过的。

州官府官先前未得报,这时候才匆匆赶到迎接。慕容厉左右一看,发现韩续没带过来,顿时拧起浓眉——他是最不耐烦跟这些官吏打交道的。听他们满嘴官样文章,真是最无聊的事,登时只道:“繁礼俱免,都回去吧。”

官员不敢逆他,也知道这位王爷不喜虚礼,一面着人去郭家豆腐坊看看需要准备些什么,一面回府请示上官。

马车入城,没走多远,郭田就迎上来,纳头便拜:“王爷!”

慕容厉骑在马上,点头道:“起来。”

香香听见自己爹爹的声音,立刻撩起车帘:“爹!”若不是隔着马车,只怕立刻就要扑出去。郭田赶紧示意她小心,不断地说:“不可失礼,余事回去再说。”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马车后面。慕容厉这次随行的人是陶意之。他倒也细心,立刻就命人准备了一乘小轿,将郭老爷子一并抬回郭家豆腐坊。

香香在轿子里,也能听到两边路人啧啧赞叹、艳羡之声。

垂锦饰金的马车在郭家豆腐坊门口停下,因着连日春雨,地面尚湿。陶意之早已先到一步,命人铺开地毯。香香被丫头向晚、含露扶下马车。她身着烟霞云锦裁制的曳地长裙,头上梳着十字髻,珠围翠绕,每一件佩饰都彰显着王室尊贵庄重。郭田跟着王爷与女儿一并进到店里,只觉得面前的孩子哪里还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小丫头?她早已变得这些端庄秀丽,虽然有一分陌生,更多的却是自豪与欣慰。王府的水土,让她的女儿渐渐褪去小家碧玉的清秀,另有一股子稳重典雅的贵气。

郭陈氏不在,香香正要问,郭田笑着说:“突然听说你要回来,你娘赶着收拾你的屋子呢。说了你跟着王爷回来,不会住在家里,她也不听。”香香眼带泪花,她脸上胭脂有点浓,遮去了病容:“王爷,我想先回家,见一见娘。”

慕容厉说:“嗯。”多好,她有娘,想见就能见到。

店外面还有许多人围观,郭田出去,大声说:“今日豆腐坊所有客人免费用饭,算是郭某感谢乡邻帮衬了。”

外面轰然叫了一声好,店里人开始越来越多。郭田让小二照看店里,领着慕容厉和香香回到郭家如今的宅院。香香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宅院并不大,却收缀得十分整洁。一望而知主人必定是十分勤劳的人家。

慕容厉在正厅待茶,郭陈氏跟女儿几乎抱成了一团。然后她擦着眼泪,给慕容厉行了礼,慕容厉跟郭田说话,郭陈氏拉着香香进了里屋:“知道你要回来,忙着把屋子收拾出来。今儿个能住在这里吗?”

香香说:“我得问过王爷。”

郭陈氏握着她的手,说:“我儿手怎的这么凉?可是受了寒?”

香香连连摇头:“没有,我好着呢。”

母女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里屋。郭陈氏又给她灌了个汤婆子,让她暖暖手。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人说:“郭老爷子,外面有男子自称名于庆,求见。”

郭陈氏拉了拉香香,示意她不要搭理。郭田已经出去,没让人进来,想是应付了几声打发了。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好些人,有香香以前认得的街坊邻居,也有不太熟识的。她见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天色慢慢地晚了,暮色四合,明月缓缓探出了头。想来,这便是所谓的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吧?那流淌于儿时梦乡的月光,依旧如水般清冽安详。多年以后,掬在掌中,是否依旧可免我惊,免我苦,疗我忧怖?

州官准备了驿馆,这时候在外面已经久候多时,香香还在跟郭陈氏说话,见状轻声说:“王爷,我今夜可以宿在家里吗?”

慕容厉就对等候在外面的州官道:“陶意之你领着诸人前去馆驿住下,此次本王陪爱姬前来就是省亲,同她一并住在郭家便是。”他第一次用爱姬这个称呼,自己也恶心点差点要吐。但是他不喜欢拙荆、贱内等一切谦称自己妻妾的称呼,老子的女人当然是最好的,凭什么在你们面前就要用贱啊拙啊的啊?你们脸大啊?

州官也不敢多说,他要住郭家,那就住吧。这王爷不好惹,由着他高兴便是了。

郭田是以为慕容厉肯定是要去馆驿的,他可不像是个亲民的。但听这话,他也是要宿在郭家了。他身为家主,也不能丢下王爷自己去忙活。只是对郭陈氏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过去准备。

郭陈氏也急了,家中这么多年,几时招待过王爷啊!这到底要准备些什么啊?她也顾不上跟香香闲聊了,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下午才得知你们回来,这家里可什么都没准备。娘忙了半天,也就把你的屋子给收拾出来。这……”

香香见娘是真的着急了,忙安抚道:“娘不必担心,我跟王爷说声,实在不行,还让他回驿馆住吧。”

郭陈氏急眼了:“他不会觉得我们有意赶人吧?这实在是……”

香香走过去,慕容厉正在跟郭田喝茶。先前郭田还勉强赔笑着说上几句话,后来实在是没语言了,慕容厉轻易不开口,由着他说什么,都是嗯。他不知道,这位王爷能回个嗯字,还真是已经看在他是岳丈这分上了,平时除了燕王、舒妃,谁跟他说话能做到一应一答啊?他这倒是知道香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眼见着身子也不大好,不想给她父母难堪罢了。

香香站到他身边,轻声说:“王爷,我们回来得仓促,爹娘也没来得及准备……”

话没说完,慕容厉问:“比行军打仗更仓促?”

香香一想,那倒是还好些,只得说:“……不,只是恐怕不太周到……王爷要不要还是先回驿馆……”

慕容厉说:“那你也收拾一下,回驿馆。”妈的,这一副赶老子走的嘴脸是什么意思?面色已经沉下来,是不高兴了。老子大老远放着一堆事情陪你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县,跟一个卖豆腐的家伙一坐老半天,你们一个二个,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敢不让老子住?嫌命长啊?

香香赶紧说:“王爷,只要您不嫌简陋就好。”声音已经放低了,是个哀求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要在这里发火,爹娘都是小百姓,会吓到他们的。

慕容厉哼了一声,好吧,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的分儿上。他说:“一切从简即可。”

香香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是非住不可了,也不再劝了,轻轻福了一福,说:“是。”

慕容厉看她最近身子都单薄了好些,不由又说了一句:“累了就歇着,四亲八邻的,你还能所有人都见一遍?”

香香应了一声,到底是回到家里,心里高兴,竟然也不觉得十分疲累。再看一眼自己爹额头已经出汗了,知道他们是真不容易,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自己跟娘说话,把慕容厉晾在一边啊。她去跟郭陈氏一起准备晚上的饭食,郭陈氏也是巧手的,娘俩准备起来有说有笑。

这边翁婿两个却如同两个闷嘴葫芦,郭田没话找话,最后实在是找不出话来了。慕容厉却并不觉得这有何尴尬,他只是觉得这男人怎么这么烦啊?不不,不能转身就走。好吧,你说,老子看你能说到什么时候……

陶意之先把随行下人安排在驿馆,自己又赶紧带了人出来。就怕郭家没有准备,从令支县最有名的酒楼订了一桌酒席,知道香香是爱自己做菜的,还带了不少食材。随后又派人采买被褥、床帐等,就怕郭家的床褥慕容厉不习惯。虽然慕容厉很有可能是会习惯的,但是你一个二总管,你不打理这些是想回家吃自己啊?没事也得做事啊!

这边酒席还没送来,香香和郭陈氏已经把晚饭摆上了桌。郭陈氏先前很忐忑,家里没有下人,总是因着人少,郭阳又去了县里团练教头那里学武,平时不怎么回来。她想着就自己和郭田,也用不着人伺候,这时候真要忙起来,人手就不够用了。总不能指着香香去采买吧?

正着急,香香倒是看了下厨房里的东西,很开心,先拿出郭陈氏自己灌的香肠,切片,做了个香肠焖米饭。这个很简单,香肠先切片,姜切丝、葱切沫,待米饭蒸至半熟时将香肠、姜丝、葱沫都放进去。继续焖,焖熟后浇上调料,再焖至入味。然后取里脊肉,切成条,调好腌料腌至入味,用小竹签穿了。再热锅倒油,待油热之后,把穿好的肉放进锅里,炸至微黄捞起沥干。再将就锅里的油把姜、蒜、花生、芝麻等爆香,将肉串重新入锅,炒匀盛出。

郭陈氏在旁边看着,很是担心:“我儿,这些小菜……王爷能入眼吗?”

香香说:“我在府上也是这么做的,他……应该不会嫌弃吧。”

郭陈氏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做了籽姜鸡丝,一个猪蹄白萝卜花生煲。郭陈氏还想继续做,香香说:“行了娘,也吃不了许多。”

郭陈氏还是疼女儿,说:“多做几个,就算王爷大人大量不跟我们见识,也总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有意怠慢。”若是真要生了气,只怕还是为难女儿。

待菜摆上桌,还算是丰盛,冷热菜都有。郭田把慕容厉让到上首,慕容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啊,坐哪不是坐!香香只得陪坐在他旁边,还是担心他不高兴,拿了碟子给他夹菜。

慕容厉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吃饭,很快郭田就发现了,他吃饭真是飞快,但是那姿势竟也不难看。到底是王孙贵人,骨子里的贵气还是在的。他三下两刨了两碗饭,将碗一搁,大家都尴尬了——我们是继续吃啊,还是收了啊?

慕容厉居然毫不在意,说:“打水。”

香香立刻就起身,慕容厉眉头微皱,才发现下人被他遣回驿馆了。他倒是知道香香病着,只是说:“我自己去。”

郭田和郭陈氏哪能让他自己去,郭陈氏立刻就赶到井边,说:“王爷先歇着,待……”正想说待我烧好热水,慕容厉已经提了一桶井水上来,问:“哪里洗澡?”

香香已经过来了,向郭陈氏使了个眼色,郭陈氏只得带着慕容厉进了为香香准备的房间。这时候,陶意之才带着所有采买齐备的日用之物过来。郭田夫妇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吃饭呢,还是等着慕容厉沐浴出来呢?毕竟大家是真的没吃几口,他这样的速度……唉,即使是军中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吃饭的。你刚拿起筷子夹了点菜,刚放嘴里还没刨饭呢,他先吃完了。你是跟着他起身去做事,还是继续吃啊?

香香跟慕容厉进了房,只见里面一应陈设都是崭新的,登时明白郭陈氏是真的从听见她要回家的消息就忙到现在,不由十分心疼。慕容厉倒是不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令支县只是偏僻,又不是荒郊野外,本王难道还要用旧的啊?他把水倒进崭新的蚕纹错金澡盆里,也不顾冷热,直接就要洗浴。外面郭田倒是已经帮着郭陈氏提了桶热水过来,说:“王爷,天气凉,还是添点热水。”

慕容厉是无所谓,平度关那地方,晚上不比现在冷啊?军中哪个男儿不是舀一桶冰水,直接往身上浇啊?只是香香已经将热水兑进去,他也不说话,只是看向郭田。郭田倒是明白意思,立刻转身退出去,顺便关上房门。香香服侍着慕容厉脱了衣服,待他进到澡盆里,在后面轻轻替他搓背。

慕容厉闭上眼睛,感觉到那双娇嫩的手和着热水的温度,揉搓着自己身体每一处。良久,香香轻声问:“水凉了吗?”

慕容厉突然说:“这几年,我身边没有过其他女人。”香香一怔,却听他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对你,算好还是不好。”上一次真心待一个女人,还是十七岁以前的事,即使心心念念,却仍感觉已经是太遥远的事。

他说:“如果你有需要的东西,给不给你是老子的事,但可以让我知道。香香呆住。慕容厉重又闭上嘴,如同什么都没说。妈的,同女人交心什么的,好羞耻!

香香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突然明白,他最近几次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究竟是什么目的,原来,那是他几乎笨拙地想要靠近。香香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着钻牛角尖的人,跟随慕容厉,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自愿的。但是被土匪掳走、被卖到异族,难道是她自愿的吗?慕容厉没有义务救她,而如果他不伸手,她的结局会比现在好吗?当然不会,也许早已是枯骨一捧。跟着他之后的日子并不能事事称心,但是她并不厌恶他。他于大节大义无亏,且斤斤计较付出与收获是需要地位对等的。她与他一开始就没有站在同一条线上,如何对等?你可以要求公正,可以希望正义与公道,然谁来给予?

当举头三尺不见神明,人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以死相抗或者默默认命。香香没有想过以死相抗,最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能回去,回到爹娘身边去,他们会一如既往地呵护她,疼惜她。后来她跟随慕容厉,曾有一瞬死志,却也是恐惧更不堪的事。然大多时候,她在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琐碎小事之上,种花、酿酒,日子不好也不坏。

后来她有了一个女儿,如同淘尽时间沙土之后终于现世的一粒明珠。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上,无视所有的委屈,只要她笑,便觉欣喜。小人物的一生,没有太多气节,然努力活下来,总不是一种错误吧?

然后是仓促的逃亡,她被迫离开这颗小小的明珠,随慕容厉而去。最后被丢弃在晋蓟古道,看他带着苏菁远去,虽然不怨,却骤然明白自己依旧身若飘萍,无枝可依。

她依恋韩续,在她在死寂的密林里如惊弓之鸟百般躲藏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轻唤她的名。不知道算不算爱情,但起码十七岁的女孩,突然就有了一颗悸动的心。然幻象撕裂,美梦易醒,她回到女儿身边,发现原来这颗她视为生命之光的明珠仅仅因着慕容厉一句话就能被夺去。于是她摸索他的性格,让自己更好地应对。

她没想慕容厉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这样算对她好还是不好,她也不知道,但是她识趣。她只是他的一个妾,如果非要斤斤计较爱情对待、付出对待,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未免……太矫情,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如今他示好,她当然也要温存柔情地感恩。她轻声说:“香香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得以陪伴王爷身边,本就是王爷抬爱。香香……感激王爷。这一生,也只求能抚育小郡主,陪伴王爷,不敢奢求其他。”不管你的篮子里有什么,我只想要我的女儿,我只她。

慕容厉觉得这样就好,嗯,她说了一生,这不就行了?香香扶他出了澡盆,递了澡巾给他,又取了换洗的衣服过来,为他换上。除了萱萱,我还能希冀什么呢?拿我的心去换你的爱情吗?你的爱上有家国大义,下有珠玉在前,府中还有正妻在堂,我算什么呢?我不怨,但我也不要。

外面陶意之求见,慕容厉出去了。郭陈氏进来,又收了半天屋子,别的都还好,只是床是小床——按女子闺房布置的房间,床能有多大啊。

郭陈氏非常担心,香香倒是无所谓,又扯着她到桌上,一家人自己吃饭。郭陈氏还在念叨:“巽王爷这饭吃的,长久下去,怎么受得住……”

香香笑:“一直就这样,谁还敢说他不成。”

郭田问:“香香,这些日子在王府,你过得好吗?”

香香微怔,说:“爹,我很好。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不好的样子吗?”

郭田点头,说:“那就好。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当初不让你入府,就是怕你不习惯深宅大院的生活。如今见我儿这般,倒又庆幸当初了。若是真让你跟了……”

眼见他又要提起马敬山,郭陈氏赶紧说:“老头子!”

如今香香是王爷妾室,名节何等重要?再提前事可是不妥了。郭田也回过神来,复又笑道:“看看爹,真是高兴到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香香说:“本也没什么,也值当娘这样小心。”

郭陈氏说:“你已嫁作他人妇,又是这样的门第,更需事事小心谨慎,免得落人话柄。”

香香往她碗里夹菜:“知道了,女儿亲自做的菜,还堵不住您的嘴啊……”

一家人吃完饭,陶意之已经让下人把采买的东西全都归置好了,时间还早,慕容厉也没这么早睡觉的。他问香香:“出去走走?”

香香第一次轻声说:“王爷,我累了。”

慕容厉浓眉一挑,就要发怒——老子要带你走走,你竟然敢说累了?但一想,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还是有点效果。而且她本来这些日子身子就不好,舟车劳顿,回到家更是各种折腾,似乎累了也说得通。他就说:“那睡吧。”

香香说:“王爷若有游兴,爹爹对这一带也是极熟的……”

话未落,慕容厉就说:“闭嘴!”谁要跟你爹夜游,哼!

他跟着香香进了房间,香香也是一番梳洗。慕容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粉色的流苏,床是有点小了,他这样高大的身量,躺在上面几乎就占满了整个床铺。嗯,一伸腿就能踢到床尾的雕花了。

香香洗完澡出来,见慕容厉躺在跟自己一般大小的牙床上,也觉十分可乐。她脱鞋上床,整个人就窝进了他怀里。慕容厉抱着她,香香确实是累极了,怕他胡来,忙就装睡。

慕容厉冷哼,就你这点把戏,能骗老子?想是这样想,也不戳破,就盯着她看。香香慢慢地真的睡着了,呼吸渐渐沉重。慕容厉继续望着帐顶的流苏,心说这样抱着你,总不至于再做噩梦了吧?无论死成什么样,都不过一具尸体罢了。有啥可怕啊吓成这样!转而又摸摸她的小手,觉得,嗯,手脚这么小,胆子小点,也正常吧。

香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升过窗棂了。慕容厉早就起床,练了一趟武,随后去了趟馆驿,据说是跟陶意之他们去觅海东青了。

香香第一次觉得自己睡饱了。郭陈氏进来,笑着说:“都已经为人母了,还这样贪睡。”

香香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我的女儿也贪睡,娘的女儿为什么就不能贪睡一会儿?”

郭陈氏笑容明艳:“快起来了,洗把脸,你姐姐和弟弟都回来了。”

香香倒是赶紧洗了脸,还没出去就听见外面说笑的声音。

姐弟三人见面,自有一番悲喜交加。郭蓉蓉给香香带了富贵锁,又做了好多小衣服。香香笑:“哪里就能穿得了这么多了!”

郭蓉蓉说:“做不做是我的心意,穿不穿不是我该管的。可惜没带回来,我这做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郭阳是开心了:“大姐、二姐!我跟师父学了好几招功夫,我练给你们看!”说罢,果是到了庭院里,有模有样地打了几趟拳。郭蓉蓉说:“看这样子,我们家是要出个武举人呢!”

郭阳说:“等我学好功夫,再长大点,我去王爷帐下当兵!”这回知道要叫王爷,不能叫姐夫了,为这没少被郭田修理。

香香微怔,说:“小孩子胡说,那刀来箭往的,是可以说笑的?你是我们郭家单传独苗,大燕律例,单传可不用服兵、劳役!”

郭阳立刻就不干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理所当然的。能因为凶险就不去吗?我才不是胆小鬼呢!”

香香还要说什么,郭蓉蓉说:“就你这小鸡仔似的,还保家卫国呢!赶紧过来洗手吃饭!”

郭阳立刻欢呼一声,过来吃饭。香香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去从军吗?去他帐下?

吃过早饭,郭阳说起县城里新开的戏班子。慕容厉还没有回来,他们得了海东青,八成是要出去打猎的,一时半会回不来。郭蓉蓉就说:“闷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我们去听戏吧?”

香香倒是想去,郭陈氏说:“都是妇道人家,出去听什么戏!真要听戏,叫人到家里来唱,也免得旁人说嘴。”

郭阳闹道:“带到家里,也要人家有空。今儿个肯定来不了了!”

香香见两人俱有兴致,便说:“只是听听戏,原也没什么。”

郭陈氏见三个儿女都想去,便道:“让你们爹陪你们一块去,可不许到处乱跑!”

郭阳欢呼一声,郭蓉蓉与香香相视一笑,姐妹俩携手出门。外面春光正好,桃花隐隐含苞,大地流金。

郭田知道女儿现在身份不比以前了,直接就在戏园子里包了个二楼的雅间看台。香香坐下,视线正对着戏台。还未开场,郭田去要了茶水果品,让儿女在这儿等着,又叮嘱郭阳照顾好两个姐姐。

香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禁左右张望,十分好奇。正看着,突见一楼大堂里有一道视线直接看过来,香香一惊,待凝视看过去,才发现是于庆。于庆身边站着个女人,应该就是他去年娶的徐家姑娘。那目光直愣愣的,香香有些尴尬不悦,避了进去。

于庆怔怔地失神,那一天香香穿了一件滚雪细纱的曳地望仙裙,外面披着莲青色风氅,头梳百合髻。珠钗斜插,耳畔戴了金镶东珠的滴珠耳环,王府的东西,样样都是专门定做,每一件都打着巽王府的印记,不便宜。于庆从下往上看,有一种高山仰止的错觉,身边的徐家姑娘,立时分文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