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秘密能令人变得亲密,也能令人渐行渐远。
苏莺最近很郁闷。雪琪依然开朗大方,对她也一如既往,但是,她总觉得她和雪琪成了镁光灯下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那种微妙的小默契已经一去不复返。
一切都是因为薛夜。即使再亲密的闺蜜,如果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也会产生裂痕。
剩下的日子平淡无奇,令苏莺十分心安,经历了西王母墓中的惊心动魄,她只想岁月静好。还有……能看到薛夜。偶尔,她会在人群中看到他,视线不动声色地交汇一秒,心里却可以喜悦很久。
在幽深的玉矿通道里,她沉溺在自己的幻觉里,拥抱着那个温柔的薛夜,她永远不会告诉薛夜,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她想到的是他。
军训结束,从基地返回京城的日子到来。军训的大学生们朝思暮想着这一天的到来,却不由得心生惆怅。不同的生活就像是不同的河流,你只要涉入过就无法忘记它的美。
和来时一样,苏莺坐在窗边,雪琪坐在她身旁。巍巍青山,凄凄碧草,在蓝天下越来越远。
“谢明远教官没有找过我们,但是也没其他人找过我们。所以,我想这件事会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雪琪在苏莺耳边低声说。
苏莺叹息,她侧过头看着雪琪越发晶莹的眼睛,“有时候觉得那只是一个梦。”
雪琪想起了她和薛夜站在虚影异兽拉着的青铜棺上的时光,心情甜蜜又酸涩。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雪琪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李翔这小子。”
她接通来电,神色随着电话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凝重,“你说什么?曦蕾死了?!”
苏莺坐直了身子。曦蕾和她们同学多年,虽然上次在天坑底她和李翔抛下大家逃命,但她没想到分离不到一个月,曦蕾居然死在了京城。
“好,我和苏莺今晚就来你们学校。见面再说。”雪琪终止了通话,她的眼中还有着惊愕。她还记得上小学第一天,曦蕾扎着羊角辫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眼珠黑得像琉璃,皮肤雪白,可爱得像年画上的娃娃。
苏莺问:“曦蕾死了?”
雪琪缓缓点头,“曦蕾昨晚死了。她的尸体在医院的停尸房,曦蕾的爸妈已经连夜从夕城赶到了京城。”电话里,李翔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李翔在天坑底不知道沾染了什么,阴气森森,却因为触动了古庙墙壁上的金色符文,恢复成了正常人,这也是他的运气。只是没想到最后出事的是曦蕾。
苏莺知道曦蕾的爸妈一定悲痛万分,“我们回学校报道之后,是找林熙染和掬柔一起过去,还是直接和李翔汇合?”林熙染和掬柔应该也知道曦蕾的事情,李翔应该给他们打过电话了。
雪琪目光微动,“当然是一起过去。这些天我都没怎么看到林熙染和掬柔呢。”苏莺的性格她很了解,如果不是很喜欢薛夜,她不会说出来,而是沉默退让,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薛夜在一起。薛夜对苏莺态度很特别,她不敢在薛夜面前耍小手段,唯一能够扭转败局的就是釜底抽薪,让苏莺和林熙染在一起。
苏莺的脑海里是和林熙染在玉矿通道中相处的画面。林熙染的好,她明白,但是不知不觉中,薛夜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她的心。寂静欢喜。
雪琪拨了林熙染的手机号码,和他约好时间地点。她挽着苏莺的手臂说:“下午一点,林家派车到学校门口接我们。”
苏莺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苏莺拿起手机,发现发件人居然是曦蕾!
苏莺皱了皱眉,是谁在恶作剧?她打开了彩信,脸上的血色在瞬间消失。彩信里是一张手机拍摄的照片,看样子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放着一排钢架床,有几张钢架床上蒙着白布,白布末端可以看到伸出来的蜡黄色的人脚,人脚上还挂着白色标签。
照片上离镜头最近的地方是一双小巧白净的人脚,脚趾甲的缝隙里是暗红的血色。
雪琪发现苏莺脸色不对,探头看了过去,她眯了眯眼,脸色有些发白。
阴冷的气息透过照片直扑而来,苏莺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关掉手机,把它塞进包的最深处。
雪琪语气森冷,垂着的左手捏出破除阴邪的手印,“把手机给我,我打过去。”
苏莺摇头,“如果是恶作剧,没人会接。如果不是……”窗外风光明媚,手机上的照片却仿佛在描述另一个世界。
回到京城大学已经接近中午,雪琪和苏莺匆匆洗漱,穿了黑裙,到食堂吃饭。军训归来,吃食堂的红烧肉都觉得舌头要融化了,由此可见军训伙食多么缺乏油水。
薛夜走进食堂,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原本喧闹的食堂安静了一会儿。刚刚洗过澡的薛夜头发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如子夜一般深邃幽静,这是一个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令人心生赞叹的男人。
薛夜只要了素菜和米饭。食堂阿姨见猎心喜,给了他超大份。薛夜端着午餐,径直走向了苏莺和雪琪那一桌。
苏莺背对着薛夜,对一切茫然无知。而雪琪已经露出了如花笑靥。她看着薛夜走来,心中柔软。
薛夜在苏莺的身边坐下,苏莺侧过头,发现是薛夜,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的唇上还粘着饭粒,“啊……薛夜……”
薛夜淡淡一笑,自然地伸出手拂去苏莺唇边的饭粒,“怎么吃饭像小朋友,嘴上还沾饭粒。”
苏莺的耳朵瞬间红了,薛夜微凉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流。
雪琪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怨念。什么时候薛夜和苏莺已经这么熟了?
雪琪抬起头来,笑问薛夜,“你怎么没和林熙染一起?”
薛夜回答,“林熙染有些发烧,不想吃饭。”
苏莺愣了愣,“林熙染烧得厉害吗?”记忆里,林熙染很少生病。唯一一次是在高二的时候,也是发烧,后来,林熙染住进了医院。
薛夜将盒子里的素菜拨了一些给苏莺,“只是低烧,没什么大问题。大概是回到学校,整个人放松下来了。有时候,人生病只是因为需要舒缓精神上的压力。”
苏莺放下心来,“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很多让人精神紧张的事情。”
她想起了上午的那条彩信,“和我们一起去天坑探险的高中同学曦蕾昨晚死了。但是我今天上午收到了她的手机发来的彩信。彩信里是一张停尸房的照片。”
薛夜目光微动,“把手机给我。”
苏莺把手机递给薛夜,薛夜翻出了彩信,端详照片,“的确是停尸房。这看起来不太像是一般的恶作剧。只有你收到了彩信?”
雪琪耸耸肩,“我没收到,我还没来得及问林熙染和掬柔。不知道曦蕾的男友李翔有没有收到这样的彩信。”
薛夜将照片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删除了苏莺手机上的彩信,他侧过头,望着苏莺的眼睛,声音清澈舒缓,“别担心。”
苏莺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从地铁初遇开始,薛夜就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雪琪发现,苏莺和薛夜之间的微妙的氛围,她根本无法介入。她低头吃着土豆丝,却根本尝不出味道。心底的挫败感令她握紧了筷子。
下午一点。
苏莺和雪琪刚刚走出京城大学的校门,就看到林熙染站在一辆黑色宾利边等着她们。他穿着黑色的修身西装,优雅内敛,略显苍白的脸在日光下宛如名贵的瓷器。
掬柔坐在车里,安静得像一个影子。她已经和林熙染冷战好些天了。从西王母大墓活着回来后,林熙染就越来越沉默。掬柔和他说话,他总是疏离而客气,他甚至不再牵她的手。掬柔软硬兼施,甚至搬出了林熙染的母亲,依然得到的只是他的冷漠。
林熙染看到了苏莺和雪琪,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替女士们打开了车门。
宾利车平稳地前进着。
苏莺从包里拿出了温热的粥。白粥放在塑料杯子里,温度刚刚好。
苏莺把白粥递给林熙染,“薛夜说你没吃午饭,还是吃点粥垫一下肚子吧。”
林熙染接过粥,灼热的指尖令苏莺心中一惊。林熙染还在发烧。
林熙染轻声说了谢谢。他的眼底多了一丝亮光,一口一口吃着粥。
司机老王欲言又止。在后车厢里放着夫人煲好的瑶柱海鲜粥,熙染少爷说没胃口,让他把粥搁着。装在塑料杯子里的便宜白粥会更好吃么?
掬柔看在眼里,心中刺痛。林熙染根本没告诉她,他没吃午饭。他是想把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么?
“曦蕾到底怎么死的?”雪琪问掬柔。
掬柔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说起来,还真是诡异。曦蕾是死在和李翔同居的公寓里。我有一个朋友是那个公寓楼辖区派出所的,他说,曦蕾穿着睡衣挂在风扇吊灯上,天花板和四面墙壁上全是沾血的小脚印。李翔和朋友在酒吧喝酒到凌晨一点,他回家打开门,就发现曦蕾挂在那里,一直在滴血。”
一股寒意从苏莺的脚尖直达她的头顶。
雪琪的脸色也变了,“这么说是他杀?”
掬柔摇头,“警察勘察了现场后,说掬柔是自杀。那些布满墙壁和天花板的小脚印经过对比,应该是掬柔踮着脚尖踩出来的。这一点,无法找到解释。”
车里的四个年轻人也算是经历了好次诡异事件,承受力比常人高出许多。
雪琪看了苏莺一眼,“今天上午,我和苏莺在回京城的车里收到了曦蕾手机发来的彩信。彩信上的照片很诡异。我怀疑照片拍的是曦蕾在停尸房的样子。照片已经被薛夜删除了。”
掬柔说:“也许是有人故弄玄虚,曦蕾没有自杀的理由,她那么喜欢李翔。我觉得是他杀。”
林熙染因为发烧精神不济,他靠着椅背,双眼雾气蒙蒙。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从天坑探险回来后总是梦到自己站在花树下对掬柔表白,那种感觉真实得仿佛真正发生过。他怎么就突然在爷爷的葬礼上爱上了掬柔?他觉得迷惑不解,心中对苏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盛夏的阳光酷热,林熙染却觉得自己被埋在深深的海底,渐渐腐朽,一日比一日寒冷。
曦蕾和李翔考上了西京医大,他们在西京医大的后门附近租了一处公寓。公寓建成没几年,明亮雅致,公寓楼下的花园草木繁盛。
曦蕾的爸爸妈妈在女儿死亡的公寓收拾她的遗物。宾利车停在了公寓的露天停车位上。李翔已经等在公寓楼外。
李翔面色发青,下巴尖了不少,他看着老同学们,勉强笑笑,“谢谢你们来。曦蕾她爸妈怨我,看到我就骂,你们帮我安慰安慰他们。”
苏莺看着李翔,心中隐隐觉得不对。玉矿里的那段记忆浮现在脑海,李翔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就像是玉矿里的植物,缺乏阳气。
“警察说曦蕾是自杀的,你和曦蕾吵架了?”雪琪问李翔。
李翔的脸色更加灰败,“我……学校有女生追我,曦蕾不高兴。”
雪琪冷笑,“昨晚你和同学在酒吧喝酒喝到凌晨一点,丢下曦蕾一个人。你对得起曦蕾么?”
李翔垂着肩,低声说:“这阵子,曦蕾每天都找着我闹,半夜还会叫醒我,逼问我还爱不爱她,有多爱。我都要疯了!”
苏莺说:“先去看看曦蕾的爸妈,其他事情,我们晚上找地方详谈。”
李翔和曦蕾租的房子在13楼,苏莺一行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争吵声。
“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把房子租出去,居然租客在屋子里自杀!”尖锐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几乎能刺穿防盗门。
“押金和剩下的租金,你们就别想了,你们还要赔偿我的损失!”房东的声浪震得玻璃都在颤抖。
李翔用钥匙打开门,发现曦蕾的父母站在客厅里眼睛发红,而中年女房东面目狰狞,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人。
女房东看到了李翔,她大步冲了过来,拧着李翔的衣领摇晃,“你要给我赔钱!”
林熙染上前抓住女房东的手腕,将李翔解救,“赔钱的事情找我谈,安静一点。”
女房东手腕吃痛,正想破口大骂,看到林熙染玉树临风,很像有钱人家的公子,脸上怒意瞬间消散,“那我们去走廊谈。”
林熙染和女房东出去后,李翔松了一口气,曦蕾的爸妈坐在沙发上,神色悲哀。
“我的曦蕾是做了什么孽啊……”曦蕾的妈妈哭了起来。她从夕城赶到这里,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满屋子的血迹,铺天盖地向她压了下来。吊扇式田园灯上还有着斑斑血迹,她头晕目眩,想着曦蕾一个月前还在她身边撒娇,顿时痛彻心扉。
雪琪和苏莺对曦蕾爸妈说,节哀顺变。只是,她们也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慰藉的。
苏莺打量着公寓,淡淡的药香在她的鼻端萦绕,她狐疑地顺着药香走了过去,发现发出奇异香味的是放在厨房小窗台上的一盆植物。它看起来像是一盆米兰,香气却有些特别。
苏莺转身看到了李翔,“这盆花是谁送的?”
李翔茫然地摇了摇头,“搬进来的时候,玩得好的同学们送了好几盆植物还有摆件什么的。而且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曦蕾在照料。”
苏莺伸手摘下了几朵小小的米色花蕾,她将花放在掌心,原本打算闻闻,却发现花朵里钻出了极小的黑色虫子。那些虫子似乎受不了她手掌的温度或者气息,跳到了地上,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苏莺心中隐隐觉得不舒服,她把那几朵米兰丢掉,然后走回到客厅里,林熙染已经和女房东谈妥,女房东干净利落地消失不见。
下午的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照了进来,公寓里却依然有说不出的凄冷。
李翔带着苏莺一行去了附近的咖啡馆。
他要了黑咖啡,神色惨然,“我真不知道曦蕾为什么会自杀。”
掬柔冷笑,“女孩子自杀往往是因为男友忘恩负义。”
李翔微变的脸色被苏莺看了出来。
苏莺想起了那盆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米兰,“李翔,有没有女同学追你啊?”
李翔垂下头,“……有。可是我只是把她当一般朋友。”李翔的脑海浮现出穗穗可爱开朗的脸。
雪琪冷冷地盯着李翔,“你也很享受被女孩子追逐的感觉吧?你说曦蕾半夜叫醒你,问你爱不爱她,说明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李翔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我真和穗穗没什么!我和曦蕾在天坑底生死与共过,我怎么可能短短几周就爱上其他女孩子?”
苏莺问:“我真不相信曦蕾会自杀,那个小脚印也不是曦蕾能做出来的。曦蕾自杀前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李翔的眼神变了,“真有奇怪的事情。那个公寓虽然楼层高,却也有老鼠。连着一周,每天早上厨房里都有死老鼠。我问了物管,说是前几天在小区有投放鼠药。”
他拿出了手机,“还有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条曦蕾手机发来的彩信。曦蕾死后,我没找到她的手机。彩信里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间屋子里放了好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我……我觉得里面有一双脚是曦蕾的……”
苏莺感觉了一道视线,那视线冰冷犀利,她侧过头望了出去。咖啡馆外,街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穿着蓝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宛如上好的丝绸。
苏莺的视线和蓝裙女孩儿的视线交错。那个女孩儿的气场很奇怪,令人觉得萧索而寒冷。
林熙染的声音在苏莺的耳边响了起来,“苏莺,曦蕾的爸妈打算明天一早就带着曦蕾回夕城,我们想一起回去参加她的葬礼。”
苏莺点头,“没问题。”她又看了看街对面,那个蓝裙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苏莺问李翔,“你有那个追你的女孩儿的照片吗?”
李翔在手机上找出了一张合影,“这是上次一群人去酒吧照的,最右边那个女孩儿就是穗穗。”
苏莺看了看,穗穗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黑发乌眸,笑容甜美,清秀开朗。
林熙染说:“明天一起回夕城,可能要耽搁一两天。我和李翔现在就去停尸房看看,证实一下曦蕾手机发来的照片是不是在停尸房拍的。这件事情很诡异,我觉得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李翔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一晚都没睡,闭上眼睛就是曦蕾血淋淋吊在那里的样子。”
雪琪的脸色阴沉,“我怎么想都觉得曦蕾死得蹊跷,李翔你再回忆回忆,曦蕾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最近都很神经质,前几天,她还在学校里打了穗穗一耳光。但是,穗穗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让曦蕾自杀?”
雪琪垂下眼帘。那本笔记里很隐晦地提过用异能杀人的方法。她如果愿意也可以将人逼入绝境,然后令人自杀。
掬柔站了起来,“我找人查查穗穗的底。”
苏莺也想把她摘下的米兰拿给薛夜看,“那我们散了吧,明天早晨一起回夕城。”
就在这个时候,李翔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
李翔看到发件人是曦蕾,他的手抖了抖,还是打开了彩信。光线模糊,一尊雕像在照片里散发着幽幽寒气。这是一尊三眼六手的神像。神像的五官清晰,神色痛苦,像是在地狱之火中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