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尸道中,暗红色布幔飘荡。苏莺看到,这群巫的头发纷纷嵌入了通道玉墙里,他们像是某种从通道里长出的植物。
苏莺僵硬地站着,视线仿佛被吸住,她看着巫那细长的双眼,整个灵魂仿佛都被吸入了他的瞳孔之中。这是幻觉,苏莺对自己说。数千年前殉葬的巫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们都只是暗红色的布幔,一切不过是她内心的幻想。青色铜灯里,火焰幽幽,苏莺举起铜灯想点燃那些古怪的布幔,却发现火舌根本没有温度。
林熙染握紧苏莺的手,眼底有着担忧,“你怎么了?”他看见苏莺的视线一直落在眼前的布幔上,眼中是恐惧挣扎,她拿着一盏青色铜灯要去烧那布幔,问题是这铜灯根本没被点燃,历尽千年,没有火种的铜灯怎么会亮?
苏莺没有听到林熙染的话,她专注地看着布幔上方,视线仿佛穿透布幔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奴隶工匠们仿佛蚂蚁一般修建着美轮美奂的仙宫。祭天台上,士兵抬着尸骨,一层一层地码放,再用加了糯米汁的垒土压实。一辆华美宽大的青铜马车停在仙宫外寂静无声,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威压。透过珍珠的帘子,苏莺隐约看到了美人的红唇。西王母在传说中豹尾蓬发,而车中的女人只是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柔美的唇也知道她是难得的美人儿。
童话里总是这样的结尾:从此,幸福的他和她永远在一起。
而西王母不过是和中原帝王春风一度的情人关系,他回到他的国,不久就病逝,而她在万里之外的昆仑之巅,连思念都无法用风传递。数千年的时光,所有的爱恋都化作尘埃,西王母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中原找她的情人?
林熙染唤不醒苏莺,却发现整个通道震动了起来,他和苏莺的脚下一空,就这么坠入了突然出现的深洞之中。
林熙染拧亮了手电筒,他着急地问苏莺,“你有没有摔着?”
苏莺晃了晃沉重的头,“我……我没事,这里……”这里像是一个密室。密室的玉墙上四壁边缘刻着奇异的符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越来越亮,笔法简单传神的壁画布满四面墙,而地板上则是一幅抽像的线条画。密室的角落里放着不起眼的灰陶罐子。
林熙染看着壁画,被壁画里描述的故事震惊,“这里……这里是那些最顶尖的奴隶工匠头子为了逃生设下的密室。”最顶尖的工匠头子们技艺精湛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们用毕生心血修建了这地下仙宫,却也知道难逃一死。这玉矿之中生活着“红色爪子”还有其他西王母的“爱宠”。只有藏尸道这一段,因为是巫的殉葬之地,“魔物”们无法进入,所以工匠们在最危险的地方设下了逃生密室。工匠们用巫文在四壁镂刻,将这个密室固定住,瞒过西王母的眼睛。
“在最后关头似乎出了问题,这密室里空无一人,而藏尸道的玉墙里却全是工匠的尸体。”苏莺的指尖掠过壁画,她的视线停在了单独的一幅画上,“林熙染,通道的尽头似乎是西王母的陵寝。只是为什么这座陵寝用虚线来表示?”
林熙染抬起头来,眼神略微晦暗,“我也不知道。”掬柔会不会已经被那些西王母的宠物拖走了?所以,他只捡到了染血的手电筒。谢明远教官将他和掬柔推入白玉门之中独自面对蜕生花,也很可能已经死去。这座仙宫的力量,令林熙染心惊。
他握紧了苏莺的手,眼中有着坚定,“苏莺,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的前面。”
苏莺看着林熙染,心中感动,“……我们都会活着离开这里,一定会!”
林熙染的脚碰到了苏莺刚才跌落时脱手扔出的青铜灯,“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举着这青铜灯?”
苏莺愣了愣,“我要靠这盏灯照明,你没带着手电筒来之前,我在墙壁上摸索的时候,这盏灯就亮了,我把它从墙上取下来,然后靠着它一直往前走,也是因为这盏灯,我才能看到第一个被玉墙裹住的奴隶工匠。”
林熙染愣了愣,“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这盏灯就是熄灭的……这座玉矿真是邪门儿,它似乎能够让人产生各种幻觉,虽然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产生幻觉……”
苏莺愣住,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良久,她问:“那么玉墙里的那些工匠的尸体,还有这密室上的壁画到底是存在的还是我们幻想出来的?”苏莺还记得幻觉中,她和薛夜拥抱在一起的感觉。这玉矿仿佛能够引出人心底的渴望幻化为现实,令人沉溺其中,步入死途。
林熙染的指尖点在了七条通道的终点,“藏尸道距离西王母陵寝已经不远,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去那里,置死地而后生。”其他同伴生死未卜,他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苏莺。
薛夜和雪琪踩着青铜棺,在通道中呼啸而过,青铜棺传来的阵阵寒意即使在月光虫的保护下,依然差点将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冻结住。
雪琪的心中恐惧而甜蜜。她隐隐感觉到薛夜的身上传来一股暖意护住了她,所以她才没有被青铜棺散发出的可怕冰寒气息杀死。薛夜果然不是普通人,他拥有奇异的能力,细细回想和薛夜认识以来的相处,雪琪的目光越来越亮。
不一会儿,八兽拉着青铜棺就冲入了谢明远心目中的魔域桃源里。月光无处不在,令薛夜心口处的月光虫喜悦万分。这充满能量的光是月光虫变强的关键。
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着花瓣盘旋,青铜棺载着薛夜和雪琪在这如梦似幻的月光世界中掠过,直冲西王母的陵寝。一路上,似乎畏惧于青铜棺里可怕的生物,植物们和动物们都寂静无声。
薛夜心中震荡,这里有着太多的已经灭绝的植物,它们在独特的封闭环境里不断变异进化。这宛如月光的光线里藏着奇异的能量。最神奇的还是这月光的来源,在深深的玉矿底层绝不可能有月光能照进来。
山腹之中的亮光是由上古异虫“星虫”造成的,它不具备特殊的能量波动。而这里的月光分明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奇异的光能,比那座活玉矿更为神秘,已经超出了薛夜认知的范畴。
一条顶蓬攀爬着花藤的灰白色的车马道出现在了薛夜的视线中,而原本宛如实质的八兽拉棺再度化为虚影,薛夜和雪琪就这么直接落在了车马道上。灰白色的粉末四处飞扬,雪琪这才发现这车马道居然是由骨骸铺成!
雪琪哆嗦着站了起来,胸口处的祖传宝玉涌出暖流将青铜棺带来的寒意驱除。
薛夜在月光下眉眼幽深,“你待在这里,我去找苏莺。”恢复了活力的月光虫感觉到了苏莺的存在,他要去找她。
“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通道里面那么可怕,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雪琪急急地说。
“我刚才感觉到了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要回去找她。”薛夜转过身走向来时的路,却被雪琪拉住了衣袖。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雪琪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薛夜凝视着雪琪。他和雪琪跃上青铜棺后,他用月光虫的力量保护他自己和雪琪,却惊讶地在雪琪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弱的精神力。雪琪不是普通人。她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天坑底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雪琪异于常人。是她太会隐藏自己还是她的变化是之后发生的?
雪琪只觉得薛夜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她微微有些忐忑和羞涩地抬头看着薛夜,“薛夜,我想和你一起去找苏莺。”
薛夜摇头,“如果遇到危险,我没办法护住你们两个人。”他性子极冷,这一次在青铜棺上护住雪琪也只是因为雪琪是苏莺的好友。
雪琪咬牙,勉强微笑,“可是如果我在这里遇到危险怎么办?”
薛夜抬头看着极低的云层,双眼被月光映得微微发亮,“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短时间里应该没事。”这条人骨道专为八兽拉棺所设,数千年间其他植物也没有在人骨道上生长,短时间内应该是这个空间里最安全的所在。
雪琪心中悲愤莫名,她低头沉默了几秒,再度抬头时露出微笑,“我在这里等着你带苏莺回来。你……你要小心。”薛夜的心冷漠如冰,偏偏对苏莺带着异样的温柔,她不是不嫉妒的。要得到仿佛月光一样优雅冰冷的他,她需要更多的耐心。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薛夜和雪琪的脚下,那些骨灰上有一层光波展开,笼罩住了薛夜和雪琪的全身!原本空无一物的人骨道上在瞬间多了许多四道身影。
穿着暗红色衣袍的四道身影在前方缓步而行,走向人骨道深处。他们戴着式样古怪的头饰,长发蓬乱,暗红衣袍的下摆长长地拖在地上。
最令雪琪惊骇的是,她和薛夜仿佛灵魂被那四道背影吸住,无法自控地跟着他们走向人骨道深处。他们行走间,人骨道顶棚的花藤在时光逆流中纷纷枯萎倒退,露出被遮蔽住的事物。
整个人骨道居然是建立在巨大的骨骸之中!曾经攀爬着花藤的顶棚是白森森的骨骸,有着优雅冰冷的弧度,在月光下述说着这巨兽生前是怎样的辉煌。那四道暗红色的身影是要带着他们前往哪里?
顺着巨兽的骨骸,薛夜和雪琪爬上骨坡,然后他们看到了巨兽的上半截骨骸,也明白了此行的终点,巨兽的头部。这巨兽的头顶长着白色尖刺,尖刺的顶端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它巨大的头颅成为了西王母的陵寝,莹白如玉的头骨笼罩在白雾之中,在月光下神秘莫测!
薛夜曾经无数次猜想过西王母的陵寝的样子,却没想到西王母不知用什么手段杀死了史前巨兽,将它的头颅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充斥月光的这方桃源有着奇异的射线,似乎让原本飘渺的成仙之路都变得可能。
四道暗红色身影即将迈入白雾之中,薛夜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要离开身体一般,飘然欲仙。他知道如果再不停下脚步,他很可能就会成为西王母的祭品。
月光虫爆发出了强烈的波动,宛如实质的月光将薛夜裹住,他从印加丛林古神庙里得到的异虫紫藤宛如发丝一般暴涨,袭向那四道身影,发丝上黯淡的火焰变得明亮。
发丝穿透了那四道身影,仿佛穿过了虚无的雾气,不过那火焰一触及暗红色的身影,就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凄厉的尖啸声响起,刺入薛夜和雪琪的耳膜,痛得雪琪抱住了头。
薛夜的耳膜渐渐渗出血丝,他却冷冷地看着燃烧的暗红色背影,精神力量维持着异虫燃烧火焰,借此杀死千年虚影。西周时期,巫的身影遍布王朝上下,精神力量不仅能够治愈疾病,甚至操纵王朝的走向。如今,薛夜惊讶地发现,所谓的巫根本就是被高阶异虫寄生的人类。这四个曾经的巫,即使已经死亡依然能依靠已经休眠的异虫的力量杀死入侵仙宫的人。桃源之中,杀机重重。
雪琪睁开眼,这才发现,她和薛夜站在截断白骨道的一条沟壑前,深深的沟壑里,是密密麻麻的青铜刺,青铜光亮如昔,刺上还镂刻着诡异的符号。仅仅是看着这符号,雪琪就觉得眩晕。
“别看。”薛夜的手掌挡在了雪琪的眼前。
雪琪感觉着那淡淡的暖意,眼睛一酸。她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温柔地应了一声。
“你去找苏莺吧,我会在这里等你。”雪琪轻声说。
薛夜盯着前方,声音凝重,“来不及了。”
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西王母陵寝的入口。雷霆自天而降,闪电沿着巨兽额头上的尖角劈了下来,紫色的闪电在巨兽的头骨上翻滚,令薛夜觉得它随时会随着闪电腾空而去。闪电从头骨中分出两丝细线,黏在了薛夜和雪琪的身上,一瞬间,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身体在瞬间化为尘埃,又在瞬间被拼接完整,薛夜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巨兽的头骨之中。八兽拉棺静静矗立在侧,仿佛千百年没有移动过,连一直在青铜棺里抓挠的声音也静默了。
不远处,池塘大小的旋涡上居然漂浮着一个玉棺。八根粗大的青铜锁链系在玉棺的八处承力点,它就这么被青铜锁链悬挂在金色旋涡的上空,一如浮动在幽冥之河上的白莲。
薛夜看着玉棺,心中震荡,很可能玉棺之中葬着西王母,也藏着离开这绝地的方法!
心情激荡的薛夜并没有发现,雪琪进入这里后的神态就变得有些古怪,她的手悄悄地从墙上拔出一把莹白的骨刃,然后缓缓靠近薛夜。
薛夜打量着在旋涡上微微晃动的玉棺,“我闻到了异类的气味。”巨兽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独角蛟龙,山海经中曾经说独角蛟龙“生于东海之末,能往过去未来”。西王母以逆天之能移动昆仑玉矿,找到这奇异空间,将仙宫建在玉矿之上,由星虫和蜕生花守护,又将陵寝藏于蛟龙头骨之中。西王母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来自遥远星空深处的异虫。她的气息让寄生在薛夜身体里的月光虫都不安起来。身为异虫中最高阶的王虫,西王母很难找到可以寄生的皮囊,在皮囊不能使用后,王虫会异常虚弱一段时间,很可能会被其他异虫吞噬。所以,西王母杀死了身边所有寄生了高阶异虫的巫。最后利用这特别的陵墓休眠,蛰伏等待。
就在薛夜思考之时,雪琪不动声色地靠近他,双眼变成了金色,她握着骨刃刺向薛夜!
温热的火给冰冷的仙宫带来了一丝暖意,小小的火焰照亮了谢明远的四周,这暖光令他附近的通道亮了起来,玉石壁中仿佛有光雾飞舞。他和金眼男子已经在通道里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玉石奇特的射线令磁场改变,他的手表也走得时快时慢。
金眼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通道里,侧耳倾听着幽冥深处传来的声音。他凭借直觉选择的这条通道似乎一直很安静,可是他却在死寂中听到了许多细微的声音。机关滑动声,又或者玉矿蠕动声。这绝地仙宫凶险无比,他虽然并不想活着,却也不想被囚禁在仙宫之中,承受永远的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金眼男子的视线落在了通道深处,皱了皱眉,他居然听到了呼吸声。通道深处有人。他戒备地走了过去,发现通道被密密麻麻的白色带着紫纹的枝条挡住,生活在地下的植物并不能进行光合左右,一些地下植物依赖根部寄生的真菌来获取营养,维持生存。
金眼男子谨慎地用长矛拨开了那些枝条,原来这里居然是通道的尽头。七条通道里唯一的生路。谢明远跟着金眼男子穿过那些枝条,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撞入了他的眼中!
温润的月光从高处泻了下来,如果没有之前的经历,谢明远根本想不到这里是地下。他好似误入桃花源的山客,惊喜又不知所措。
缭绕的云气遮蔽整个天空,而月光却无处不在。靠近谢明远和金眼男子的那片土地上,罕有的地底兰成片绽放,幽香扑鼻。古怪的植物在这充满月光的世界里生机盎然地生长着。谢明远回过头,发现通道的出口是在一片白玉峭壁的底部,另外六个通道的出口幽深寂静。
谢明远想象不出,数千年前的西王母西王母如何能找到这样一处不可思议的埋葬地?又或者,是西王母用了什么办法在地底创造出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金眼男子的长矛挑开了层层的白色树枝,他看到了树根处被真菌裹着的少女。少女在沉睡,呼吸悠长。白纱一般的真菌爬满了她的全身。是掬柔!
谢明远惊讶地走过去,伸手去拉掬柔的右手,想要把她从层层白纱般的真菌巢中拉出来。他手上一轻,骇然看到自己拉断了掬柔的手。掬柔的身体脆弱得仿佛乳酪。更令谢明远惊骇的是,断腕处有着丝丝缕缕的根系正在蠕动。
金眼男子用矛将谢明远手中的断手敲掉,拉着他倒退了好几步。
“怎……怎么会这样?”谢明远惊骇地看着掬柔的断腕处并没有血液渗出,反而有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流淌出来。而落在地上的那截断手上的根系正缓缓蠕动着伸向掬柔断腕的方向。
金眼男子缓缓摇头,戒备地指了指那些不起眼的白纱状真菌。他们小心翼翼地远离了那白色的纱状真菌巢。谢明远已经明白,这里并不是桃源,而是魔窟。
谢明远心中沉重。掬柔变成了这样,那其他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教……教官?”苏莺的声音在谢明远身后不远处响起。她和林熙染瞪大眼睛看着谢明远身侧的金眼男子。
谢明远讪讪解释,“他是我的朋友,没有他,我也没办法这么顺利进入这里。”金眼男子来历诡异,还曾经以行尸状态在他们的面前出现过。这样的朋友令人心情复杂。
金眼男子高傲地看了苏莺和林熙染一眼,他的眼中有瞬间的疑惑,然后就转身走向更深处。
谢明远对林熙染低声说了掬柔的事情,“她应该是被真菌寄生了,所幸还活着,也许我们能从西王母的陵寝中找到方法救她。”
林熙染站在树前,看着掬柔静谧的睡颜,眼中是愧疚与难过,“我……我本该早一点找到她。”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远处传来雷声!
苏莺若有所觉,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薛夜那双宁静深邃的双眼,“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