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照常进行,薛夜却嗅到了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的气息。夜间戒备变得森严,空气中有电磁波不停扫过整个基地。教官谢明远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训练强度在加大。对于薛夜来说,这样的强度远远不够,可普通的同学们已经叫苦连天。
薛夜安静地负重跑着,并没有跑在最前列,而是跟在林熙染身边。林熙染从来不抱怨训练辛苦,他说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遇到过危险,当时很希望能保护身边的人却能力不够,他不希望再有这样无力的时候。薛夜知道,林熙染想保护的人是苏莺。
谢明远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夜。皮肤白皙、五官令人惊艳的薛夜的军训表现并不突出,直到前几天一次负重跑之后,他正好在附近听到了薛夜的呼吸声。薛夜的呼吸声平缓悠长,根本不像剧烈运动着的人的呼吸声。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薛夜的身体素质和他表露出来的根本不一样。
几天过去了,再也没有怪事发生。谢明远见到了来领骨灰的刘大勇家属。刘大勇的老婆抱着一岁大的儿子呜呜地哭,谢明远把才发的工资给了她。命运有时候很喜欢捉弄人,谢明远在生死边缘游走,数度死里逃生,而刘大勇却死在静谧安全的基地。谢明远很想揭开刘大勇死亡的秘密,给他的家里人一个交代。
中午的太阳炽热,天地明晃晃一片。苏莺和雪琪一起前往食堂抬中午饭。军训的伙食都是用瓷盆装着的,由值日的学生抬到操场。
雪琪皱眉走在树荫下,“这么热的天儿还要在操场上吃饭,真受不了。”
苏莺摸出一粒薄荷糖给雪琪,微微一笑,“我藏起来的,没被教官发现。”
雪琪喟叹,“苏莺,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她的视线落在了食堂门口,眼神变得甜蜜而惊奇,“薛夜……”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看到薛夜的时候,雪琪突然觉得天气清爽宜人。地铁里邂逅过的神秘男子薛夜带着令人心定的气质,却飘渺得宛如冬夜里的一场雾。
苏莺看到了薛夜身边的林熙染,林熙染穿着迷彩服,温润的气质中多了一丝英挺。
她微微一笑,“林熙染,好久不见。”
林熙染看着苏莺,放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他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是啊,好久不见。你们是来抬饭菜的?”
雪琪点头,笑得炫目,“林熙染,我们又变同学了。薛夜,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薛夜看着雪琪和苏莺,“大概是学校太大的缘故。”
林熙染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苏莺点头,“我们在去学校的地铁上认识的。”
林熙染深深地看着苏莺,这才发现他对她的思念那么多,“真巧。”许多的话,他已经没有了说的资格,所以他只希望相见的这一刻能再长一些。
苏莺垂下眼帘,林熙染的目光温柔,却令她心中忐忑。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的爱恋。
薛夜声音清澈淡然,“人和人之间的确存在缘分,也有人说那是一种业力。”
雪琪看着沉静的薛夜,可爱地笑着,“世界很小。”去学校报到的那天,薛夜带着她和苏莺在黑暗的地铁甬道里奔跑,当时的她一边恐惧着,一边却因为薛夜的存在而安心。
四个人在食堂领了饭菜,各自抬着饭菜回到所在的班。雪琪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含着笑意。群山环抱着的基地,有山风吹过,带来清凉气息。
夜幕幽蓝,月光宁静,群星灿烂。
紧急集合的哨声刺入梦中,集训的新生们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苏莺侧耳听着哨声,坐了起来,叫醒雪琪,“是紧急集合。”她穿好衣服,摸索着系紧鞋带,麻利地将被子折好打包。雪琪在她的帮忙下也很快打理好了一切,两个人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苏莺和雪琪在操场上站定的时候,操场上只有十来个人。后面陆续出来的,有的鞋子穿反,有的被子没扎牢散落在地上,一片兵荒马乱。蔡绿猗和林悦心匆匆赶到,雪琪看着林悦心扣错纽扣的衣服,挑眉笑了笑。
月光流动如水,苏莺和雪琪跟着队伍离开了基地,沿着土路前行。十公里的拉练令人郁闷。
雪琪看着月光下的队伍,睡意朦胧,“我从来没在半夜到山里的公路上跑步过。”
苏莺微笑,“半夜跑步也不算太坏的事情,你不觉得山里的月亮真的很美吗?”月光笼罩群山,远处的山脉宛如版画一般深刻优美。苏莺不知道她们会被带去哪里,她想起了一个故事,讲述的是瘟疫流行的村庄,仅剩的人在夜里逃离,他们走过无数崎岖的小路,在月光的指引下前往生地。他们惶恐中带着希望前行,却被山中的鬼魅设下迷障挽留。
与此同时,在距离苏莺和雪琪不远的地方,薛夜和林熙染正看着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萤火闪烁如烟花,在草丛中纷纷扬扬,令林熙染想起了在悬石古庙外飞舞的那些萤火虫。
薛夜摊开右手手掌,一只萤火虫落在了他的掌心上,闪闪发光。他凝神地看着掌心的萤火虫,月光将他的头发染了一抹银色。萤火虫从薛夜的掌心飞了出去,一直飞向队伍的最前面。
林熙染微微眩目。
薛夜侧过头,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意味,“今夜并不适合拉练。”这是萤火虫告诉他的。大气波动异常,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林熙染心中有不好的感觉浮现,在天坑底经历生死之后,他对危险的感觉比以前敏锐了许多。林熙染环顾四周,难道会出现什么猛兽?
队伍的最前面,谢明远拿着对讲机,神色阴沉。李团长在深夜突然下达了让军训的学生今夜拉练的命令,学生们叫苦不迭,他自己也不胜其烦。
更大的问题是,他带领着队伍跑在最前面,跑了三公里之后才发现后面的队伍没有跟上。而且他的对讲机出了问题,接通后只传来了沙沙声,像是从遥远异世界传来的杂音,根本无法和其他教官联系。
风大了起来,云层遮盖住了月亮,这山坳变得阴森了几分。原本飞翔在谢明远头顶附近的萤火虫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了翅膀。
明月被乌云遮盖,大风吹得荒草乱舞。大雨突然而至,瞬间密密麻麻的雨滴就布满了整个世界。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闪电是唯一的亮色。谢明远领着队伍跑进了荒草深处的无名山谷。雨点打在草叶上的噼啪声,风的呼啸声,混合着学生们的惊呼声令沉睡的山谷渐渐苏醒。
山谷里的植物茂密,特有的紫藤类植物爬满整个山壁。刹那的闪电照亮山壁,隐隐透出这平整山壁上红漆刷着的标语一角。山谷的一侧居然有着水泥台阶,荒草在台阶的缝隙处生长,几乎将这台阶湮没。
谢明远打开应急手电筒,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层层台阶,站在了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前。这里似乎是废弃防空洞的入口,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铁栅栏上都攀爬着紫藤,死死纠缠着,开出淡紫色的芬芳小花。
拿出匕首斩断纠缠的紫藤,谢明远终于推开了铁栅栏。防空洞里有一个很大的空间,数十年前的工程质量过硬,整个防空洞依然干燥坚固。谢明远将靠墙放着的一堆空木箱用匕首拆散,变成木柴,架起了火堆。学生们鱼贯而入,躲避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苏莺和雪琪没有深入防空洞,而是站在入口处望着黑蒙蒙的夜空,听着雨声敲打着山谷里的一切。
火光闪耀,林熙染和薛夜走了进来。林熙染的视线和苏莺的视线交错,他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直在担心苏莺会淋雨。
“为什么不进去?这里风大。”林熙染问苏莺。
苏莺回过头看了看防空洞深处的甬道,心中有奇怪的感觉,“我只是……”
掬柔有些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苏莺的话,“熙染,你怎么和她在这里?!”她站在林熙染身边,警惕地看着苏莺。
苏莺沉默,她侧过头对雪琪说:“我们进去吧。”虽然对这个防空洞有不太好的感觉,但是和掬柔站在一起更令她尴尬。
雪琪冷盯着掬柔,“我们高兴站哪里就站哪里,苏莺,你别让着她。”
林熙染不敢看苏莺的眼睛,他一个人走向防空洞的深处。掬柔急忙跟了过去。
薛夜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发梢被夜风吹拂,幽暗的眼底是火光的投影。
苏莺沉默地看着火堆,雪琪却一直偷偷打量着薛夜。
雨声密集,有飞蛾从雨网中穿出,踉跄着飞进了防空洞,落在了薛夜的手指上。薛夜托起飞蛾,专注地看着这不起眼的小生灵,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谢明远独自一人站在防空洞甬道的尽头,看着被水泥封死的墙壁,沉默不语。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水泥墙后传来了尖锐的声音,像是谁在用爪子抓挠着墙壁的另一侧。一瞬间,谢明远有一种荒谬的想法:墙的另一边站着的是不是他从未见过的爷爷?
防空洞入口处的惊呼声令谢明远清醒了过来,他转身跑向甬道的另一头,数百名学生站在宽阔的防空洞大厅里窃窃私语。
“怎么了?”谢明远抓住身旁的一个男生问。
男生回答,“有个女生割腕自杀。”今晚太刺激了,荒山拉练,大雨滂沱,还有女生为爱割腕,听说割腕的女生还是生物系的系花掬柔。
谢明远脸色铁青地走进人群,这帮少爷小姐们闲得无聊闹什么自杀?割腕自杀在一个小时内都不会有死亡的危险,真心想死,根本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割腕。
防空洞大厅一角,林熙染默默为掬柔包扎着伤口。割伤并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他动作轻柔地扎好手绢,专注的神色令掬柔的心安稳了下来。她真的好害怕,害怕失去熙染。
掬柔咬紧了唇,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像刺猬一样,一见着苏莺就尖刻激烈,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熙染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向防空洞深处的时候,她跟了过去,不断要求林熙染不要和苏莺见面不要和她说话。
掬柔还对林熙染说:“苏莺那种家庭,根本和林家配不上。阿姨要是知道你继续和苏莺来往,一定很不高兴。”
微弱的光线里,林熙染站着,久久不说话。
掬柔轻摇熙染的衣袖,“熙染……”熙染一直以为在葬礼上才是和她的第一次邂逅。其实,她早那之前就喜欢上了熙染。熙染的妈妈翻着相册,细细地说着她那优秀的儿子,掬柔看着照片里那个出尘温润的男子,陷入了甜蜜深渊。
她偷偷从京城去了夕城,看着那个照片里的男子的一举一动,多看一分钟就迷恋得深一分。她想拥有他的视线,他的怀抱,他的心。凭借女性的直觉,她惊恐地发现,熙染喜欢着他身边不时出现的女孩子苏莺,绝望一度笼罩着她的心。
“掬柔,我很累……”林熙染的声音疲惫而沉重。在天坑底冰冷的溶洞里,他梦到了他在花树下向苏莺表白,那种甜蜜忐忑,在现实中从未有过。他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找不到任何出路。他对掬柔的责任,母亲对他的要求,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心。
林熙染的声音令掬柔恐慌,她急急地说:“熙染,你明明答应我不会主动去找苏莺,你……”马来西亚那个厉害的虫师明明说会让林熙染一直喜欢她,为什么林熙染对她的爱意却越来越少?
“掬柔,你可不可以让我安静一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了。”林熙染的声音清澈干净,却带着深深的倦意。他想逃避这一切,却无处可去。
掬柔如遭重击,她怔怔地看着林熙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因为干涩发不出声音。
林熙染和她擦肩而过,掬柔的手伸入了裤兜里,握住了平时削东西的小刀。
“熙染!”掬柔的声音尖锐而决绝。
林熙染回过头,看到掬柔拿着刀划在腕上,暗红色的血映着她白皙的手腕,触目惊心。林熙染跑向掬柔,夺过她手中的小刀,眼中有着慌乱。
掬柔盯着林熙染,露出古怪的微笑,摇摇欲坠,“熙染,离开你,我会死……”
林熙染低头检查掬柔的伤口,伤口并不深,血很快止住了。他沉默着为掬柔包扎伤口。
谢明远愤怒的声音响起,“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掬柔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不小心划伤了手腕。多亏林熙染同学为我包扎。”熙染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她就知道熙染看到她自杀会不忍心。
谢明远冷冷扫了林熙染和掬柔一眼,“给我安分点。”水泥墙后的抓挠声一直在他心中回荡,令他焦躁不安。
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苏莺脸色苍白地看着林熙染给掬柔包扎伤口。她垂下眼帘,嘴角露出飘忽的涩意。
薛夜站在她身边,他那在黑夜里更美的眼睛正注视着她。他突然想起了小樱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家和小樱家都很穷。小樱很喜欢街道转角处蛋糕店里的天使巧克力蛋糕,她有时会站在路边的树下,看着蛋糕,眼中是小小的渴望,紧抿着的嘴角却流露出无法企及的涩意。
站在苏莺身旁的雪琪心中一紧,薛夜看着苏莺的眼神……
雪琪看了看苏莺,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林熙染。她走向了林熙染,声音轻柔,“林熙染,需要帮忙么?”
掬柔看到雪琪就想到了苏莺,冷着脸不说话。
林熙染勉强笑笑,“没事了。”
雪琪低笑,“林熙染,事情才开始呢。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割腕自杀一个小时内都有救?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当众割腕的。只有以自杀做要挟的人才会这么做。”
掬柔盯着雪琪,眼底的愤恨在燃烧。
雪琪笑眯眯地看着掬柔,“有些人费尽心机只是想你按照她的愿望来生活而已。”
掬柔啜泣,“熙染,我的伤口好痛……”
林熙染叹息,他声音轻柔,“我扶你去里面休息。”无论掬柔割腕是演戏又或是要挟,到底她还是他的女友。
掬柔娇弱地在林熙染的搀扶下走向甬道的深处。临行前,她回头看了看雪琪,唇角得意地微勾。
雪琪双眼微眯,她走回苏莺身边,“掬柔装可怜呢,林熙染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苏莺沉默。
雪琪握着苏莺冰冷的手,眼神诚恳,声音微扬,“林熙染喜欢的是你,苏莺,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苏莺叹息,“雪琪,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不会去想。”爸爸和妈妈在漫长琐碎的生活里耗尽了最初的爱,没有在时光里不变的爱情。
薛夜似笑非笑地看着雪琪和苏莺,心思成谜。他的视线落在了甬道的深处,那里有着奇异的波动。这次夜行这座荒山这场大雨也许并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