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知冬入金陵之后把珍藏了很久的玉佩给典当了,张清人都死了,还留着这个干嘛,换了点钱,在西大街开了家棺材铺,开张那天不声不响,也响不起来,这个种行当难不成还想着有人来凑热闹?四周邻里要不是瞧着他面相老实巴交的,还有地点选在人流往来不多的西大街,如果在南门那寸土寸金连水都是飘着醇酒厚香的地方,估摸着当天晚上就让人给砸了店,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只不过如此一来,这条大街上原本就不多的人流更加的少了起来,就连打更的更夫都是绕了道。更不要说深更半夜的,灯火之下看到几张袖袍蜡纸脸,还有叮叮咚咚的木槌声,却看不见掌柜的,再加上秋风趟纸而过,又加上更夫远远的打更声,胆子大的可能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强作镇定走了过去,胆子小的则被吓的面色青紫,差点背过气去,回过神时可能连灯笼都不顾了撒丫子就跑。
夜知冬对这些向来是充耳不闻,在西蜀道天台山下几十年也就这样过,虽然说这样的身份同官吏们打交道的时候也是很受嫌弃,但同样也是贴合他沉默的性格,成天对着黄纸寿香,就算原本开朗多言的性格也会变成这般寡言,在所难免的也少了很多嫌疑。只是他相差了一点,他要的消息在深宫大院,这些个小差小吏的连个官都算不上,又怎么能入那金碧辉煌的朝廷中枢。
今日金陵有小雨,眼瞅着也没几个生意,夜知冬出门将蓝紫缎的纸人给搬了进来,搁在做好的棺材旁边,又将门半掩起来,自己则坐在旁边给已经编好的竹制灯笼糊白纸,腰带里面没有几个银子,只有一枚碎成两半的玉佩。
将这些个竹编灯笼糊好纸面之后一一挂在房梁上,这才从棺材里面取出一个包袱,包袱里是件夜行衣还有些药膏,还有他的两把剑,夜行衣是入金陵之前就置办好的,这是他的性格,虽然没有规划好退路,该置办的东西还是准备的八九不离十,到金陵这么久了,并没有从那些官吏口里打听到有个名苏楚的侍卫,也没听说过有个姓苏的囚犯,至于大官,苏楚性子能当官,打死都不信。要的消息没听到,不过钱倒是花了不少,眼瞅着入了秋,将近一月的无济于事,他也觉得要换个路数走走,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蹉跎到老还是零星半点的看着龙潭。
夜知冬曾经听一个死在江湖深处的人说,再沉稳的人也有入虎穴的想法,只是被其他的东西很好的遮掩住了,而时间就是能消磨这些东西的最好良药,也不用太多,只要是刀山火海里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样东西,而这种遮掩物只要消磨了一点,那个人自然就会怀疑自己原本的措辞举动,很快就不攻自破,说到最后的时候,这个江湖人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全场,尤其是当时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的夜知冬和苏楚,说这叫关心则乱,说完之后,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出了客栈,入了江北城。
第二日,江北城城门口挂着具尸体,说是跑到了一员外家里寻自己的妻子,打伤了几人之后被赶来的官兵砍杀,挂在城头,连个姓名都没有。
当时夜知冬正出城门,看了眼死尸,同那人的装扮一样,他当时还摇了摇头,认为是鲁莽,没想到如今自己就要铤而走险。
将东西里外检查了个遍之后,还没来得及收好,有人冒冒失失撞了进来,一手遮着头,一遍骂骂咧咧说着鬼天气,一边朝着内堂喊道:“苏二!”
苏二是夜知冬到金陵来用的化名,他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人姓魏,叫魏安,算个二流子混混,有个在皇城里的哥哥当侍卫,成天游手好闲混吃混喝,不过知道适可而止,类似扯着虎皮强抢民女之内的丧尽天良事没做过,细水长流的道理他懂,逼急了,狗还会跳墙,何况是人,不过因为他哥办的是皇差,那些个喜好走旁门左道的人没少来巴结他,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守皇城怎么着也该高上个档次吧。
夜知冬的消息基本上就在他这里问来的,当初这人听说夜知冬是卖棺材的,一脸晦气,差点要动手了,后来瞧见了银子之后这才停了手,不过花的时候也是大手大脚,毕竟跟个棺材挂上钩,怎么也不想在身上多存放些时日。
后来瞧见这夜知冬这里的生意冷落,时不时就喊上他去喝酒,夜知冬知道世故人情,酒没喝多少,旁敲侧击问了点魏安哥哥魏成的事,好让魏安觉得自己是有求于他,走的放长线钓大鱼的伎俩,然后自觉去结了账。再后来果然魏安觉得有利可图,便时常过来赚顿饭钱。
夜知冬随手将棺材板掩上,拿过一旁半成品的灯笼像模像样做着事,魏安听到盖棺材的声音,探头探脑的瞧过来,看到在角落里的夜知冬,拍了拍身上的雨渍,问道:“苏掌柜的在干嘛呢?”
夜知冬起身,憨厚一笑,将手上编织了一半的竹蔑放在地上,看了眼门外的阴雨,随口说道:“下着雨,也没人来,织点灯笼。要不等会魏兄拿几个回家?”声音沉闷就跟外头天气一般。
魏安听了立马没好气的打断说道:“别,苏掌柜你要说点其他的东西我还真可能就要了,这东西啊,我实在用不着,掌柜你还是自己留着卖吧。”说完之后,魏安又是一副劳苦功高的模样说道:“苏掌柜,今儿个我是来给你报喜的。”说完似乎也是觉得有点不妥当,哪有跑棺材铺报喜的。
魏安也不卖关子了,径直说道:“前些日子我兄长当差回来了,上阵子苏掌故不是让我帮你打听打听苏兄的下落,昨日我找他打听问了下,巧了,别说叫苏楚了,一个连姓苏的人都没有。不过,”魏安话锋一转,却是适时停了下来,指了指嘴唇说道:“苏掌柜,有没有茶水,润润嗓子。”
夜知冬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起身往内堂走的时候,因为店面本来就小,还放了口棺材,先前夜知冬坐下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站起来就显得有些拥挤,魏安往后一仰靠在棺材上,好给夜知冬腾个间隙让他出来,贴到棺材上的时候,觉得手抓到了什么似的,等到夜知冬过去之后,这才侧身看了眼,用手摆了摆透露出来的黑色布料,皱了皱眉问道:“苏掌柜,这个是什么东西?”
夜知冬回过头,脸色一变,心下一沉,好在外面天气阴沉,还下着雨,屋内光线有些暗,魏安一时间没看到夜知冬脸上的表情变化。
在夜知冬还在权衡动不动手的时候,魏安自作聪明的一句话没想到救了自己,只听魏安用手拍了拍黑色布料,又是环顾了眼四周,说道:“苏掌柜,你这布料材质不错啊,一个居丧的墨衣也要花这么大的价钱。”
夜知冬干笑一声,应承说道:“是啊,毕竟是个生意人。”随后递过茶水,然后又递了包手掌大小的茶叶过去。
魏安接过之后,抛了抛,分量有些足,这才笑着喝了口茶水,笑吟吟说道:“苏掌故,我兄长说了,南衙是没有,不过他倒是打听到北司有个几个姓苏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不过你也知道,南衙就是一个守外城的,北司那边才是守内城的,只不过人家上头呢,可是天子,一个个傲气的很,我兄长他也尽力了。”
夜知冬通情达理点点头,沉吟一会,平静说道:“倒是麻烦魏兄弟了。”
魏安拎着茶叶,拍了拍夜知冬的肩膀安慰说道:“不过你也别着急,等过段时间,我再让我那个兄长,去北司那边给你打听打听。今儿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说完之后,魏安将包着茶叶的系带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就往外走去。
夜知冬拱了拱手说道:“那就有劳魏兄弟了,慢走。”
魏安往后摆了摆手,一手遮头行进了雨幕里面,转过巷道,将系在手上的茶叶取下来,也不管,直接用手指戳破,从茶叶之间取出一个小银袋,心下一笑,将茶叶顺手一扔,往赌坊走去,至于南衙北司之内的却有其事,只不过他并没有问过他兄长,他也相信这个苏掌柜没有通天的手段能打听到北司的风声,也不敢去打听,所以胡诌了件事情而已。
魏安离去之后,夜知冬将门掩上,将夜行衣藏好之后,从内堂取出一张纸,上面有心人会发现是大半个皇城的地图,夜知冬将地图摊开放在棺材板上,将灯放在中央,细细看着,时不时低头思索一下。
金陵南城外的护城河上,一艘五层之高的画舫内,一间花团锦簇的厢房里,浅薄红帐内,先是探出一只胳膊,上面还有鲜红唇印,紧接着另外一只白皙似玉的胳膊贴着伸了出来,软糯的嗓音也是这会响起。
“好人儿,还没日上三竿,再睡睡嘛。”
“日上三竿?别说三竿,再来一竿,红玉姑娘你这娇嫩的身子可就承受不起了。”
“爷净说这等没良心的话。也不懂得怜惜奴家”
没隔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过后,一个中年文士探出红帐,被称作红玉的姑娘一手抚在粉红抹胸上,春光外泄,轻咬红唇,脖颈间吻痕若隐若现,一脸哀怨神色。
中年文士整理好衣襟之后,径直开门出去,也不看她。
红玉则是等到他出门以后,原本的哀怨神情瞬间转为漠然,似乎先前说着那般甜腻荤言的另有其人。
一夜恩客,不过如此。
中年文士出门之后并没有下楼,转头走往隔壁房间,正想叩门,房间门已经被人打开,开门的是一位长相偏沉稳的汉子,手上握着柄刀,中年文士知道他的习惯,没有在意,进屋等到门掩上之后,这才打趣笑道:“苏统领,软香似玉的红粉时光蹉跎了可是会遭天谴的啊。”
持刀姓苏的统领没有理会,只是恭敬说道:“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