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朕?不过一介痴儿,何谈像朕?”被固定在床上的凤惜鸾在初听见长公主的名字时便脸色有些难看,此时更是忍不住训斥出声。
“哪里不像呢?”和顺公主看着凤惜鸾,表情竟露出一丝悲悯来,轻声道:“母亲知道您不肯夺舍她,便瞒着您顶替了姨母的身份,既全了对您的孝心,也圆了对姨母的爱护,这与您当年不甘一死,宁可背负骂名夺舍生人躯体,也要扶持幼弟长大的心情,何其相似。”
“你闭嘴!少拿你那一星半点儿的野史来胡说!”凤惜鸾怒斥了一句,眼睛里火光跳跃,随即冷笑道:“什么扶持幼弟,你若真能查到这些,也该知道,那个孩子,是朕亲手掐死的!你也不必说这些给朕听,你这样说,不过是想要趁着朕初初掌控身体,神魂不定,给你女儿机会罢了。”
“我不否认有这个想法,但我说的也都是事实,”和顺公主也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道:“这些年我们共用一身,其实我也一直想和您说声抱歉,当初我误会过您,您应该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夺舍母亲的,对吧?”
凤惜鸾冷笑:“呵,你这又是听谁说的鬼话?凤栖那个贱人可不会说那种话!”
“姨母当然不会告诉我真相,时间会改变一个人,您的弟弟会变,母亲的妹妹也会变。”和顺公主微微垂眸,目光淡淡扫过凤惜鸾腰上的那枚金凤玉佩,“青岚先帝那么多年的冷落,她又何尝不恨母亲,不恨我们呢。”
所以,她和君儿得到的夺舍方法才会失效,才会接连落入这般险境。谁又能想到,骗她们母女最深的,不是虎视眈眈要夺舍她们的凤惜鸾,而是她们以为的亲人呢。
“呵,我早就和她说过,凤栖不可信,她偏是不听,就是活该!”凤惜鸾眼里闪过一丝沉痛,随即恨恨说道:“那个逆女,何曾有半分像过朕!”
“母亲能借着您的信任可以送走姨母,若是真想脱身,不是没有可能,她是心甘情愿将身体祭献给您的。”和顺公主低着头,细白的手指在袖口轻轻的摩挲,仔细看去可以隐约看出似乎是在打着有规律的节拍。
凤惜鸾在听见她这句话时,身子微震,却唯一的一次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陷入了沉默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和顺公主不说话,凤惜鸾也不说话,萧桓的眉心越来越紧,更不用提冬青红菱等人,直到冬青有些忍不住的想要上前出声的时候,和顺公主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嚷尖叫声。
冬青的火气立即既朝着外面发了出去:“做什么呢!陛下面前还敢吵嚷,不想活了?”
“回陛下,宫里走水了,奴婢们正在提水救火。”外面,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
和顺公主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可有伤到人?”
“不曾,失火的是一早就废弃的那座禁宫,陛下一向不准人靠近,因此无碍。”
“哪一座!”不等和顺公主再问,床上面的凤惜鸾就先一步脱口几声道。
废弃的禁宫,那岂不是……
“就是、就是距离耀宸殿不远的那座没有匾额的禁所,荒废了几十年的那一座……”
小宫女话音方落,凤惜鸾的脸色骤然惨白,扭过头去瞪着和顺公主,怒声道:“还不命人去救火!难道你要你母亲的宫殿被付之一炬吗!”
“当然不会。”和顺公主说的毫不犹豫,起身便朝外走,在路过门口时,顿了顿脚步,朝着人吩咐道:“将太女身上的绳子解开,一同去看看吧。”
说完,径自带着萧桓等人出了房间,不过才走出几步,身边一阵疾风而过,显然是凤惜鸾等不及慢吞吞的走路,朝着那处禁所的方向跑过去了。
冬青忍不住在旁边道:“公主,如果这些都是凤惜鸾的障眼法,岂不是给了她脱身的机会?万一她联络旧部放虎归山……”
“不会。”和顺公主淡淡的说道,目光却是看向了萧桓。
萧桓也不隐瞒,直言道:“小婿方才的确在阿君身上放了些凌墨做的小玩意儿,以防万一。”
足够保证他媳妇儿离不开他太远。
冬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几人来到那处宫殿的时候,火势仍旧没有得到控制,凤惜鸾被几名宫人死死的拦着,身子还保持着向火海内冲的姿势,脸色惨白如纸。
和顺公主眸光一动,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紧跟着,一道白影乍起,直冲向凤惜鸾,咬在了凤惜鸾的手臂上,正是云貂,小家伙嘴上还带着刚才咬人沾上的血,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红了。
凤惜鸾身形一晃,眼中露出几分挣扎之色来。
和顺公主凤眸微眯,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孤注一掷,如果不能趁着凤惜鸾神魂未稳的时候将她逼走,除非二十年后要浓浓来重复今天沈承君所做,否则就再没有唤醒沈承君的机会了。
重蹈覆辙,周而复始,她们的努力就都失去了意义。
“吱……”云貂的小身体忽然抽搐了几下,嘴上的血竟有些隐隐发黑,但仍旧坚持着咬住胳膊不放松。
“糟了,我忘了跟公主讲,小姐当初孤注一掷,是抱着跟凤惜鸾同归于尽的心来的鸾凤,所以早就服了毒,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解。”冬青忽然急声说道。
和顺公主与萧桓同时脸色骤变,云貂此刻会这样,显然是沈承君体内的毒已经发作了。
“你是忘了说,还是故意不说,你心里清楚!”就在这时,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低斥,紧跟着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又一只云貂咬在了凤惜鸾的另一只手臂上,一左一右一模一样。
几人回头,冬夏已经恶狠狠的冲过来一巴掌打在了冬青的脸上,在她身后,跟着宋家的两姐妹,诺蒂拉见到和顺公主,立即激动的向她行了一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想要小姐就这么死了,这样凤惜鸾也就死了,对不对!”冬夏一边说一边狠狠的一拳打在冬青的脸上,眼睛通红:“亏小姐还那么偏心你,一次次原谅你救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那要怎么办?凤惜鸾的魂魄不死,她就会一直纠缠下去,难道你要公主再经受一次,还是小小姐再来一次!”冬青气急败坏的低吼,但冬夏的每一拳落下,她都没有躲闪。
“混账!你……”
“阿君!”这边打得如火如荼,萧桓眼见着沈承君忽然倒下来的身影,身形一动,冲了过去。
云貂与小白两个嘴巴都挂着黑血,从沈承君身上掉落,诺蒂拉连忙将两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陛下,需要救火吗?”侍卫长走过来低声问道。
“不必,和顺公主摇了摇头,走过来望着萧桓,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沈承君的脸,然后径直朝着火势凶险的宫殿走去,“带着君儿跟我来。”
萧桓略微迟疑了一下跟在后面,直到距离大火已经不能再近,和顺公主才停下来,指着一处宫墙上的矮洞,说道:“我在放火的时候,在西南角处留了一处生门,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时辰。”
“什么意思?”萧桓皱眉。
和顺公主见他目露警惕,忽然就笑了,朝着他伸出了双手:“身为母亲,永远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你若信我,就把她交给我,一个时辰之后,我还你一个完好的阿君。”
萧桓定定的望着和顺公主,抱着沈承君的手紧了紧,和顺公主也不催促他,只是摊开了手静等。
最终,萧桓还是将人交到了她的手上。
和顺公主微微一笑,接过沈承君,从那处洞口钻了进去。
“公主不可以!”身后,冬青远远的见到这一幕,立即高声的哭喊着冲了过来,只是,不等她靠近,那矮洞竟从里面崩塌,死死的被堵住了。
“救火啊!还不赶紧救火!”冬青崩溃的大喊。
回过神来的众人连忙一窝蜂的跑去打水救火,然而,这火势已经燃了这么久,仅凭人力根本难以控制,也许是天公作美,不忍心鸾凤皇宫就此付之一炬,天空中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个时辰以后,火势终于渐小,冲破宫殿的大门,侍卫们终于闯进了这座荒废多年的宫殿。
萧桓率先赶去宫殿的西南角,直到越过围墙,他才明白和顺公主口中的生门指的是什么,并不是墙上的那个洞,而是宫殿西南角的这一处池塘。
哪怕火势再凶狠,池塘中央平台上呆坐着那个人,却躲过了一劫。而周遭,并没有发现和顺公主的影子。
“阿君。”萧桓飞奔过去,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进了怀里,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唇色有些发青,应该是毒性所致。
“完了,全完了……”冬青环视一周,扑通一声瘫在了地上,紧接着冲到了沈承君面前哭道:“公主体内还有凤惜鸾的一丝意识,如果逼出了小姐体内的残魂,她势必会重新回到公主体内,公主的身体早就被逆天之法掏空,根本经不起第二次夺舍了……”
“逆天?”沈承君呆滞的目光总算有了些焦距,抬起头来。
“是,逆天!不然小姐以为,你哪来的这一世重头!”冬青仇恨的看了一眼沈承君,大声吼道。
沈承君不解的歪了歪头,又仰起脸去看萧桓:“什么逆天?什么重头?”
“你不知道?”冬青尖叫出声,紧接着见沈承君仍旧一副迷茫的表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冲上前去扯开沈承君的袖子,只见那手臂上平滑细腻,没有半点印痕,冬青不死心的闭上了眼睛,凝聚了一丝巫力,紧跟着就听见了沈承君一声压抑的痛呼。
一道掌风袭来,冬青的身体被萧桓一掌狠狠的击了出去。
跌在地上的一瞬,冬青惨笑出声,低低道:“是了,是了,你能知道什么呢,公主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舍得你背着愧疚过完一生,现在你就是个普通人了,连嫡系的血脉都没有了……”
“嫡系血脉?”沈承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扯动萧桓的袖子,将怀里的一叠东西递到他眼前,问他:“冬青说的,是不是这个?”
不等萧桓反应,冬青已经快速的将东西枪在手里,打开后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神情木然:“传位昭书……”
萧桓拧了拧眉,将从冬青手中滑落的诏书捡起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爆出了皇室掩藏已久的秘密,青岚七皇子洛祈,鸾凤长公主之孙,血脉正统,继承皇位。
和顺公主散去了女儿身上的嫡系血脉,算是将沈承君彻底从这旋涡中摘了出来。
“你们现在,高兴了吧?”冬青看着神色复杂的萧桓,忽然大笑了起来,目光在沈承君神色顿了顿,最终什么都不再说,转身离开。
沈承君奇怪的蹙眉,“萧桓,冬青怎么了?”
萧桓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有些焦急的问道:“阿君,你还记得你之前乱吃东西中了什么毒吗?”
他可没忘,冬青说过,这种毒只有沈承君自己会解,和顺公主带走她,不仅驱走了她体内的凤惜鸾,更改了她的体质,还让她忘记了一些东西,这里面可别带着那毒的解药啊,否则就坑死自己闺女了。
沈承君侧着头有些费力的想了想,之后在萧桓万般期待的目光里点了点头:“记得啊。”
这一声记得如同天籁,萧桓长长的松了口气。
沈承君有些不满的戳了戳萧桓的胸口, “那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了,冬青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她大约是被这场火吓到了。”萧桓目光复杂的望着冬青哭笑着离开的背影,说不清楚是叹了口气还是长出了口气。
沈承君唯有卸下鸾凤公主的身份,才能与身为华晟君主的他站在一处,青岚太子早立,若有他与和顺公主残留的势力辅助,足以掌控动荡期的鸾凤。
和顺公主用生命为代价,带走了女儿全部的阴影和隐患,为她的侄子铺就一条九五之路,接下来的时间,他将不得不违背先前答应过阿君承诺,用谎言去架构给她一个合理的圆满。
“萧桓?”袖子再次被扯了扯。
萧桓低头,对上沈承君一双不安疑惑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的浓浓。”萧桓轻轻弯起唇,在沈承君微蹙的眉心落下一吻,温声道:“乖,我们该回家了。”
回到华晟,会是一段新的开始,无论风雨,惟愿与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