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一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望着阿姨，希望她能说的明白一点。
可是阿姨低泣着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趴在顾凡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无法再跟我多说一句话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能让个性爽朗明快的阿姨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迟了一步，是什么迟了？
心头所有的挣扎犹豫都不见了，闪过那对母子，我拔腿就往院内冲去。
院子里用脚架支撑着，搭起了白色的幔帐，满院子的白色让我觉得触目惊心。而屋里传来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哭泣声，或压抑的低泣，或是放声大哭。
难怪，刚才在外面我就觉得奇怪，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忧伤的味道。
快速走到堂屋外面，却迟疑起来，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再也无法移动了。
这哪是记录了我童年许多快乐温馨时光的顾家大院，何时，我家的堂屋变成了一座灵堂？
堂屋里头那面墙的正中上方挂着一副死者遗像，下面有一个斗大的“奠”字，左右两边高挂挽联。
还有供桌、供品，屋里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一些人群，或站或跪着。大家都是一脸的忧伤，许多人都是泪流满面。
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某种特殊时刻，在我的儿时记忆中，妈妈去世时，亲戚朋友都带吊唁。当时，堂屋里就是这种情形的。
现在……怎么会呢，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可是，我却不敢去细瞧那副巨大的死者遗像确认，只是呆呆的，站在堂屋门口。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到来了，许多人都抬头看，跪在最里头的一个女人突然站起来，冲了过来。
“顾盼，你还有脸回来？”
啪，一个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回荡着，我没有躲闪，认真的挨了这记耳光。
因为，这个女人是我的姑姑，我爸爸的亲妹妹。
“姑，我——”我想说，姑，我回来了，回来看爸爸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演戏吗？爸爸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可是姑姑根本就不给我机会将这句话说完。
啪，她又给了我一个耳光，倒是十分均匀，一左一右。
“别叫我姑，我们顾家没有你这样狠心的不孝女。”姑姑斥责道，许是太过于气愤，说话的时候，她的胸 脯剧烈的耸动着，不住的喘气。
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亲近的女人，除了妈妈，就是姑姑了。姑姑自己没有女儿，从小就拿我当亲闺女，十分的疼爱。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打我，之前，连我的父母也都没有打过我。
姑姑打得十分用力，我的脸颊很疼，她也不停的甩动着自己的胳膊。
看着姑姑通红的双眼满脸的泪水，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算我是鸵鸟，哪怕我已经将脑袋全部埋入沙中了，可是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副遗像上的人，那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那个人，分明就是，我的爸爸。
就连那个微笑，也是记忆里爸爸和善的对着我笑的样子。
我记忆里有着温文和善面容的爸爸，如今却变成了一幅图像，我不想回来见上一面的爸爸，却如今，再也见不到了，是吗？
抓住姑姑的胳膊，十分用力的，我急切的问着：“姑，爸爸在哪里？我要去看爸爸。”
姑姑冷笑连连，“屁，之前你不回来，现在要去哪里看？你爸已经死了，上午就被拉去火化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利剑一般，射向我的心房。姑姑的脸上泪痕未干，此刻却又带着几分冷笑，那个样子，我看了甚至觉得有点难受了。
很明显的，曾经那么爱我的姑姑，现在对我市恼恨的。
她用力的一甩手，我就被甩到一边去了，脚步还踉跄了几下。
姑姑的话，她刚才说，爸爸，死了？
不，是我听错了，爸爸怎么会死呢，他还不到六十岁呢。而且，灵堂之上也没看见棺柩啊。
耳边回荡的，是姑姑清冷的声音：“顾盼，你的爸爸已经死了。”
“顾盼，你的爸爸已经死了。”
…… ……
一遍又一遍的，不，这不是真的。
我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再看，那副高挂着的大大的遗像上画着的人千真万确是爸爸没错。
爸爸，真的，死了？
扑通一声，我跪了下来，其实是双腿无力，跌坐在地面上。
双目无神，目光没有焦点，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抬起头，仰望着那副遗像。那个上面的爸爸，还在，和蔼的望着我。
其实小时候，相较于严厉管教约束我的妈妈，我觉得爸爸更疼爱我的。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在我们这样的小城镇上还是十分重男轻女的，妈妈生了我之后，许多亲戚朋友都劝爸爸妈妈再要一个孩子，有一个男孩传宗接代总是好的，这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
爸爸只是笑笑的说：“有盼盼一个就够了，女儿也很好啊，人家说，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呢。”
小时候，工作之余，爸爸妈妈总是带我去附近的小公园玩。爸爸妈妈伴在我身边，一人牵着我的一只手，人人都说，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们家大人扮演的一向是，慈父严母的角色，妈妈总是严厉要求我，顾盼，这个你要做好；顾盼，你要守那样的规矩，等等等等。
爸爸就会在一旁说，哎呀，盼盼还小，你别那么凶嘛。
妈妈就会狠瞪爸爸一眼，老顾，我管教女儿，你插话干什么？还专门扯我后腿。
其实他们从来不会甜言蜜语腻腻歪歪的，但是生活中哪怕是斗嘴，两个人也都是一脸的笑意。
都是很爱笑的人。
曾经，那个爸爸，是多好啊。
上学之前，爸爸教我写字，我还没有写字台高，于是就端一个小凳子坐在高椅前面。爸爸弯腰站在我身后，手把手的教着。
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哪怕他的腰弯得很酸了，也不吭一声。妈妈在里屋给我们做饭，饭做好之后出来喊我们，看见我们的样子总会会心的一笑。
没想到，好景不长，这样的幸福生活才过了几年，妈妈就不行了。
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以尽情的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妈妈去世之后，我跪在那里痛哭了一天，尽情的宣泄着。
爸爸却不行，他是一个男人，妻子过世之后，他还要为她料理后事，还要坚强的面对生活，抚养幼女。
男人的名字叫做坚强，没有软弱哭泣的权力。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只能一脸忧伤的望着天空。
好几次，我都偷瞧到，爸爸一个人躲在房里抹眼泪。
这样的爸爸妈妈，他们之间怎么会没有深厚的感情，这么爱妈妈的爸爸为什么可以在短短三个月之后再娶呢？
“顾盼，你还真是狠心啊，上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以为嫁了一个有钱男人就很了不起，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要了吗？”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来啊，现在回来有什么用？迟了。”
跪下来之后，一堆女人围了上来，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是家里的至亲。这些个女人围着我，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数落着我的不是。
一时之间，屋里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了。
最近都没有休息好，加上连日赶路，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折腾，本来已经快到我身体的极限了。又被这么多人围着，一堆嗡嗡声环绕在耳边，只觉得，头都大了。
偏偏，一句辩解的话我都说不出口，因为，她们说的都是对的，就是我不好。
亲戚们纷纷的指责这些年我不好的行为，这些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着，最后总结成一句话：
“你就是一个不孝女，老顾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闺女？”
本来她们还不准备放过我的，经过短暂休息之后，新的一轮疲劳轰炸又有上演了。没想到，救我于水火的，居然是顾凡的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的阿姨，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冲众人诚恳的说着：“盼盼刚回来，让她先休息一下吧，你们看，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