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突然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他根本没想到此人会登门拜访,因为对方早就说了,与他“道不同,不与为谋”。
“刘承旨,你可是稀客,快请快请!”
因对方一身常服,他自然想不到官面上去,不管是为什么而来,至少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那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因此廉希贤满脸堆笑地将他让进屋,刘禹很奇怪他的态度,难道这人还没收到风?那是昨天的事了,看来元人探子的效率不行啊。
本打算交待一声就走的,这样一来,还得多敷衍几句才行,对方一脸的笑容,他也没法伸手去打,到时平白得一个破坏和议的罪名,有点不值当。
于是,就只能顺势随他进屋了,这间屋子很大,看形制,是驿中最高的规格了,比当日他进京时住过一晚的那间还要大上不少,在屋里侍候的全是他们自己的人,这家伙的行事应该很谨慎。
“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一直没有机会相请,想不到今日才得实现,只可惜身在此处,要是换做大都,廉某一定请你品尝最正宗的北地美食。”
“尚书客气了,北地美食想必不凡,无奈刘某区区江南人氏,只恐吃不惯。倒是尚书你,这临安城里亦有佳肴无数,比之北地不知如何?”
奉上来的茶水应该取自本地,刘禹一喝就喝出来了,他还真怕对方拿出什么马奶酒之类的来招待他。廉希贤的话语暗藏机锋,他的答语也丝毫不让,论起斗嘴皮子,几年的推销可不是白练的,没有一张把死人说活的嘴,谁会买你的东西?
廉希贤听出来他在暗讽自己没那么老实,丰乐楼去过了,城里只怕也没少走,不过这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互相敌对,各展所长罢了,他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打住。
“廉尚书,贵我双方虽然已商定了协议,可是为了朝堂上能顺利通过,我方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变通,若是你们听到什么传言,不必理会,总之一切都按之前达成的来办。”
“这样的条件,贵国还不能接受?那廉某真的无能为力了,实不相瞒,某权限所至,这三地已经是极致了。再多,就是廉某应承了,最后某主那里也通不过,贵国若是还想再什么主意,后果可要想清楚。”
廉希贤一听,当然以为是宋人想要得寸进尺,专门派了此人前来,想要以势相压。诚然元人的形势确实如他所说,可是目前真正的威胁也就是西北的那几个宗王,别的都属隔靴擦痒,海都的野心和实力不成正比,上一次就被打怕了,未必敢这么快动手,另外两处离得太远,暂时还威胁不到本土。
“刘承旨很了解我方国势,可贵国就能安枕无忧了?且不说我大元随时可能南下,贵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吧,要是某处出了变乱,还有余力去管吗?”
这番话别人来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刘禹一听就明白,此人已经知道了泉州即将出事,说不定还在其中推了一把。只不过那本是就是他乐于见到的,其实根本就威胁不到什么。
“尚书的耳目不比刘某差啊,这样机密之事都了如指掌。不如这样,咱俩各说出一个名字,作为交换。不过说好了,至少也要是你我这种品级,小虾小蟹地就算了,想必尚书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何?”
刘禹的话让廉希贤暗暗吃惊,对方这是在暗示,大都城中有尚书一级的官员与他暗通?那真是了不得的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他一人精通朝中局势,这一刻,廉希贤真的动心了,他很想以吕师孟来交换那个人,反正后者也用处不大。
一个无意之举,没想到对方很郑重地在考虑,刘禹倒也不怕什么,随便选一个历史上有名的汉官就可以了。反正他们的传记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细节都能对得上,倒底害谁呢?搞死了郭守敬会不会被后人骂死,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好算计,廉某差点就上了当,呵呵,佩服佩服。看来刘兄今日登门,说什么变通是假,想要害廉某才是真吧。”
“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尚书不必当真,哈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刘禹也不以为意,他这一笑倒让廉希贤疑惑了,对方计策不成,没有丝毫沮丧,难道自己猜错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同他年岁相当的人让他捉摸不透,对方的话里处处陷阱,偏生躲都躲不开。
刘禹前来除了传达一下官方的解释,还有自己的私事,他看了看房中的几个随从,没有一个同描述相符。难道人不在这里,可是元人的使团人数不少,占地也大,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查访呢?
“喔,廉某可否问一句,承旨适才所说的,会是什么样的变通?”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廉希贤这才想起刚开始他说的那些话,只有确实了这些话的真伪,他才能判断刘禹后面说的是玩笑还是试探,两人这算是第二次正面交锋了,他并不想再次落在下风。
“这个么,想必不久尚书自己就会知道,刘某这会就算说了,你也多半不信。非是某要卖关子,此来也是受上官所遣,总之你知道那是传言就对了,天色不早,刘某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既然事情通知到了,刘禹也不想和他再多啰嗦,同他聊天太费脑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抱着小妻子讲故事。见刘禹的去意已决,廉希贤也不作强留,今天的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廉希贤的房间在驿馆的二楼,出来到楼梯还有一截长长的过道,出于礼貌,他准备将刘禹送到楼梯口。两人刚刚走到,就见对面的楼道中窜出一个人,速度有些快,差一点就撞上了他们。
“尚书,可是宋人来了,他们让......”
“尊使在此,不得无礼。”
没等那人说完,廉希贤就出口打断了,元人的使团里会有这么莽撞之人,让刘禹好奇转头看了一眼。一看不打紧,这个穿着普通随员衣服的年青人,不就是消息里描述的那个么?
“下属无礼,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不知者不怪,尚书留步。”
刘禹很满意这一次的收获,笑着同他一拱手,再也没有去看那人,只要是确定了就好,瓮中捉鳖,鳖还跑得掉么?走出驿馆的时候,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让跟随的亲兵暗暗称奇。
就在刘禹带着亲兵准备回府的时候,孙七刚刚从刘府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子,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如坠云里。站在府外的坊道上,他仍然不敢置信,不过一面之缘,竟然解决了他所有的麻烦,这是天降贵人啊。
袋子里装着几吊铜钱,按照那位美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主人的话,这是聘自己为府中管事开出的工钱,预支一个月再加上安家费,里面没有一张会子关子之类的废纸,全是沉甸甸的青白方孔铜钱!
有了这些钱,之前欠下乡亲的那些就可以还了,都不是富裕人家,人家不开口要,是可怜自己,他心里又如何不知。有了这些钱,娘子的药就有了着落,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想必心情一好,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吧。
当然这些银钱还只是惊喜的一小部分,自己未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仅仅几个月前,他为刘禹写的那张帖子,还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是白身,这才过了多久,已经是从四品的侍制了,孙七在丰乐楼做的帮闲,就是侍候这些官员们的活,那些复杂的官品职事,对他来说全都谙熟于心,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也罢了,主家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可那做派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出来的,岳家的势力不必说,多半还在东家之上。他孙七这是走了****运么?昨天还在为一日三餐发着愁,今天就成了官家管事,他将袋子小心地藏在腰间,步履轻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真是菩萨保佑。”
孙娘子听到自己男人带回来的好消息,再看看他买的酒、肉、还有一匹尺头,先就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也许真的像男人说得那样,家里的好日子要来了,自己还不能死,怎么着也得看着孩子长大,有了自保之力,最好是娶了媳妇,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否则像男人说的,落到哪个狠心的后娘手里,她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有了钱也要省着些,不年不节地买这些做甚,还不如给大郎攒起来,将来用作聘礼之用......”
一恢复女主人的身份,孙娘子就开始唠叨起来,孙七现在听她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烦。他笑着连连点头,都已经买了,也退不回去,今天高兴这一回,以后,还是听娘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