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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意外

“‘大江飞虏骑,江南起烽烟,铁索横不住,椎子欲擎天’,这可不是什么寻常故事,它就发生在本朝本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小老儿为你一一道来,话说去年先帝驾崩,幼君登基,朝野震动,鞑子窥视......”

这里是两浙东路绍兴府治下的萧山县城,地处临安府以南,连接两路的运河穿城而过,向来就是南北通行的集散之地。城中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码头的沿街一带林立着各种商肆、客栈乃至勾栏瓦舍,显得热闹非凡。

将近入夜之时,从县城的水门方向驶来一艘平底乌蓬大船,巨大的桅杆上船帆正缓缓收下来,在蒿公的操纵下,左冲右撞地驶进了城中最大的码头中。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硬是在中间挤出了一条路,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上,一旁的船家看着上面走动的锦衣豪奴,心中纵有些许不满也不敢放声。

随着船上的人系索的系索、撑杆的撑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年人看着船身已经渐渐停稳,便出言指挥着那些人放下踏板。他带着那些人走上码头,打量了一番周边的情景,便伸手招呼了一声。

“你等几个去街上寻寻,但有那等素静的酒家,便只管叫他们送些好酒好菜来。老儿有言在先,切莫偷耍,船上的娘子们还未用饭食呢。”说着他就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摸了些银钱交与那些豪奴。

看着他们胡乱应了一声就闹轰轰地走远,老管家站在那里不禁摇摇头,倒底是岁月不饶人,自己已经老得都快没有威信了。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船,船身中段是长长的棚仓作为住人之用,门口挂着两串灯笼,上面只写了“叶府”两个简单的字。

一路从宁海到这里,他都是战战兢兢地提心吊胆,如今比不得往日了,谁不知道前面就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战,鞑子已经打到了浙西。因此,尽管都是位于京师后方的两浙之地,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直到了这里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办法,这船上大多都是女眷,走陆路虽然近些,可是要翻越好几座高山,其中会有什么样的凶险他连想也不敢想。这水路就算是慢了一点,一路之上的庆元府、绍兴府都是有名的繁华所在,官府的掌控力很强,自然要安全不少。

“姐儿,这外面黑灯瞎火的,有啥可看的呢?”位于棚仓中间的船身突然被打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露出一张椎气未脱的脸,她飞快地朝外面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仅从身着打扮也能看出某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你哪里会懂,你们姐儿要的可不是看,而是为了听得更分明些,我说的可对,小姑?”一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上去年纪不大,因仓中没有点灯,看不清楚模样,但声音却是清脆悦耳,极为好听的。

“这死妮子,忒得嘴碎,看我不拧你。”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来,紧接着仓中就发出了嘻笑打闹之声,似乎两人已经扭在了一起,不时还夹杂着少女的声声娇呤。

“看看,这才出来几天,就露了原形,在家中可装得好,‘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淑小娘子’,也不怕让你那位什么哥儿......哎呀,莫挠了,我错了,再也不说了成不成,莫再挠了痒死了,嘻嘻。”

在那少女的告饶声中,两人慢慢停止了厮打,那年幼的婢女似乎见怪不怪了,也不去劝解,从外面挑了帘进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细长的烛台,“嗤”得一声,火石在摩擦间蹦出火花,将台上的蜡烛点燃,一时间整个舱室被明亮的烛光照得透亮。

从窗前的榻上直起身的两个女孩都坐在那里整理衣裙,两人的样子看上去差不多大,长得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叶璟将自己脸上的几搂乱发拂到脑后,转过身去帮旁边的少女打理,就像姐妹之间经常做的那样子。

“这一路上处处都在讲着这段书,我听得都会背了,谁不知道你的那位‘少年英雄’是何等的了得,不过打趣你几句,这就急了,就知道欺负我。”少女的话让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间怔怔地呆了那里。

感应到身后的变化,少女转过头来,就看到眼前的那张精致面容,雪白的肤色上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后,就连交领之间露出的颈项处也是如此,再加之眼波流转睫毛微颤,真是“我见犹怜”。

“不管他如何,我既然应承了爹爹,那他此生便是我的良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些说书之人的话如何信得,故此才求了爹爹同你们一路上京,就为了亲眼看上一回,也不过是让自己安心罢了。”

璟娘悠悠地说道,她的话还有未尽之意,若是家中这些人都看走了眼,这人的品性不端难为良配,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过了礼才来悔婚,总能找出一个法子推了去,即使于自己的名声有碍,此后说亲困难,也不能就真的往火坑里去跳。

“我看你也是多虑了,就算是你爹爹信不过,这不还有我爹爹吗,你也知道他不是个伶俐人。这一回如此推举的人,肯定不会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少女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

璟娘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话,碰上这种关系一生的大事,心志再坚定之人也难免多想。那人已经年近三十了,哪里还称得上什么少年,对此她已经不敢再抱什么期望,梦中的那个翩翩才子终究难敌现实。

唯一希望的是,他能和书中所说的一样,是一个抗敌救民的“英雄”,爱慕与崇拜之间有多大的区别,小小年纪的她并不知道。但如果注定了要嫁给他,当然希望那个人能更好一些,哪怕就像五姐儿的夫君那般。

“你这妮子又促狭了,什么你爹爹我爹爹,我爹爹是你什么人,你爹爹又是我什么人?我看啊,都是爹爹平日里太过放纵,才会宠得你这般没大没小。”

抛开思绪的叶璟娘笑着说道,这也难怪,面前的少女是叶府长子叶应及的长女,也是叶家第三代中唯一的女孩,因此阖府上下包括了叶梦鼎本人无不是视为掌上明珠,让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言行无忌,连自己的亲爹也敢编排。

而实际上,她的年龄比璟娘两姐妹还要大些,这门亲事为什么没有选择她,璟娘不知道。最终能落到她的头上,那也是被人挑拣了之后剩下来的,这一点她很清楚,想到自己应承之后爹爹似乎露出了笑意,那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以她的年纪自然是猜不透的。

“小姑,你是当朝一品少保、信国公之女,而我呢,爹爹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军器监。你都做如此想了,我那姻缘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可见有些事情是天定的,再怎么强求也只是枉然。”

少女的话让璟娘心生感概,对于前途命运的担忧让两个女孩靠在了一起,彼此握住了对方的手,静静地听着窗户外传进来的说书声。那些事迹如同神话一般地不真实,飘飘忽忽地怎么抓也抓不住。

“珝娘、松儿!”看到分别了两年多时间的一双儿女走过来,叶应及激动不已地迎了上去,儿女已经长得几乎要同他一样高了,将二人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叶应及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是那种腐儒,对儿女的喜爱和思念就挂在脸上,丝毫不加以掩饰。

一旁的叶娘子含泪看着他们父子,叶应及放开了儿女,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娘子的笑容。夫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应及迎向了刚从船中走下来的五娘和他的儿子,临安府只是她们母子的转换之地,接着她们还将继续前行,而那一路上,叶应及知道并不安靖。

“琋娘,世杰目下担任着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离京如此之远,德儿还年幼,你不如就在这京师暂且住下吧,反正世杰也会回京述职,到时自然就能见到了。”

张世杰在大宋没有什么亲人,早在他出任荆湖之时,就将妻子叶琋送回了娘家,那时他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而已,现在只怕是碰上了都认不出来。

“大哥儿的好意五娘心领了,五年前,若不是德儿太小,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夫君的。如今能让他父子团聚,又何惧区区路远?自此一家人便再也不分开了,生死都在一起吧。”

被自家妹子婉拒是他意料中的事,倔强是叶家人的通性,他自己也不例外,叶应及点点头,视线转向了后面。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回下来的似乎不是女人,他有些疑惑,看那模样似乎和二弟叶应有有几分相似,可这人也太过年青了点吧,让他不敢相信。

叶璟穿着一身玉色长衫,戴着一顶襦巾,这些本就是从她的同胞兄长那里借来的,一眼看过去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只是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俊俏而已。见到长兄在那里满眼疑问地看着自己,她也不着急点破,就这么施施然得走了过来。

“怎么,这才刚刚将某卖与了他人,兄长就不认得小弟了么。”她一拱手学着胞兄的样子行了一个礼,听了她的话,叶应及就再愚钝也反应过来了,说起来,他很早就离家出去做官,家中这些弟妹倒有一大半都不认识,但大致情形却是知道的。

“你......你是十三姐儿,怎会如此,莫非爹爹他......可你怎得会到这京师来,爹爹知晓么?”叶应及的反应让她有些奇怪,他的那种怪罪和着急都不像是普通亲人之间的关心,反而像是别的什么......

叶应及说得语无伦次,他没有接到书信,自然不知道叶梦鼎最后挑得是谁,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选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还没等他想到办法,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筠用兄,这是嫂嫂和令爱令郎吧,一路辛苦了。某是刘禹,不知嫂嫂可曾听闻某的名字,车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后面,咦,这几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