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独松关山区,全军又走了四天,经湖州到达了广德军治下的建平县。此地已经属江南西路管辖,因此前军开始打出江淮招讨大使帅旗。
从这里一路向北,则直接进入建康府境内,而如果往西走,则是太平州方向。看史书时,刘禹一直不明白,明明可以直接去建康的,汪立信为什么要绕道芜湖转个大圈子呢。
现在身在其中,看着老爷子盯着地图时而紧皱的眉头,他知道,老爷子这是不甘心。那种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的痛苦,刘禹自己感同身受。
“西向吧,我等也想一观大军威容。”刘禹从地图上收回视线,投向汪立信。
“传令全军,即刻出发,各自约束,不得扰民。”汪立信摘下眼镜,对着军中书记吩咐。
“谨受命,全军西向。”书记官一面记录于册,一面将一块令牌交于传令小校。
待小校接牌而出,汪麟正好进来,一叠声的只叫冷,汪立信盯了他一眼,说道:
“粮草补充齐了吗?”
“齐了,广德军去岁大丰,建平县发常平仓之粮补我等军资,这是回文。”汪麟将一封文书递与汪立信。
“嗯,这建平县尚算干练。”汪立信看了一眼点点头。
“只是县中差役都往大军运粮去了,衙中人手不够,某已命军士自去。”汪麟口里的大军指的是贾相公所率之师,目前正驻于芜湖。
“前军正在整军出发,去个人,催催他们快些。”汪立信一听,粮草还没回来,好在常平仓离此也不算远。
“某去吧。”刘禹见汪麟跑了半天,于心不忍,主动要求道。也不等汪立信回话,挑开帘子走出去,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一个颤。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刘禹已经能自己骑着马小跑了,他那小马也十分驯服,在刘禹亲手给它洗涮梳理几次之后,变得非常听话。
“得得”声中,刘禹追上了去运粮草的一行军士。催促了一声,大家推着车跑起来,不一会就到了仓禀所在。
这些天,一到行军之后休整间隙,刘禹便会给军士们讲各种故事,目前已经讲到了《杨家将》。大家慢慢开始喜欢上这个没有架子的刘机宜,就连汪氏父子,闲时也喜欢去听他瞎掰。
军中是个讲资历论实力的地方,刘禹一没资历二没实力,便没有号令军士的威望。但他懂得以身作则,凡事亲力亲为。眼下,他便捋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搬那一个个沉重的粮袋,如此下来,无人再敢懈怠。
押着粮车回到后军驻地的时候,汪立信一行已经整顿好队伍随时准备开拔,而前军的旗帜已经快看不见了。
“幸不辱命。”刘禹跳下小马,拿起自己带来的毛巾擦了擦汗,马上要出发,澡是来不及洗了。
汪立信看他的样子点点头,一挥手,整个后军开始缓缓转向,循着前路向西走去。
通往芜湖的道路还是很宽敞的,一路之上,不时能看到往前运送物资的车队,大部分是牛车,不比北方,大宋极其缺马,有限的马匹几乎都供应了军队。
刘禹整个队伍五六百人,才十多匹马,除了几个领军,便只有探子能拥有一骑,寻常的都头等小军官都没份。这就是现状,就算能击溃敌人,也没法发动凌厉的追击。
两日之后,全军进入黄池镇,此地已经属太平州所治,距离大军屯驻之地芜湖县鲁港只有三十里,快马半日即可到。
汪立信命全军就驻扎于此,自己带着汪麟刘禹几个并十来个护卫前往,刘禹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咽下了暂歇半刻的话。
芜湖县水网纵横,青弋江,鲁明江,芜水都经此流向大江,也就是后世的长江。而此时,整个县境都成为了一个大军营。
尚有十里之遥,汪立信一行人便被关哨拦下,验过身份之后,再隔几里又是关卡,而眼望之处,营帐密布,旌旗林立,飞骑往来不绝。
在督府来人的指引之下,一行被带入鲁港水师驻泊地,若不是周围围绕的水师战船,打死刘禹也想不到,贾似道与他们会面的地方会是这里。
看着面前高达三层的巨大楼船,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帏绣成栊,富丽有如贝阙珠宫。再加上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这分明就是秦淮河上名妓倚窗卖笑的画舫。
刘禹与一旁的汪麟相对苦笑着摇摇头,就见前面走来一名清客模样的中年男子,遥向众人笑着拱手。
“汪招讨一路辛苦,某乃都督府参军翁应龙,太师已等候多时矣。”说罢便往那楼船处让。
众人上得船来,就见一紫服男子抢过来,执过汪立信的手放声大哭道:“悔不听公之言,以至于此。”正是当朝太师,官拜平章军国重事,以临安都督府大都督统领十三万大军的贾似道。
刘禹在后面细看这位历史名人,生得细眼长眉,方面阔耳,躯干伟岸,目测与自己差不多高。面白,颌下一部清须,双目炯炯有神,风格雍容大度,待人如沐春风,完全没有奸臣权相应有的样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刘禹在心里暗暗说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如果汪立信这边走不通,他就准备直接以重金赂贿这位贾相公的左右人。
据史书记载,他的两个清客“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刚才接引的那位便是翁应龙,另一位不知道在哪。
现如今看来,即便混进了贾似道幕中,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就这个德性,用一句这世流行的话来讲,“虽孙武复生,吴起再世,亦难救之”,何况是刘禹这个小宅男。
一番介绍,刘禹方知贾似道身旁那位瘦瘦的文士打扮男子便是廖莹中,这人一生醉心于刻书藏书,却是一个典型的文青。贾似道死后,他也服毒自杀,正应了那句“士为知己者死”。
众人进入贾似道所设的接风宴,却在那船上二楼。进入楼内,一个装饰豪华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各自坐下,当中的贾似道摆摆手,丝竹之声再起,宴席开始。
开始还不怎的,待道一队舞姬拖着长裙袅袅而入,刘禹就看到汪立信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久闻太师豪阔,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某虽不材,愿以此酒,为太师贺,祝太师此番出征,大胜鞑酋,凯旋而归!!”眼见不对,刘禹急忙端起酒杯抢先出席,往当中的贾似道敬去。
“好说道,你唤作刘……”贾似道闻言大喜,指着刘禹刘了半天,忘了他叫什么。
“刘子青。”一旁的廖莹中低声提醒。
“嗯,这位刘子青,说得极好,来,大家同饮此杯,以祝凯旋!”贾似道端起酒杯,左右一转,带头饮下。
“招讨勿恼,从长计议。”刘禹喝完并未马上回席,而是走到汪立言身边装作给他倒酒,低声劝道。
见汪立信点头不语,方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边吃喝边看歌舞表演。心里却在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运筹画舫中,决胜千里外。这才是令人羡慕的人生啊!
“这位子青先生。”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边上有一声叫自己。
“某正是,未请教?”转头一看,是一中年文士,不敢怠慢,也举手回礼。
“在下平章幕下机宜文字,宁海胡三省。”这位也是名人,原本好好在沿江制置使司任机宜的,却被贾似道征辟随军,叫来了人家吧,却又不用人家之言,叫人好生郁闷。
“原来是胡机宜,可巧,某在招讨帐下亦是任机宜之职,常州刘子青,日后还请多指教。”
“既是如此,某便唤你子青吧,某字身之,子青亦可以此唤某。”
“身之兄,得太师重用,必有一番作为,某先敬兄一杯!”先不管那些,酒席之上拉关系,没有比劝酒更好的了,干了几年推销的刘禹深黯此道。
胡三省却作苦笑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欲言又止。
“方才进来之时,吾观军营胜状,数目似有不足,莫非前军已经出发?”刘禹夹了块鸡扔进嘴里,随意说道。
“嗯,前军步军指挥使孙虎臣率七万之众,沿江而上,业已几日。”这货完全没有保密意识,如此重要的军情随口就说出来了。
孙虎臣,这也是个坑货,丁家洲之战败北的罪魁祸首,甫一接战,这货就驾舟而遁。置正在奋战的七万大军于不顾,导致全军崩溃。
你要说他胆小畏战吧,偏偏此人在宋室投降之后,也不从贼,忧愤而死。所作所为,实在称得上是奇葩。
“这鲁港乃是大军后路保障之处,岂不是无重兵把守?”对于这里,刘禹有一些想法,但还不成熟,需要一些验证。
“此处尚有两万之众,何云无人,大军粮袜军械尽集于此,昨日,某被平章所委,专管此处,前方如何,已不关某事了。”胡三省感慨一番,大有志不能伸之意。
“身之兄大材,平章一时不查,后必醒悟,不必如此消沉。”刘禹大喜,此人的位置太重要了。
宴会之后,刘禹婉拒了贾似道的安排,跟着胡三省来到了他管辖的大军粮草物资屯集处,此处距江边不远。入夜,车马仍然往来不绝。
胡三省自去处理公务,刘禹在周围四处转,各处物资堆积如山,昂贵的甲胄随意堆积,刀枪弓弩更是倒处都是,刘禹捡起一把腰刀,拔出一看,刀光闪目,显是新作。
“这些都是预备战后更换的。”不知何时,胡三省已经站在他身后。
没有机会了,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只会便宜了蒙古人。但既然他来了,这种事情就绝不允许再发生。丁家洲之战败局已定无法挽回,那这些东西就算是烧掉也绝不能留给敌人,刘禹在心中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