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方众军刚刚开始合围之际,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又一次被打开,每个人都喝过一碗散装白酒之后,步卒们列队整齐得沿着吊桥迈步出城。在他们之后,一辆辆牛车被人牵引着紧紧跟随,上面驮着奇怪的大铁滚子。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哪怕在南门最危急的时刻,刘禹都没有把他们调过去。当然,那也是因为城门最终守住了,否则也就由不得他了,现在攻城的敌军已经渐渐退却,他已经可以放心带队出城去了。
城门之内,打了一夜的投石机都停了下来,义勇们正在军士的指挥下将它们转向,虽然搬了整晚的弹药,可这些人完全没有疲累的迹象。个个都精神亢奋地喊着号子,底部的黑色橡胶轮子开始转动,巨大的机器沿着街道缓缓开动起来。
“叶少监,那些投石机就交与你了,如何使用,你已明了。只是注意一点,刚开始发炮之时,切记先打一弹以定远近,然后再进行调整。”一身戎装的刘禹站在城门边上,指着那些投石机对身后的叶应及说道。
“太守所言,叶某自当谨记于心,城外兵危战凶,尚请多加小心。还有某的表字‘筠用’,如蒙不弃,不妨直呼之。”叶应及看着仍然显得漆黑一片的城外,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一丝担心,方才那些得到新鲜事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听到他的话,刘禹转过身来,军器监直属枢府所管,叶应及和自己没有隶属关系,平日里打的交道也不算多。没想到这位前相公之子也是个直性之人,看着比自己年龄要大上许多的技术宅,刘禹眼含笑意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也直呼刘某‘子青’吧,筠用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哈哈”一笑,眼看步卒们就要过完,刘禹也不再多说,举手与他作别,带着自己的亲兵快步赶上前方的队伍。
叶应及走上城楼,在高台之上看到队伍已经全部跨过了吊桥,一挥手大声说道:“拉起吊桥,关上城门!”。守军听到他的命令,赶紧传了下去,片刻之后,随着“吱呀”的细响,粗大的铁索被大力蹦直,沉重的吊桥缓缓被拉了起来。
“且慢!”城下忽然响起女子的喊声,街道上一骑飞奔而过,正准备合上城门的几个禁军微微一愣,那身影就风一般地从空隙中穿过去,一路冲过壕口、羊马墙,毫不停留地踏上正在抬高的吊桥,就在叶应及不知道要如何叫她的时候,战马已经一跃腾空,飞过了护城河。
摇摇头一阵苦笑,叶应及挥手示意守军们继续行事,城门合上的“咣当”之声传来,视线之外,出城的队伍已经没入了黑暗中。而刚刚出城的那一骑也渐渐远去,倒底该称呼她“金姑娘”呢还是“金小娘子”?叶应及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复杂。
“既然穿上了这身衣甲,你现在就是个军士,军中自有法度,谁也违逆不得。擅自离岗,偷跑出城,你知道要如何处置么!”注意到附近步卒们的视线都瞟了过来,刘禹放大了自己的音量,他确实有些生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将她放在了南门,没想到还是跟了出来。
全副武装的小萝莉低着头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唇任由他数落,反正就是一付“我就干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的样子。刘禹训了半天,口干舌燥地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这才停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现在他总算体会到家中有个叛逆不听话的儿女是如何让家长头疼的了。
“也罢,你就跟在我身边,仍旧带着他们吧。”刘禹心知也不能赶她回去让守军再开一次城门,那样就真成儿戏了。雉奴闻言松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背起来牵着马走在他的身后。
回头看看城池的方向,刘禹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的队伍基本上已经到了计划中的起点位置。抬起腕看了一眼表针,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而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这里了,将那铁滚子搬下来,注意戴上手套,划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刘禹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软硬适中,正好行事,于是站定了大声发出命令。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指挥那些牛车停下,赶车的义勇纷纷跳下来,戴上事先分发的劳保手套,将牛后面的板车放斜,把那个铁滚子拉到地上。
“对对对,就是这般,绕一圈而后将铁棍敲入地下,两根铁棍间的间隔再远一些,好了,照此行事吧。”刘禹也将厚厚的手套戴起来,上前去示范性地指导了一下,便吩咐他们赶紧开工。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简单,那些所谓的铁滚子就是两根长长的粗铁丝圈成了一卷,上面每隔一小段便用铁丝打一个结,形成两个突出的尖刺。这些铁丝被放开再绕出一个个的圈后固定在一端尖的角铁上,再把角铁的尖端敲入泥地中,就形成了一道后世很著名的“蛇腹式铁丝网”。
刘禹所带的这五千多人将会利用这道防线,将鞑子对西门的增援挡下来,确保那边战斗的胜利。然后,这道防线也将成为阻挡敌人撤军的障碍,要知道,西门之敌,对于总数达到二十万的敌人来说才不过半数。
按照计划,本来他们早就应该出城的,可是由于敌人突然攻击南门,让刘禹马上判断出敌军不想黑夜贸然去救援,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西门的情况有多紧急,于是这个行动便推迟到了现在。
整个行动分成四部分从两头分别朝中间同时展开,这样会极大地节约时间,哪怕布置得不那么规范,只要有这种带刺的铁丝被固定在地上,就能给敌军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阻碍,而这是经过实战检验过的。
施工的步卒和义勇们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默不作声地迅速工作者,雉奴也带了亲兵前去帮忙。刘禹负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忙碌,有了李十一这双眼睛,他并不担心鞑子会突然出现,时间过得很快,黑夜慢慢散去,天际出现一道亮光的时候,身前的铁丝网也逐渐地成形了。
就在这时候,纷乱的蹄声响了起来,刘禹下意识地就看向前方,铁丝网的另一边,灰暗暗地并没有任何动静,李十一也没有传来消息。再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他转过身来,雉奴带着亲兵们已经将他围了起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面。
“八公山下,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身前的一个亲兵开口大叫,刘禹暗暗点点头,虽然很有可能是友军,但这是战场之上,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草木皆兵!某是姜才,太守可在?”听到声音,刘禹挥手让亲兵们散开,迎着来骑走上前去。这的确是姜才所部骑军的暗号,为了辨识,出城的每一部都有不同的回语,就连李庭芝的淮兵也不例外。
视线之内,骑兵们的身形渐渐明朗,却叫他大吃一惊,当先的姜才浑身浴血,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一样,只有一点除外,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兴奋的精光。
见到刘禹的出现,姜才立刻将手一挥,骑兵们慢慢降低速度直至停了下来。姜才甩蹬落马,从旗手那里接过一根卷起来的事物,大步走到刘禹的面前,径直地递了过来。刘禹接过来的时候手上猛地一沉,差点就没拿稳,这上面的狼头,竟然真的是用黄金做的,而且用料还不少。
“回禀太守,我部骑军,幸未辱命!”
“好,很好,都是好样的。”看着眼前的血人,和他身后明显未及半数的骑兵们,刘禹一时间哽咽地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他将半截大旗交给身旁的雉奴,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
“去,给大伙示众,这可是鞑子大帅伯颜的大旗。”回到阵前,刘禹吩咐了雉奴一句,伯颜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面大旗已经能够充分证明我军的胜利。
雉奴领命转身而去,骑上了她的马,就在马上挥手将那旗子展开,大喊着沿铁丝网向前狂奔,正在劳作的步卒与义勇们听完,都起身高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都统辛苦了,伤得怎样,不如先入城让大夫帮弟兄都诊治一番。”高兴过后,刘禹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姜才的身上除了血渍,还有从盔甲里露出来的半截箭杆。
“些许小伤,不碍事,适才在城下与叶少监对话,方知太守带人出了城,左右无事,某等就来听用了。太守大可放心,某与这些弟兄,只需稍稍歇息片刻,便马上就能冲阵杀敌。”
姜才说完,还举了举胳膊示意无恙,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拍古装片化的妆。刘禹点点头,转而询问了一番西门战斗的情况,听到惨烈处也不禁唏嘘,没有办法,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经此一役,刘禹相信,眼前这些活下来的人都不再会对鞑子有任何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