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水额前碎发被风吹起,她捋了捋,嘴角还挂着笑。
盯着比武场上艳红和雪白两个身影,她一动也不动。
平静,安稳。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
沈伏息穿起俗艳的红色出奇的美不胜收,可萧水喜欢的却是那个只穿青衣的猫样男人。
她只觉得眼前这红色极度刺眼。
她多希望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灯笼易碎,恩宠难回。
萧水指尖弯曲,扎进肉里。
……温热的血缓缓流淌,她脸上笑意不减半分。
她终于走上了比武场。
沈伏息赢了,他点名要跟她比试。
萧水此刻还是笑着的,沈伏息并未发觉她的不妥。
事实上,沈伏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让她觉得不妥的事。
萧水站在台上盯了沈伏息好久,眼睛慢慢弯成月牙,纵然不说话,沈伏息也能看出她的意思。
“无论如何,属下都会听从小姐的话,只要这是小姐真正想要的。”
沈伏息不再笑了。
他们也许再也无法给对方带来快乐,所以他笑不出来。
萧水缓缓前行,她走到沈伏息身边。
……
台下人已恢复安静。
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水和沈伏息。
安静,平和。
既是武林大会,那只要是武林中人便可参加,沈伏息也不例外。
——这是萧君亭所说的。
没人敢违背他的话,至少在场还无人有那个胆量。
当然,萧君亭决不会让人知道沈伏息与萧水的关系,早八百年他就替萧水撇清了。
萧水现在的身份,只是唐门掌门未过门的妻子。
而身为萧五千金的未婚夫婿,唐雪衡正站在不远的黑暗阁楼上观望。
他左脚踩着一个人,正是昏死过去的武林盟主——魏知。
……
沈伏息容貌绝世。
这句话虽然没人说,可从他们的神情也能读出来,这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却无法自拔。
何为生?何为死?
何为情?何为痴?
任何原因都不是堕落的理由,萧水深呼吸,出手——
她胜了。
她胜得毫无疑问。
沈伏息右侧心脏位置被一剑刺穿。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萧水,身上散发着死亡气息。
风过——
沈伏息青白的脸和身上血色大氅形成强烈对比。
“你该走的。”萧水淡淡道,嘴角勾起,笑的绝美。
她拔剑而出,血扬满天——
密密麻麻……
溅满了她的裙摆,溅满了她的脸。
玄黑乌鸦惊叫而过,羽毛飘散,有一片落在沈伏息肩上,盘旋几次,孤独坠下。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就连萧君亭也忍不住睁大了眼。
沈伏息血色双眸阴阴沉沉,他嘴角轻撇,眼中满是悲伤。
……是啊,他该走的。
沈伏息扔掉手中长剑,转身离去,一语未发。
萧水闭起眼,她想流泪,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初夏识,逸秋逝……
有些人不可失去,却不得不放手。
这就是命。
这就叫做命运。
雨夜。
寂寞孤独的深雨夜。
萧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武林盟客房内高床软枕,不知比沈家古宅好多少倍,可她却睡不着。
……
明日她便要和父亲一起回神剑门了……
思及此,萧水再也忍不住,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
接着她便怔在那里。
窗外树下,远远地站着一个人。
——是沈伏息。
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淋雨都淋的那般潇洒?
沈伏息一向夺目。
可此刻他却异常狼狈。
他脸上的懊丧和眼中的无力让萧水都觉得疼。
他痴痴地看着她的房间,全身被雨淋透也浑然不觉……
……又或者,他其实是知道的,但他不在乎。
萧水站在窗边,她清楚地记得和这个男人曾发生过的一切——
但她只看了一会便转身离去,她甚至还记得关窗。
在她转身后,雷声响起,闪电划过……
……照亮了她泪如雨下的脸。
人一简单就快乐,快乐的人寥寥无几。
人一复杂就痛苦,痛苦的人熙熙攘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萧水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理会不要理会,可脚步还是不自觉的往外移。
她终究还是出去了。
一手撑伞,另一手拿了一把。
沈伏息见她出来,唇角轻扬,夜雨中似乎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看着这样的他,萧水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情戏,入太深者为寇。
……
今天,就让她还他自由,还他想要的生活。
……这场美梦,她彻底醒了。
“感谢这段日子你对我的照顾,明天一早我便会和爹回神剑门,以后你再也不用这么操劳了。”萧水笑着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沈伏息喝酒千杯不醉,但望着萧水的笑他不禁醉了。
但他不会任由事情这样结束,在比武场上他无言是为了她的心愿,现在没人能阻拦他了。
“为什么?”沈伏息低声问道,那双悲伤的眼眸让见者都不忍心拒绝他。
沈伏息从不轻易相信他人,除了萧水。
也正因如此,他的眼神才总是盈满悲伤。
他负了天下,唯一不曾负的却负了他……
那种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永不会懂。
……
夜雨中,他青衣如松,颀长的身子站得笔直,仿佛由剑化作的人。
“你只需服从,无须提问。”萧水说罢,将手中伞递给他。
沈伏息低头看伞,连眼睫上都是水滴。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忽然,他扬手将油纸伞扔掉,由于力气过大,萧水也差点摔倒。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可他却不看她。
沈伏息一语不发,只是自顾自整理青裳。
……他已全身湿透,青衣粘在身上,极度不雅。
让一向整洁的他如此凌乱肮脏,这是何等深重的罪孽?
萧水略微启唇,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凝视他清瘦的身影,直到再次陷入那双地狱般的血瞳。
美。
多美。
连同为美人的她也忍不住被这美给晕眩。
只能是沈伏息。
只有她的沈伏息。
……
黑暗的流彩在沈伏息眼中涌动,他漆黑的发贴着他的美丽脸庞,惨白中还泛着青。
“是不是属下的样子太难看了……”沈伏息语气蓦然改变,竟是十分惶恐。
萧水伪装的平静外表完全破裂,眼中满是惊愕。
“属下以后会注意的,这次实在难对付了些,所以……”沈伏息突然说不下去,略顿,他极度缓慢地道,“非走不可么?”
萧水眼圈一红,不管再如何怨他,她终究还是无法对他狠心。
“沈宫主,你耍我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扯上我妹妹不成?”
黑暗中走来一人,漆黑的伞漆黑的眼,是萧盈。
萧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四姐?你怎么会在这?”
萧盈阴晴不定地凝望萧水:“五妹,你难道忘记今日在比武场我和你说的话了吗?”
萧水皱起眉头,但并未说话。
“你为了他违反神剑门的规矩,值得吗?”萧盈边说边抽出鞭子,她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这是个捕获沈伏息的绝好时机。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谁都不能动他。”萧水毫不犹豫道。
说完话她愣住了,她何时已习惯占有他?
不,他已不再是她的了,谁都有权利争取他。
萧水缩回已经出手的招式,但萧盈的鞭子却朝沈伏息挥了过去。
沈伏息眼睁睁地看着却毫无动作,甚至还笑了起来。
黑暗角落中,唐雪衡微微勾唇,心道,真看不出他还是个痴人……
忽然,一双熟悉的血色猫眼攀上唐雪衡的脑海,他思索一番,抬手出针。
萧盈鞭子还未近沈伏息的身便“哎呀”一声倒在地上。
萧水立刻跑到她身边,“四姐!”
萧盈泪眼朦胧,她恍惚中认为是沈伏息伤了她,心中更恨,咬牙怒道,“沈伏息……沈伏息他竟这般绝情,居然要杀了我……”
萧水下意识道:“我不信。”
沈伏息明显是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又怎会出手伤她?
“萧水,难道我会骗你不成?方才你竟还说谁都不能动他,简直笑话!”萧盈倔强地推开萧水,她指着一语不发的沈伏息嚷嚷道,“只有神剑门不动之人,哪有神剑门不能动之人?我看你是动了心吧!”
萧盈很了解萧水。
——她知道楚楚可怜的乞求绝不能让萧水动摇,但她野蛮到底就不一样了。
萧水眼神闪烁不定,良久才低声道,“就算我动了心吧,我喜欢他,所以谁也不能动他。”
萧盈震惊无比,她没想到萧水竟真的爱上了沈伏息。
……她原以为这个妹妹还和记忆中一样,只是为了抢她所爱罢了。
“沈宫主是死是活,还由不得两位千金决定。”
吊儿郎当的谈笑声中透着不容置噱的权威,这人必是十二少无疑。
白衣宝扇,缎带束发,玉面公子,风度翩翩。
十二少不愧是十二少。
见到他,萧水稍稍松了口气,眼中似有喜悦闪过,转瞬即逝。
“你是什么东西?”萧盈倒在地上,拧眉瞪着十二少。
十二少掏了掏耳朵,对身后的小香玉轻扬眉峰——
小香玉立刻上去挡在沈伏息面前。
萧水的视线被隔断,萧盈也不例外,姊妹俩这下真的看不见那人了……
“小可不才,乃区区江湖百晓生是也。”十二少拉着沈伏息转身就走。
这一点他还有补充——
“小可今日将话放在这——凡是胆敢欺悔沈宫主的,都将是小可的敌人。小可不才,自认还有那么几分本事,所以请两位萧姑娘好自为之……”
他声音顿了一下,又道,“记住,即便间接陷害也不行,因为沈宫主是小可的朋友。”
朋友——
可以相懦以沫。
也可以相望于江湖。
世间冷暖,沧桑无尽。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沈伏息半眯着眼,轻轻重复,“朋友?朋友……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