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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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长生殿

“郭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长孙大人啊,为人耿直,脾气暴躁,官职从从二品,不到三年时间就给一撸到底,做了巡城的兵马司,一个多月前,驸马在马场请了几位好友打马球,也不知这长孙大人怎么就闯进了马场,与驸马起了争执,两方打了起来。因着是在马场,长孙大人吃了些亏,离开时,便扬言,早晚要找驸马报仇。”万波压低了声音说道,郭毅皱了皱眉,问,“那你可知,他二人是因何而起了争执?”

万波摇了摇头,“这个小人知道的也不太多,只听人说,那日长孙大人怒气冲冲的冲进了马场,驸马爷当时正坐在马上打马球,长孙大人冲过去一把揪住驸马爷的脚,就把人从马上拽下来了,两个人在马场里斯达了起来。”

“那长孙大人可是说了什么?”唐次突然问道,万波摇了摇头,“当时可能是比较混乱,也没人听见长孙大人说了什么。”

“这位长孙大人,可是与驸马是同乡?”唐次又问。

万波“啊!”了一声,忙道,“这个我倒是听驸马提及过,长孙大人与他确实是同乡,且还是早些年的长孙一族的远方亲戚。”

“原来果真与长孙家有些渊源。”郭毅漫不经心地说,万波笑着点了点头,“老奴也就知道这么一星半点,希望对大人有些帮助。”

郭毅凉凉的应了一声,万波也不在意,只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着他们查看尸体。

冰室里的气温极低,花凉已经冻得鼻头发红,唐次叹了口气儿,示意郭毅可以先出去了。

几人先后出了冰室,几个男人还好,花凉方才硬是逞能,结果一见空气,果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唐次连忙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薄薄的料子上还带着他身上清浅的药香味,就像他的人一样,淡淡的,薄凉的,有时候即便你离得他那么近,也总会有点莫名的患得患失。

花凉红着脸拉紧衣衫,低着头,心思早飞到别出去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铿锵的鼓乐声,紧接着便是极为密集的鼓点。

唐次微微皱了皱眉,寻着鼓点声望了过去。

万波连忙道,“是长生公子。”

花凉微愣,“长生殿?”

万波笑道,“是的,长生公子。”(备注:在唐朝,戏曲还只是出具雏形,要到元朝,戏曲在正是达到鼎盛时期,所以唐朝时所谓的戏曲,多时以歌舞戏和参军戏为代表。)

“这唱的{乐府杂录}的选段?”花凉诧异道,在江南时,也曾听人唱过,只是小巷子里的戏曲班子,唱腔可没有长生殿唱得好,高亢的嗓音随着鼓点起伏,当真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仿佛一腔热血无处释,恨不能也要去金戈铁马!

万波一笑,“这位姑,额,小哥好耳力。”

花凉讪讪的笑,原来万波早就看穿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了。

“正好,既然他在,万管事,劳烦带路了,本官倒是想去见见这位长生公子。”郭毅漫不经心的撩了撩眼皮,一边说着,一边寻着声音往前走。

万波讪讪的笑了笑,只好跟了上去,“郭大人哪里了,公主交代过,大人过府,势必要带如上宾。”

郭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回身继续走。

长宁长公主府其奢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皇宫,起占地面积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南市,其中亭台楼阁自不必说,光是奴仆便有近三百余人。若说长公主府便是一个宫廷的小缩影,那也不为过的。

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前面是一座偌大的院子,月亮门上松松散散的挂着一副牌子,上面铁挂银钩的写着‘听涛阁’三个大字。

门外的墙壁上爬满了野蔷薇,红色的朵儿开得极艳,偶尔风一股,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儿。

“什么人?”小厮从门内出来,见了万波微微一愣,“万管事?”

万波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郭毅,“这是大理寺的郭毅,郭大人,要见你们长生公子,公主临行前说过,万事儿配合着郭大人。”

小厮不悦的眯了下眼睛,“万管事稍等,我去通知公子。”说着,转身进了听涛阁。

郭毅回头看了眼万波,不由得冷笑道,“看来这位长生公子,并不把万大管事的放在眼中啊!”

万波咧嘴一笑,“郭大人那里话,小人就是个奴才,怎敢与主子们相提并论?”

“主子?”花凉突然出声,不由得看了眼月亮门里的院子,唱戏的声音已经停了,回廊间,一抹水色天青蓝的衣袂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见那人一身风姿,两点风流,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流气,绝非普通戏子之流。

长生殿步伐不大,但动作如行云流水,只转瞬间,人已经出了回廊,正对着月亮门直直走过来。

“长生公子。”万波毕恭毕敬的施礼,长生殿微微挑了挑眉,侧头看了眼郭毅,“郭大人?”

郭毅点了点头,“关于驸马杨慎交的案子,有些事儿要问问长生公子。”

长生殿身后跟着的小厮脸色一变,扬声道,“我家公子怎么可能与驸马的死有关?”

郭毅微微皱了皱眉,长生殿回头看了眼小厮,长叹一声,“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可是公子?”

“下去。”

小厮委屈的抿了抿唇,剜了郭毅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郭大人若是不嫌弃,便跟各位官人进来小叙。”长生殿微敛着眉眼,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花凉身旁的唐次,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委实是没想过,这洛阳城竟然还会有这样风光齐月的男子。

唐次微微侧目,与他目光相交,极为寡淡的挑了挑眉,便低头继续看身旁花凉的袖摆下微微露出的指尖。

许是方才在冰窖里受了冻,本是素白纤细的指尖,现在微微有些发红,并不太自然的微微弯曲着。

唐次微微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掌心凝聚内力,源源不断的暖意顺着她的指尖窜进心底。

花凉脸一红,还要挣脱,唐次却越发握得紧了几分。

————

听涛阁的摆设与整个公主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没有想象中的奢华,摆设简单雅致,甚至是有些清冷的。

长生殿兀自斟了茶,一一递给郭毅等人。

“上好的十八罗汉。”唐次抿了口茶,颇为惊奇,没想到会在洛阳喝到十八罗汉。

长生殿笑了笑,“公子也好茶道?”

唐次摇了摇头,木然道,“只是喜欢摆弄花草,也略有研究罢了。只是茶汤里面佐料太多,喝出来并不易。”说着,举着杯子又抿了抿。

郭毅一听唐次说是十八学士,不由得多喝了几口,眨巴眨巴嘴,也没品出味来。

花凉忍着笑,郭毅忘了她一眼,黝黑的脸膛上染了一抹红。

“长生公子跟驸马有些不愉快?”唐次一边抿着茶,一边问,对面的长生殿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再平静不过的点了点头,“是。”

“能说说为什么么?”唐次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看着长生殿。

“好。”长生殿笑得极为温润,眉眼微敛,丝毫不见恼怒。

花凉有些诧异的看着两个人,仿佛二人根本不是在谈论一起涉嫌谋杀当朝驸马的案子,而是悠闲的谈论茶道而已。

“两个月前,我随带着班子来洛阳戏园开戏,长宁公主是我的熟客,偶尔府中有宴客,也会请我来唱参军戏。”长生殿表情淡然,对面的郭毅脸色却不太好,至少在他看来,越是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越是让人看不清他的路数,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一个月前,驸马带人冲进戏园,着人打了我。后来公主直到此事,当众抽了驸马两鞭子。”长生殿说完,目光落像一旁的郭毅,笑道,“郭大人是怀疑我杀了驸马爷?”

郭毅沉声道,“只是有些疑问而已。”

长生殿笑道,“我确实有动机杀死驸马爷。”

“后来为何又搬进公主府?”唐次突然问,长生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问,笑道,“若是公主见了公子你,相信也有一百种办法让公子住进公主府。”

花凉一愣,连忙扭头看了看唐次的脸,真恨不能找个幂篱将他的脸罩住。就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在江淮便已经是招惹了不少女子芳心,若真是长宁公主见了……花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唐次的袖摆。

唐次抿唇看着长生殿,问道,“你确定,长宁公主,只是抽了驸马两鞭子?”

长生殿抿了口茶,笑道,“公主确实是为我出气儿,但也只是抽了驸马两鞭子而已。”

“此后驸马对你便怀恨在心?”郭毅问,长生殿点了点头,“是,时常寻我麻烦。”说到这儿,长生殿几乎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右手腕,郭毅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向上一举,广袖儒袍的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一截扭曲的小臂。

跟众人想象得完全不一样,长生殿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后,手腕处骨骼畸形的向外凸起,手腕内侧甚至有细微的粉红色疤痕。

长生殿脸色幽地也一白,连忙抽回手。花凉惊讶的“啊!”了一声,指着长生殿的手,“你?手筋断了?”

长生殿抽回手,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断了,虽然后来接上了,生活尚可,却是不能打花枪了。”他说得极淡,就好像承受过这种刻骨之痛的人并非他自己,而是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

也不知要说他超脱,还是别的什么,花凉只觉得这人好像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甚至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