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三岁定八十(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21324000000021

第21章

布沙发的布套已经洗得发白,原来的图案早已经看不清楚,刘畅让他爹重新换一张沙发,他爹不让,刘畅说那把布套换了,他爹还是不让。

茶几上满是水渍,有一角已经残缺,破口圆润,刘畅说这是他爹喝醉了拿手劈的,劈下的那一角被掷上了电视机,电视机屏幕上还有痕迹,好在八十年代的产品质量有保证,只是破损没有破碎。刘畅说他小时候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有时看得脖子酸了,就蹲在地上看,蹲得腿麻了,就趴在地上看,趴得身上凉了,就想把电视搬到茶几上,无奈搬不动,等他能搬动的时候,却不想看电视了。

我疑惑刘畅家并不是穷困潦倒的境地,刘畅说他原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爹舍得一箱箱买酒,却不舍得换了这些破旧的家具,后来他翻到一张当年母亲的陪嫁清单,上面写的,就是这三样。

我和刘畅走在前面,转入客厅,就看见刘畅他爹一副睡美人的裸睡姿态躺在沙发上,身边零散地摆着几个空酒瓶,一只酒瓶化作亚当身下那片树叶,挡得不偏不倚。如果客厅里再有几张画布,画布前坐着面容懒散,不修边幅的作画者,马赛克都不用打,这个画面还是比较学院派的,不然就是有伤风化了。我忙转身挡在笑笑和瑶瑶前面,带笑笑们先进了刘畅的卧室。

笑笑瞥了一眼我的身后,刘畅正找了块毯子盖在他爹的身上。

出来我问刘畅,这是什么情况?

刘畅说,估计是昨晚喝多了。

我说,哪晚喝得不多?

刘畅苦笑摇头,昨天特别多。

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我说,你爹这身干练的筋骨真是没话说,那胸大肌,得有C吧。

刘畅没理我,叫我先进卧室。刘畅的卧室和客厅简直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如果说客厅是西方的写实纪实,那么刘畅的卧室就是东方的写意泼墨。刘畅卧室里的木质家具,挤满了整个空间,一张高得快要齐胯的木床,一壁直抵房顶的木书柜,一张宽得能睡人的木书桌,但漆色都已经脱落殆尽,露出发黄枯槁的木材,看着吹弹可破,只是玉颜不复。

墙上贴着刘畅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奖状,贴了整整一个墙面。我曾开玩笑让他把这些奖状都贴到天花板上,有助睡眠。

刘畅说看着这些东西,他反而睡不着。

我问,那怎么不摘了?

刘畅说,摘了就没了存在感。

我进了卧室看见笑笑和瑶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问怎么了,笑笑说床一坐就吱呀地响。

我说,怕自己胖坐垮了啊?

笑笑赌气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吱呀的响声还是让笑笑有些不安,两只手抓在了床沿上。

我说放心吧,坐不垮的,不信我坐上来试试。

笑笑伸手推我,床本来就高,笑笑脚已经离了地,重心不稳,倒在了床上。

瑶瑶问我外面是什么情况,我说没什么情况,在这等他爹醒吧。

刘畅他爹到中午都还没有醒过来,我猜昨晚肯定是喝了一个通宵,自己和自己喝通宵,我还没有尝试过,那是得有多寂寞啊。

笑笑说肚子饿了,我带着笑笑去厨房找刘畅他爹制的干货。刘畅他爹因为工作的原因,吃饭没有规律,即使做饭也是在客厅做,只是干货都放在了厨房里。厨房大多时候是刘畅在用,一层不染,锅碗瓢盆擦得明晃晃的,像是厨具的展览。我曾想要是刘畅在山里生活,茅棚竹屋,土灶铁锅,袅袅炊烟,便是刘畅生火做饭的景象。

刚找到一罐萝卜干,我和笑笑各自嚼了几根,赞叹刘畅他爹的手艺。

我说,不错吧,有成为下一个老干妈的潜力。

笑笑说,老干妈是辣椒。

我说,都是传统手艺,民族品牌。

正说着刘畅他爹拎着酒瓶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披着的毯子也掉在了地上。

笑笑吓了一跳,撇过脸去,我说,别慌啊,你看看叔叔那胸肌是不是有C。

笑笑踩了我一脚,这个时候刘畅他爹一头栽在了地上。

我忙上去扶起,让笑笑去叫刘畅。

刘畅扶着他爹到沙发上躺下,我去厨房拿醋,别的不说,刘畅家的酒和醋加起来能绕地球两圈。醋是刘畅给他爹备着专用作解酒的,老作坊里做出来的陈醋,味道浓郁香醇。

相传杜康用高粱小麦酿出了酒,他儿子用残渣酒糟酿出了醋。同杜康他儿子一样,刘畅也是给父亲擦屁股的命。

刘畅他爹两口醋下肚,清醒了许多,拿毯子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和刘畅站在旁边,自顾自地开始围着沙发埋头找东西。

刘畅递过一套叠好的衣服给他爹,说,穿这套洗干净的吧。

刘畅他爹头也没抬,接过便穿上,之后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小声问刘畅,你爹不会又醉了吧?

过了片刻,刘畅看样子像是鼓足了扛起炸药包顶炸碉堡的勇气,开口说,爸,我有个事要给你说,我结婚了,昨天领的证。

然后冲卧室喊,瑶瑶,出来吧。

刘畅他爹眉头一皱,随即叹了口气,用手支起眉毛,把眼皮撑开。

我们四个人并排站着,刘畅他爹伸出食指晃晃悠悠地在我们面前来回扫了几遍,最后指着我说,她吗?

笑笑忙说,叔叔,不是,是她。说着把瑶瑶推到了刘畅身边。

刘畅他爹眼神忽然又涣散下去,眼睛虽然朝着刘畅和瑶瑶的方向,但我认为他老人家的瞳孔已经失焦,看到的是刘畅和瑶瑶的身后,身后的那堵墙,墙体皲裂,瓷粉斑驳。许久的沉默之后,脸颊的肌肉费力地扯动嘴角,刘畅他爹终于开口,昨天领的证?

瑶瑶点头,刘畅说是。

不知为何,我脑袋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狗血场面:流畅他爹无奈地一摆手,说道,你可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世,她,她,她是你……然后刘畅和瑶瑶四手紧握,异口同声道,难道?刘畅他爹一咬牙一跺脚,做声嘶力竭状,你们不能在一起!瑶瑶挺身一步,说道,可是我怀了他的骨肉!刘畅和他爹惊道,真的?刘畅潸然泪下,抢上一步,关切问道,多久了?刘畅他爹痛不欲生,咆哮道,孽缘啊!阿衡!我对不起你!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正思索想阿衡是哪部苦情戏里清纯善良隐忍负重的农家少女,笑笑用胳膊肘拐我,我才发现刘畅他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和笑笑今天陪刘畅瑶瑶来,作用是增加报警的成功率,刘畅顶的炸药包哑火了,敌人也没有进行射击,我和笑笑的任务完成,虽不算功成,但也是时候身退了,毕竟家事不宜外宣。

我和笑笑打过招呼,下了楼。送笑笑坐上出租,车子刚起步,笑笑摇下窗户,问,你什么时候会结婚?

好在出租噌地加速到了四十迈,我不必回答,回答了笑笑也听不见。

笑笑问出这个问题的方式,像蜻蜓点水,点到即起,有波澜却瞬间平复。也或许笑笑根本不是在问我,而是看见了司机师傅无名指上带着戒指,问他什么时候结的婚,热风或是我的耳膜过滤掉了那个“的”字,自己凭空加了一个“会”字。有时候幻想是种解脱,而幻想多了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这也是为什么幻想着苍老师打一场以艺术为名的飞机是种享受,等终于有机会荷枪实弹挺枪上阵,宁愿走火也不要哑火的时候,左轮小手枪就是变不成AK47。

晚上无事,在哈哥的海上南都洗澡。

不知是自己太脏了还是腾腾的雾气让自己产生了幻觉,我觉得池子里的水都被我泡黑了。我叫过服务员问池里的水是不是没换,服务员说先生您说笑呢,池子的水刚换过。我实在不忍心这水就这么被我糟蹋下去,冲了会儿淋浴上了大厅,给刘畅发了个短信让他过来给我说说他爹最后是在沉默中爆发还是在沉默中死亡了。

刚躺下,服务员端过一杯水,搓着手问我,先生,我们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我给您介绍一下,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包房里亲自看看。

新服务项目的名字听起来像高档餐厅里不端上来愣猜不出是个什么菜的菜名,什么鸾凤朝阳,双龙戏珠,甚至还有二泉映月。

我本想开服务员的玩笑,问道,菜名?

谁知服务员拿手遮着嘴巴,小声说,您要是好蔡明那一口的,也有。

我猎奇心顿起,虽然名字起得天花乱坠,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前戏在花样百出,最后也还是那几下,不过还是想看看。

服务员带我进了包间,很宽敞,中间摆着一张长沙发,另外三面墙上加起来有十几扇门,好几扇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里面要真是在按摩呢,那倒挺正常,如果不是按摩呢,那这墙隔音效果就太他妈好了。

我问服务员,这他妈是走廊还是包间啊?

服务员笑了笑没说话,从我刚才进来的那个门领进来了五个按摩师,高跟鞋,白大褂。

服务员说,先生,您挑吧,要不行再给您换一批。

服务员话音刚落,五个按摩师齐刷刷地把白大褂脱了,我以为自己进了女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