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失业之旅(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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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南亚的旅行是由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促成的。这种偶然包含着多重维度,我们还得从头说起。

回国后一个月,我就找到了工作。有个卖文章的公司正在创业,我投了简历,入了职。这就是北京。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创业,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卖文为生,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后来无数次反思,知道若不是公司初创,不会招录我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又因为没有别的技能,我大概只能走卖文的道路。

最后一轮面试,主考官、也就是后来我的领导大概对我印象不错,为了给我增加对新公司的信心,说:“有应聘者老觉得我们随时可能倒闭,这你是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又问我,“你打算要多少钱?”

我妈说:“这是私人企业啊,你要不要考公务员?要不要读个博?”

我想了想,说钱要够北京生活吧。后来发现,这大概是个伪命题。

这个公司试图在卖文界杀出一条血路,整天召集员工开会讨论构思。我有一群被老板称为“神经病”的同事。他们都是做文字工作的,但你也知道,这种工作有多可疑,既不能挣钱,也不能拓宽人脉,更不能脱离单身。他们都或多或少做过一些别的工作,写写彩票预测,把白羊座的星座走势贴到双子座下面,搞搞婚纱摄影,或者在无聊吃烤串的时候幻想弄个小推车卖鸡蛋仔,和卖盒饭的抢生意。

“真是一群背景丰富的神经病!”老板很满意,还把我们的照片贴到了微博上。

原来幻想能结束单身的同事也彻底死了心。

大概可以这么描述我的同事们:喜欢读书,许多人还喜欢屯书,家里布置得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热衷于八卦,并且对八卦嗅觉灵敏,而且,这里永远不缺少八卦。他们习惯晚睡,通常午夜之后在社交网络上发状态,早起困难,只能下午上班。老板曾试图纠正这一点,但没有办法,他也是在下午上班。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未婚,孩子更是无从谈起,精力旺盛,间歇性焦虑。

他们对佛教有亲近感,算星座很有一套,常常谈论起神秘的力量。这种情结像种子,平日都埋在土里,有时遇到比较重大的事情,或者单单是岁月蹉跎,它便会慢慢长成大树。同事中后来有两人皈依了密宗,一个人开始了塔罗牌占卜。

还有一共通点,就是他们都养猫,至少一只,上不封顶。你可以从他们身上猫毛的数量,来判断他们家猫的活跃程度,有的比较张狂,显然在与人的搏斗中占了上风;有的比较羞涩,只肯在裤脚蹭一蹭。他们经常在微博上发猫的照片,互相交流养猫的经验,像古埃及人一样,把猫视作圣物,并在板子上写下关于它们的诗。

我并不属于这个猫咪俱乐部,但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不属于任何一个主流群体。事实上,我很害怕身边有一个宠物,当在两年内搬过五次家,游荡过十几个国家之后,很难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抛弃的,这就决定了在一开始,我就不会要一个我无法抛弃的东西。无论是宠物,还是信仰。

大体上,我和同事相处的不错。我们聊一些很文艺的话题,也说说老板的闲话,很快我不再计算回国的日子。一天,一个月,三个月,数日子让我觉得心惊胆战。

我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北京的生活,它是一汪深水,也是激流,我都没有什么选择了。但好在北京的褶皱足够多,容许一些人生活在主流的缝隙里。比如,如果你是个写作者,不是个需要解释的丢人事情,任何一个咖啡馆,都有人埋头码字。有人开玩笑,当你看见通州的咖啡馆里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奋力写东西,就知道又有一部电影要上映了。

公司旁边有家电影院,每周二半价的时候,我会去看一场电影。

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是个极其短暂的美好时期。网络对于传统卖文公司的冲击还没有来临,我们都还沉浸在某种创业的激情之中。我足够年轻,能用半天的时间发呆,花四个小时专心读一本书,一个小时坐地铁去听讲座。房价是上涨了,但和当时的我没什么关系,就像遥远的伊拉克战争。

我们毫无疑问处在一场急速的技术变革之中,新的可能每天都会出现,而思想还远远跟不上潮流改变的速度。写文章在这个时代看起来更加值得质疑,世界已经换了算法,我们却只能在用户体验上指手画脚。写作者从来都不是时代的缔造者,他们在很多年后,会成为前一个时代的诠释者,只是滞后了些。我和我的同行很不幸正好处在滞后期,这感觉糟透了,身家本领还没用上,就濒临淘汰边缘。在我失业之前,文字还有余威,仅仅过了一两年的时间,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可以被数字、图表和30秒的视频解释清楚。

没过多久,公司宣布倒闭。理由很俗套,投资方撤资了。一伙人去吃散伙饭,战争降临,固然是恐怖的事情,但也不免觉得兴奋,这样的大事竟然被我们碰到了。老板请吃广西米粉,很豪气地包了三个桌,请我们吃了传统米粉、老友粉,还多加了特色的酸笋,一桌子人油光满面。

这时,康夫问我,要不要去东南亚耍一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