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雄道:“问题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了。你们与我多年兄弟,难道还不了解大哥为人。非是我做总镖头的没有人性,实在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爱莫能助。你们随我一道带领天涯镖局走到今天,这其中经历了多少的艰难险阻难道还要我对你们说?天涯镖局不是我一个人的天涯镖局。我李天雄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不打紧,江淮三蛟三个前辈亲自来了,凭他们三十年前在江湖中的声望和影响,就算要我李某人为他们去死,我也不会含糊。可是你们想过吗?只要我一句话,就会关系到天涯镖局数百号人的性命。这么多年来,兄弟们一直跟随我出生入死,难道我忍心看着他们前去送命?他们也有家室,也有亲人。在江淮发生的事,这些日子江湖上往来传说,我知道那里天天在死人,天天都有悲剧发生。你们说,我李天雄这颗心哪日好受过?我很想去打倭寇,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剥他们的皮,可李天雄只是一个保镖的,是一个普通之极的生意人,我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我指挥不动千军万马,我有心无力啊!兄弟们,咱们都这么多年兄弟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江淮真不能去。”
江淮三蛟听到这里,脸色苍白,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云中林痛苦地说道:“可是大哥,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咱们的同胞不知还会死多少。他们那边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他们不能再死人了。异族入侵,这事关国家民族尊严啦!”
李天雄悲哀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说得太多,不想再多说了。
年夜饭摆上来了,大鱼大肉摆满了一大桌,这群兄弟平常天南地北,难得相聚,好不容易才团聚到了一块,可是这顿年夜饭却是李天雄有生以来吃得最最无味的一顿。江淮三蛟也被请到桌上,和大家一同坐了。李天雄一股脑儿地喝着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席间无人说话,但沉默只是暂时的。余从贵几杯酒落肚后,站起身来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哥,我再问你一句,江淮的事,你到底帮是不帮?我余五可不想再听到什么别的借口。”
李天雄停了酒杯,斩钉截铁地说:“不帮,也帮不了。”
余从贵道:“好,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是在为咱们镖队作想,我想通了,我不会勉强你也不会为难你了,但我余五孤身一人,没什么好牵挂。诸位请慢用,余五告辞。”
余从贵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去。狄为喝道:“五弟,你要去哪里?”余从贵边往外走边说道:“去江淮。”狄为大声道:“拦下五爷。”在一边桌上饮酒的邓来之与潘兴南长身而起,两人如同两座铁塔般堵住了门。李天雄大喝道:“老五,你给我回来。”
余从贵回过身来,目光忧怨,远远站在门边。
李天雄望了狄为一眼,道:“二弟,我想再听听你的意见。”
狄为举起酒杯,仰面把杯中酒一口干了,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
他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大家听到他淡淡的说道:“就在刚才,我想了很多。对,是很多:人这一生,自打从出娘胎那一刻起,便注定将来有一天是要死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每过一天,离死亡也就近了一天。生命对我们每个人来讲,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谁都希望他在这个过程中能够走好每一步,谁都希望自己的人生多姿多彩,能够活得有意义、有价值。可这意义和价值却不太好把握,试问我狄为这二十几年来都做了些什么?我每天东奔西走,仅仅是为了生计,却从未做过一件有意义有价值之事。而今倭寇侵入江淮,残害我中华百姓。倭寇乃外族也。四弟也说了,事关国家民族尊严。当今朝廷腐朽无用,任由魔鬼作恶,但我狄为生为一个中国人,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坐在这儿,我已经下定决心,明天一早,我将孤身一人前去刺杀裴仲人,这场灾难,这姓裴的是罪魁祸首,所以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倭寇,能杀一个就是一个,杀死一个他就少一个。有很多事,就是因为我们顾忌太多,才束缚了手脚,错失了机会,如果每个人都只考虑到自身利益,那么咱们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我此去,肯定九死一生,但就算把鲜血洒在江淮的土地上,也值得。”
云中林接话道:“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得干点有价值的事情,不能贪生怕死,做缩头乌龟。二哥,明日之事算我一个,我陪你一块去,我负责刺杀倭寇头子山口百木。”
狄为和云中林的话,刺痛了李天雄的心,也刺激了他心中原始的激情。这些年来,他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一颗心已波澜不惊,他已经麻木了,已经习惯甘于现状。
李天雄回想起自己的年轻时代,那时候的他顾虑过什么?不要说是倭寇,就算来了天王老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单全收。他生性本来疾恶如仇,加上有身边这些热血兄弟的感染,李天雄原来的想法开始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可是想到事关重大,他仍然下定不了决心。
他沉默良久之后回头问高振邦:“老高,我好像有一阵子没听见你说过一句话了。现在他们三个都已经表态,要插手江淮之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对此事持何态度?”
高振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面前的酒杯还是满满的,他已经好久没有举杯了。
见总镖头征求自己的意见,高振邦垂着眼帘,并未直视李天雄的目光,似睡非睡地说道:“高某行尸走肉一具,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对功名利禄全不关心。什么国家尊严,民族大义。这些大事不是我这种人管得了的。我连自己家那点破事都处理不好,本来没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既然大哥下问,我就讲两句;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可是都听进去了。我听狄爷说得不错,因为我也是一个中国人,倭贼在江淮的暴行,实在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并且我还知道,倭寇是有野心的,我想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江淮,江淮只是他们入侵中原的一块跳板而已。我们这个民族走到今天,因为闭关自守,本身不争气,已经让很多番邦外国跑到我们前头去了。我们贫穷,我们落后,我们不如人家发达,还有我们自身不团结,所以我们只有挨打,受人家欺负。其实还不只是挨打被欺负这么简单,说得严重一些,我们也许会面临亡种亡族的厄运。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自然法则,任谁都改变不了。如果我们不思进取,固步自封,那么,不久的将来,我们肯定会变成亡国的奴隶。当前局势,西方列强入侵,倭寇肆虐,已经在为我们唱响了丧歌。或许现状也未必如此悲观,咱们祖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英才辈出,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又有什么样的困难克服不了?又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在咱们的土地上站得住脚?那些国外来的怪物,别看他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其实不堪一击。这话越扯越远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不打算做亡国的奴隶,那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鲜血拿出来,用它来捍卫我们脚下这片古老神圣的土地。实际上这些都是些废话,我只想听总镖头一句话,我知道国难当头,大事大非,你清楚该怎么做?”
生平少言寡语的高振邦这一席话,震憾了在坐的每个人的心,大家都停筷不语了。
江淮三蛟眼中的泪水在滚滚而出,那是一种感动之中含有感激的泪。他们不需要说什么,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了,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时间在一分一分的流逝,义士堂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天雄起身说道:“老高,我从来不知你心中是这样想的,现在连你都这样说了。好吧!我李天雄这条贱命,从此刻起,就把它交给我的国家。我李天雄一生都在计较个人恩怨,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这回,我也要为咱们的国家做点事情,既然朝廷不管,那么,我来管。老五,你过来坐下吧!”
余从贵兴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刚才他还在心里暗恨李天雄,心想我此去江淮,不管是生是死,从此与你恩断义绝,永不相见。这下见李天雄答应了,余从贵大喜过望,不仅完全原谅了李天雄这个大哥,而且对这个大哥倍感尊重。
李天雄睁着一双怪眼,直愣愣地看那江淮三蛟,说道:“三位前辈,很感激你们,冒死来到天涯镖局。再次感谢你们对我李某人的信任,你们是清楚的,我这里不是官府,我们开的是镖行,天雄只是个做保镖生意之人,我想知道,你们为我带来了多少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