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小西大人,芦门外发现的朝鲜官军,城头交战后才发现是扮装的明军!现在芦门已告急!”
“报——!禀告小西大人,含毯门苦战中!明军已在城头插上了大旗,守军已经快撑不住了!”
“报——!小西大人,明军主将似乎亲上前线督战,西面的普通门也就快顶不住了!”……
一个个传令兵不断地将前线的最新战报快马加鞭地送到正在内城城头观战的小西行长处,而这些消息里,不是告急、就是求援。
其实,即便不用传令们来特意提醒,身在内城城头的小西行长也对各门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西面的七星门、普通门,还是南面的含毯门、芦门,如今都已经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攻破的可能。
而早在南门外发现敌军动向前,小西行长就隐隐感觉,明军似乎还未使出全力,不知在哪里还藏有一计杀招。是北面?东面?还是南面?
因此,在南门外发现貌似朝鲜官军的动向后,小西行长立刻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上千留守在内城的倭军预备队去支援。虽然,小西行长并不怎么在乎守在南边的朝鲜降军的死活,但却不能不在乎城门的得失。而多年的战争经验也让他总有种感觉,好钢用在刀刃上,如果敌人打算发动奇袭,又怎么会以战力较弱的朝鲜官军做先锋呢?
果不其然,芦门外的朝鲜官军,就是明军假扮的!
但即便如此,小西行长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牡丹峰已经丢了,而平壤城也已经危如累卵,随时都会不保。
到了这个地步,明军应该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再使什么诡计了。而自己这方也没好到哪里去,能派的人马基本都派出去支援西面和南面了。甚至还临时调动了东面和北面的部分人马前去助防。如今自己的身边,除了最后的亲兵旗本众还没派上阵,几乎已经押上了所有的本钱。
因此,即便几门均已告急,小西行长也基本已经无可奈何,只能期盼明军早一些放弃这种持续不断的猛攻,或者期待着什么奇迹的发生,比如,驻守凤山的大友义统所部六千人马,可以及早一步赶到平壤城下,就像清早从天而降牡丹峰的那些明军一样。
或者,要不要将人马缩至城内,依靠复杂的街道和新构筑的堡垒,逐步收缩防线,用铁炮不断打击、消耗明军的战力和士气……不行还可以固守内城,足以再撑上一日。说不定届时援军就赶到了!
就在小西行长深思之时,西北方向忽然一声巨响。
“轰隆隆——!”
是明军最初发射的巨型大炮的声音!小西行长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身前的城头矮墙,焦急地探出身子,朝着西北方的七星门张望。
随之,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小西行长和其身旁的众侍卫瞠目结舌。七星城门居然被明军的大炮给直接轰破了!
再也由不得片刻的犹豫。“快去传令七星门的守军,放弃城头,速速撤入城内坚守!”稍带思考后,小西行长继续下令道:“让西面普通门,南面芦门、含毯门的守军也开始陆续回撤。”
还未待传令兵们奔出内城,赶向各门送达小西行长的军令,南面的含毯门就已被明军攻破。不多时,普通门、芦门相继失守,不待小西行长后撤的命令到达,各门的守军已经被汹涌而入、杀声震天的明军追赶着缩回了城内。
小西行长的面色越来越差,才半日左右,牡丹峰、连带着平壤城的外城,居然就都被明军给攻破了!可恨——!
但尽管如此,久经战阵的小西行长依然强令自己尽力保持镇定,继续部署到:“让北门和东南方大同门的守军也速速放弃城门、回撤至城中。但东面的长庆门务必继续坚守!无论突围,还是迎接援军,还都要靠这东北的长庆门!”
传令兵领命后正要转身急匆匆赶去传令,谁知小西行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让北门守军回撤时,记得把城北火药库的火药、弹药等也一并转运回内城,能运多少运多少!后面坚守可全靠它了。”
当初,内城之中实在找不到较大的仓库安置这些危险易爆品,也根本没想到短短半日间固若金汤的平壤外城就会被正面攻破,因此,火药还一直未能来得及运到城内。此时,也只能争分夺秒地往回运了。能抢运回多少,就能多坚守几日……
小西行长正在脑中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内城的防御部署时,只听北面忽然再次传来三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隆——!”
还未待众倭军反应过来,城北立刻响起一阵密集的爆炸声,一大股浓烟腾空而起,浓烟之下,是熊熊的大火……
目瞪口呆地望着城北熊熊燃烧的大火,小西行长忽然一阵头晕目眩,急火攻心下,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在一旁众侍卫的搀扶下终于站稳后,再次不甘地望了一眼城北的方向,果然……
城北原本火药库的位置,一大片城区都已经化为了废墟,无数建筑在刚才的轰击和爆炸中被瞬间夷为了平地,
望着那些仍在大火中燃烧冒烟的残垣断壁,小西行长不得不痛苦地接受眼前的现实:那冲天的烈焰,不仅仅将自己的火药库,同时也将自己能够坚守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一同化为了灰烬……
平壤城,丢了……
……
听到牡丹峰上传来的那三声大将军炮的巨响,响彻数里、声震云霄,加上牡丹峰高耸的地势,如同巨龙出云,腾空怒吼一般!
“平壤城,已入我掌中。”
跃马城外的李如松,在目睹明军陆续破城,继而又听到城内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并升起一阵冲天的浓烟后,气定神闲地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除了身旁受到胜利氛围所感染一众兴高采烈的武官和侍卫,沈惟敬此时也已赶至城下,来到李如松身边,望着坚固高大的平壤城面对明军的总攻,居然一日之内就被攻破,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回想昨天傍晚撤军之时,李如松自言自语所说的那句话——“看明晚此时,他们还能不能叫得出来!”沈惟敬心中对李如松其人除了畏惧,此时又多了几分佩服。看来,此人也不只是会摆谱。论打仗,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不,日头刚刚偏西,明军就已经杀入平壤城了!
尽管,如此下去,恐怕一路杀到汉城,自己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处了……毕竟,既然可以趾高气扬地打败对手,无论皇上还是朝廷,谁还会提半个“和”字呢?而自己当初的宏伟构想……恐怕也……
就在身旁的众侍卫志得意满,而沈惟敬暗自神伤的时候,李如松只是短暂地露出了微笑,随即又眉头紧锁,恢复成往日那副冷冰冰的面容,带马到了城墙根,先是抬手望了望飘扬在城头的大明龙旗,随后将目光顺着已被鲜血冲刷、染红的城墙和云梯而移到了城下——那几乎堆得快有一半城墙高的无数尸首。
这一堆堆小山般的尸体中,既有明军将士的,也有倭军的武士或杂兵的。天寒地冻,北风不止,早已将亡者流出的鲜血冻结,双方的尸体也随之冻结在一处……
纵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看到这一幕,也不得不动容。胜利虽然令人振奋不已,但代价也非常地沉重,伏在平壤西侧城墙下的尸体中,大多数身穿明军甲胄,寒风吹过,只有那头盔的红缨尚在随风摆动……
那一双双失去焦点的眼睛中,似乎依稀留有对胜利的渴望,或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什么未经心愿的憧憬。无论他们渴求的是什么,他们恐怕再也无法回到各自的家乡,而只能尸体冻结在一处,埋骨这凄冷的他乡。
见主帅望着这满地的尸首,一语不发,众侍卫谁也不敢率先开口,打断李如松的思考。
忽然,那些基本都已死透的尸首中,居然还传来了一声呻吟!不仅仅是李如松,众侍卫也立刻紧张地握住了刀刃,若此时是哪个倭军还没死透,而欲亡命行刺明军主帅,那可不得了。
但顺着声音看去,众人又渐渐松开了紧握着的刀柄。躺在地上,尚余最后一口气、痛苦呻吟地,只是一个明军的普通士卒。抬眼看去,此人两腿似乎俱已摔断,而当胸也是一片殷红,明显是铁炮所伤,甚至半条胳膊也被斩断……莫说伤人,恐怕华佗再世,也已经活不过一时半刻了。
尽管为防万一,见李如松已经下马,向着那个士卒走去,侍卫们也立刻下马,打算随时护卫左右。但李如松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随后,即走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士卒身旁。
这士卒明显听到有人走进,但眼睛已经被血水包裹,似乎看不太清,口中欲言,但每用一分力气,只能不断地吐出越来越多的鲜血、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却已说不出一个字。
只听“刷”的一声响,走至近前的李如松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那耀眼的寒光在空中熟练地舞了一个剑花,随即直直向下——“噗”的一声,利剑已经惯透了士卒的心脏。
原本还在痛苦呻吟的士卒,立刻彻底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呻吟,彻底死去了。
“进城!”已翻身上马的李如松没有多说一句话,厉声喝令后,随即领着众人自七星门入城。
众侍卫随着李如松策马离去后,只余那士卒尚有余温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大地上,甲胄为棺,鲜血为椁,胸前一把名贵的利剑,就像一座无言的墓碑,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毅然挺立着……
……
亲眼目睹着无数大明铁骑提刀跃马、分作无数洪流势如破竹地奔腾进平壤城,立在牡丹峰上观战的唐卫轩只隐隐觉得:在那日光西斜中,纵横千里的无数大明战袍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辉,映照在云间,又有那余音回荡的阵阵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恍惚间,竟如龙在咆,如龙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