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牡丹峰已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易手,驻守在平壤城北门的倭军也只能是干着急。
因为从北门到牡丹峰山口之间的空地上,还拦着三千举着大刀、严阵以待的僧兵,这时去救援也只能白费力气了……只能焦急地注视着牡丹峰顶愈发激烈的战斗,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混蛋!牡丹峰上为何不及早吹响告急的号角?!”小西行长一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矮墙上,怒骂道。本已平缓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心口!同时,低声喝问着还跪在地上、满脸惊慌失措之情的传令兵:“牡丹峰易守难攻,到底怎么搞到这步这种地步的?!”
“这……”传令兵哭丧着脸,支吾道,“从北门城楼上看,好像是不久前……从峰顶……又突然杀出了一支从天而降的敌军……和山下的明军内外夹攻……”
什么?!小西行长的心中立刻泛起了一阵寒意。
而他不清楚的是,就在今日的清早,他曾见过的那个叫做唐卫轩的大明锦衣卫,比他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何为冻彻骨髓的寒冷……
卯时三刻,朝阳尚未升起,而五十余个黑色的身影,已经筋疲力尽地顺着绳索,攀到了接近峰顶的位置。
忍不住望一眼身后,只看得到一片浓雾,根本看不到远处的山脚和地面,即便这样,唐卫轩也禁不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甚至在心里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虽然有处英带领的几个常年攀山采药的僧人为先导,三十僧兵与二十锦衣卫在处英和自己的率领下,终于历尽艰险、攀到了峰顶的北侧,悬在悬崖上,随时准备翻身上崖。但是,临近黎明前,峰顶上的众倭军似乎又都醒了过来,甚至还能听到不少倭语的对话。
好在清晨时气温骤降,升起一片浓雾,唐卫轩甚至看不清自己身边的处英的表情,更不要说峰顶的那些倭军会发觉自己这五十来人的踪迹了。不过,这冻彻全身的寒冷,却也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尽管,昨夜出发之前,大家全部喝了大碗的姜汤,捂上了两层厚厚的棉甲,脖颈处也围上了御寒的棉布,手上也缠上了棉条,甚至每人的怀里还揣上了一个皮制的水袋,里面灌满了滚烫滚烫的肉汤或菜汤,不仅可以保暖,口渴时也可以灌上一口,用以解渴和补充体力。
只是,待那怀中的水袋渐渐冷却,而气温却在不断降低,甚至呼出的哈气都瞬间凝结成冰,掉落崖下,更不要提背上的汗水凝结之后所传至全身的彻骨寒意了。
就这样,直等到晨光微露,浓雾开始消散,五十余人仍在顽强地坚持着,静静等待着牡丹峰南侧的夹攻信号。
正在唐卫轩感到四肢乏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之际,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头顶上的峰顶处传来!
听起来,像是一个倭兵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唐卫轩立时心中一紧,和一旁的处英对视了一眼。这时浓雾业已慢慢淡去,处英那同样有些紧张的目光,也正在焦急地盯着自己。
怎么办?!
就在峰顶不远处,还有昨夜作为先导的僧人们为了固定绳索,而在峰顶的树干、巨石处固定的绳结。先导的僧人们虽已经和自己一样,攀在崖下,但那些绳结却还都暴露在峰顶的边缘处。
此时浓雾散去,只要倭军士卒稍一留心,立刻就能发现这几处绳结!然后只要顺着绳索,朝着崖下望上一眼,这次的偷袭行动不仅会提前暴露,倭军士卒只要随手砍断那几条绳索,五十余人立时跌落崖下,摔成齑粉……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上面的那个脚步声忽然之间猛地停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稍顿片刻后,那脚步声随即越来越近,想必是顺着绳索,而逐渐靠近了崖边,好奇地来看一看这边吊着什么东西。
而此时,牡丹峰南侧依然迟迟没有动静,但这脚步声却已近在咫尺,怎么办?!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唐卫轩额头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翻身上去拼死一搏?且不论自己双脚几乎已经快麻木了,即便翻身而上,这冒出身子、攀上峰顶的功夫,倭军肯定不会干看着。即便不用刀剑来攻,也会大声呼喊,招呼同伴前来。就算一个矫捷的翻身,可以跃上峰顶,自己也没有把握同时完成拔刀、出刀、一刀结果掉这个倭兵的十足把握,一旦闹出了声响,一样会招来大量的守军……
到底怎么办……?!
刹那间,那脚步声似乎已经停在了崖边,唐卫轩忍不住抬头而望,崖顶边已经缓缓冒出了一个斗笠型的帽尖!
唐卫轩紧紧盯着那个即将露出的倭军面孔,几乎屏住了呼吸。随时准备跃身而起,做拼死一搏。几乎与此同时,唐卫轩也忽然注意到,在自己攀着上方山壁凹处的右手腕处,露出了那个自己一直贴身戴着的皮护腕……
来巡查的倭兵,其实根本没有想到过,这里的崖下会伏有敌军的一支奇兵,只以为是哪个贪婪的同伴,把自己抢掠来的宝物或者其他什么贵重之物,偷偷地用绳索吊在了悬崖外,用来藏匿。毕竟,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夜里,顶风冒雪,来攀这北侧的悬崖峭壁呢?难道明军和朝鲜的那些和尚真能长了翅膀飞上来不成!
所以,倭兵在小心翼翼地朝着崖下探出头之前,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见这本就少有人来的峰顶北侧此时恰好没有旁人,才轻轻地俯下身子,慢慢地顺着绳索,缓缓探出脑袋,好奇地朝下张望,想看看同伴到底在下面藏了什么宝贝……
这一看不要紧,眼前出现的并非是什么宝物,而是几十个伏在山壁上,正死死盯住自己的黑衣人!
惊讶至极之余,正打算慌手慌脚赶紧爬起身来、奔回去叫人之时,离自己仅有三、四尺远的一个攀在山崖最高处的黑衣人,居然冒险松开了攀在崖壁上的双手!
只见其左手扣在右手手腕上,而右手手腕处的皮护腕,也正在对着自己。还没明白对方为何冒险做出这么一个动作之时,猛然间,左眼之中似乎一阵刺痛,就像是有什么尖锐之物刺入了眼球!
一瞬间,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昏地暗!
倭兵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早已两眼漆黑,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任何景象。慌乱间,不慎一步踏空,还未及喊出声来,便已经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跌落了悬崖……
跌落时所最后喊出的一声“啊”的惨叫,久久回荡在北侧的悬崖之下……
唐卫轩冒险腾出双手,按下皮护腕上的制动机关、瞬时射出毒针后,立刻腹部一收,同时两手立刻抓回刚才所攀着的地方,这才有惊无险地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有随着那个倭兵一起,跌落山崖。
而那仍在久久回荡的惨叫声,依然让人感到后怕,会不会有其他正在附近的倭兵恰好听到……?
正在担心与犹豫之际,忽然只听牡丹峰南侧的方向“轰”的一声响,如同打雷一般!唐卫轩等人随即一个激灵,这难道就是吴惟忠从牡丹峰南侧山口开始正面强攻的信号?!
只是没想到,当时吴惟忠所说的轰鸣声,居然竟真的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耳欲聋,响彻方圆数十里。
兴奋之余,唐卫轩和五十余人立刻沿着绳索,攀崖而上。果然,如同料想的一样,吴惟忠自牡丹峰南侧山口展开进攻后,北侧的倭军防卫更加稀薄,举目望去,四周竟已空空如也,视野中居然没有一个倭兵在此把守!
牡丹峰南侧、甚至似乎更远的平壤城方向,不时传来轰隆之声,震天动地。虽然还不太清楚在正面战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按照李如松之前的安排,此时明军应该正在准备发起总攻,这巨大的声响想必是明军所造,至少可以鼓舞一下士气!
众人纷纷攀上牡丹峰顶后,先是全部卸去了不便的各种包裹,露出了锦衣卫的战甲或者僧袍,同时一并亮出了寒光闪闪的兵刃。简单活动下刚刚才恢复些灵活的四肢后,立刻就在唐卫轩和处英的分别带领下,朝着峰顶的正中位置,分别从左、右两边快速包抄了上去。
一路上虽然也偶尔有几个倭军士卒,但是随着南边的轰隆声每隔一阵就会响起一声,这些守卫也都在忐忑不安地朝着南面山口和平壤城的方向努力眺望,大概是在担心倭军是否能顶得住明军今晨发起的猛烈总攻吧。
趁此机会,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唐卫轩就率领着麾下的锦衣卫们,先是悄悄从背后直接捂住了倭军守卫的嘴,然后或一刀捅了个透心凉,或一刀划开其喉咙,一直无声地顺利突进到了一座雄壮的楼台前,方才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这座楼台,建在高约数丈的石台基上,石台基下方均砌成台阶样。
回想出发之前,处英曾简单地介绍过峰顶的情况,这座楼台,想必就是峰顶正中的那座乙密台了。
只见其四周已用一人多高的白色帏布围拢起来,帏布上还绘有倭国特有的家徽样的标记。只不过对于眼前的这个标记,唐卫轩已经不太记得了,但肯定不是小西行长的家徽。
帏布中还有极似倭语的怪叫不时传出,纵然不懂其意,也一样听得出口气中的气急败坏。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大概就是牡丹峰倭军主将所在的营帐了。
唐卫轩用手势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二十个锦衣卫,大家一同慢慢摸了上去……
帏布内的倭将尚未发觉乙密台北侧本就零散的守卫均已丧命,只是全神贯注地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南面的山道,同时在明军时不时的炮火声中坐立不安,不断催促着侍卫们前去探查前方战况,同时指挥着手中的后备战力,全部投入到最前线,严防明军一鼓作气冲上山来。
如今,傻子都能看得出,和昨天相比,明军今早的这次进攻,才是动真格的!
忽然,就在这帐中诸人朝着南面望眼欲穿、心中焦躁难安之时,谁成想,身后的帏布居然同时被撕裂了十多个大口子,一群衣甲鲜明的明军竟如凶神恶煞般,直接杀入了自己的主帐!
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倭将周围的众侍卫惊慌失措之间,已有数人被砍倒在地,至死都瞪着不解的双眼:难道这些明军长了翅膀飞上了牡丹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