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支倭军主力的突然出现,不少明军骑兵正杀得兴起、不依不饶地继续追杀败兵,而另外一些骑兵则多少有些犹豫,不知该继续乘胜追击、甚至杀过前面的渡桥,还是及时勒马停步、见好就收。
不过,此时中军阵内的大纛依然是勇往直前,并且,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来自中军处气贯长虹的号角声,再次响彻整个战场,强烈地冲击着大明和倭国双方将士的耳膜:
“呜————!”
那是明军主将督促全力冲锋的号角——!
从这坚决而又果断的号角声中,主将解生的意思简单而又明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管他援军是否到达、又有多少人,只管一路杀过去——!挡路者一律杀无赦!
而随着明军在响亮的号角声中再一次呐喊着策马追击,凶神恶煞般挥舞着战刀席卷而来,原本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倭军士卒,再度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继续夺路而逃……
一时间,随着倭军援兵赶到而稍稍停滞的战场上,再度杀声叠起、血光四溅!
见到这形势已是万分危急,赶来支援的黑田家猛将黑田一成,已顾不上请示主将黑田长政,当机立断,立刻做出了迅速的反应,同时也是此刻唯一可能挽回局势的正确决定:
直接率领着援军,一边推搡开撤下来的先锋军溃兵,一边径直冲向了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关系着此战两军生死存亡的渡桥!
黑田一成的判断也是颇为准确,一眼就看出了此时的关键所在:为今之计,若想挡住气势滚滚的明军追兵,就必须牢牢死守住那座狭窄的渡桥!
一旦被明军成功突破了渡桥,借着马匹的冲击力与高昂的士气,面对立足尚未稳、且以步兵为主的这五千生力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到时,不要说先锋军的溃兵们救不下来,新到的五千主力军,也是黑田家从倭国带来的家底,恐怕都会血本无归……只怕,最终这五千援军所发挥的作用,可能也只是为这支明军此番胜利的战报中增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已……
而反过来说,如果能够牢牢地守住这个咽喉要道,就有可能一挫明军的锐气、甚至彻底扭转已经万分危急的败局!
抱着拯救危局的想法,黑田一成一马当先地率领着麾下的铁炮兵们,推开溃败下来的先锋军,直奔渡桥而去。按照距离来算,黑田一成倒是很有可能在明军骑兵攻占渡桥前,抢先一步赶到——
不过,黑田一成率队冲向渡桥的最新动向,也没有逃过明军的眼睛。同样是百战之兵,不用主将解生下令,即便是普通将士也十分清楚,这座桥对于双方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在这时,注意到倭军援兵正在急冲冲赶往渡桥的不利形势,明军骑兵中立即响起了一阵尖锐而又默契的口哨声:
“咻——咻——”
随着这阵奇异的口哨声传遍冲在最前线的明军骑兵,奇怪的一幕随即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嗯——?!这是怎么回事?!”
依然在稷山之上搭手眺望的程本举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看明军气势正盛、占尽了上风,号角声中更是杀得刚才那支耀武扬威的倭军先锋溃不成军。但是,不知为何,在这阵口哨声后,明军骑兵的速度好像突然间又有意放慢了一些……
眼看距离渡桥更近的援军本来就更有可能先一步赶到那座渡桥南端布防,而明军非但没有快马加鞭,反而放慢了马速,不禁让观战的程本举感到心急如焚!
“妈的!该不会是那些战马昨晚也被他们吵得没有睡好,这会儿关键时刻竟突然没力气了?!倒是给老子加速冲啊!”程本举攥紧了拳头,恨不得自己亲自冲上去,带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抢在倭军援兵之前,夺下那座事关全局的渡桥!
此时,唐卫轩望着远处的那一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注意到了其中耐人寻味的一点:原本攻势凛冽、追上就砍的明军骑兵们,似乎随着马速的降低,虽然依旧是杀气腾腾,但是杀心却仿佛忽然之间收敛了不少,并非见人就砍,反而是晃着马刀、大声喊杀着,只顾在后追击,但是在追上败兵之后,却大多没有出手、更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一刀取其性命,而只是继续追在其身后,促使其更加亡命向前狂奔不止……
这怪异的一幕,实在不像是掩杀败军。反而,更像是草原之上驱赶牛羊的牧人一般,驱赶着马队前的溃兵,一齐涌向那前方不远处的渡桥……
莫非……这些西北军是打算……?
“啊,这……这难道是……倒……倒卷……倒卷什么来着——?!”
唐卫轩还在沉思之际,一旁的程子颐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只可惜,程子颐涨得满脸通红、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一时记不清那个词后面到底是什么,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开头的“倒卷”二字……最后,程子颐干脆放弃,转而直接向着满脸疑惑的唐卫轩和程本举解释道:“二位将军,以晚辈之见,解副总兵他们现在所用的,好像是一种骑兵的特有战法!驱赶敌方的溃兵,用溃兵作为己方的‘先锋’,来冲击敌军的主力阵型,并将恐惧传递到敌方全军。到最后,就如同滚雪球般,将兵败之势越滚越大,最终使得敌方被自家的溃兵彻底冲垮,兵败如山倒、再也难以挽回!”
一听此言,再转头看一眼解生所部骑兵们那怪异的驱赶举动,倒是正符合程子颐所描述的这种战法!看来,西北军的骑兵们是发觉了仅仅借助马力、也难以先一步赶到渡桥,所以便转换战术,利用被驱赶着的倭军溃兵,去冲击渡桥对面立足未稳的倭军援兵!
见连一向看不惯自己的程本举望着战场的方向都禁不住连连点头,程子颐也是自从在倭语一事上有所愧疚后,再度觉得自己终于又派上了些用场,于是继续侃侃而言介绍道:“晚辈也是从书上读来的,这战术本是隋代时的大将军王——杨爽所创。战法的精髓之处就是驱赶溃兵来冲击敌军的本阵。这个战术还有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只可惜,晚辈只模糊地记得头两个字是‘倒卷’,但是后面就……”
“倒卷珠帘。”程子颐话音未落,却听唐卫轩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静静地说道。
“啊,对!就是‘倒卷珠帘’!”程子颐经这么一提醒,也是一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
“不愧是唐兄,原来你也知道……”程本举笑了笑,望着前方被明军骑兵们驱赶着的倭军溃兵,已然成为了明军的‘开路先锋’,不禁越发地充满了自信,镇定自若地说道:“看这情形,长年在草原、边塞作战的西北军,对这套‘倒卷珠帘’战术运用得倒是颇为熟练。原来,我还真是错怪他们了。如此一来,看来是胜局已定了。若是再趁势击溃了那数千特意赶来送死的倭军援兵,回头上奏朝廷的战报里,倒是可以好好再为西北军多夸赞几句……”
望着前方明军铁骑所卷起的攻势简直势不可挡,观战之人基本也大多都持相同的看法。
不过,此时的唐卫轩,却依然没有掉以轻心,仍是微微皱着眉头,紧盯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若是没有这支姗姗来迟的援军,那支数百人的倭军先锋队必然是全军覆没无疑。可如今毕竟又有这样一支生力军赶到,胜负之算自然也多了几分变数。是否能乘胜再次破敌,唐卫轩心中并无十足的信心……
见唐卫轩这副样子,程本举不由得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唐兄,如此局势,那些倭军难道还有什么翻身的可能啊?挡在西北军铁骑前面的,可都是他们自己的溃兵。我看,是没有什么破解之法,而只能跟着一起掉头就逃了……”
程本举这么一说,倒也提醒了唐卫轩。只见其默然沉思着,如果自己是此时即将赶到的倭军将领,面对对手所用的这一招,又该用什么破解之法呢……?
眼看着冲在最前的一支以铁炮队为主的援军已经扒开了溃兵,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渡桥的另一侧,准备布阵,唐卫轩心中也忽然之间萌生了一个对抗解生所部“倒卷珠帘”战术的办法。只是,这个方法未免毒辣了一些,甚至若是有朝一日,唐卫轩自己置身于那样的情形下,恐怕也未必能下得了那样的狠心……
但是,望着渡桥那侧的倭军援兵们所列出的阵势和准备迎击明军所作的紧急准备,唐卫轩深深地咽了口唾沫,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一些,同时更是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来,这一回,解将军他们未必能够借助那些溃兵、一举夺下渡桥了……”
嗯……?!
听到唐卫轩这样讲,程本举和程子颐都是颇为不解。虽然倭军的一部似乎已在渡桥另一侧列阵,甚至点燃起了铁炮上的火绳,随时准备齐射。但是,眼看着被明军刻意赶着的一大波溃兵们即将涌上渡桥,而在过桥之后,即便倭军用铁炮齐射,首当其冲的也是充作明军‘人肉盾牌’的倭军溃兵们,经由这些溃兵的冲击,恐怕对岸的倭军阵势也必将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到时,明军骑兵们再趁势挥刀跃马、掩杀过去,岂有不胜之理?!
想到这里,又见溃兵们已经开始纷纷涌上渡桥,关键的一刻就在眼前。程本举和程子颐也不再作声,屏气定神地凝视着那座胜负攸关的渡桥,等候着那期待中大破敌军的一幕。
只是,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对岸为首的那名倭军将领竟然还不待自家溃军过桥,却已然举起手中的武士刀,嘶吼着大喊了一声,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下达着什么命令。而其麾下的倭军铁炮队们,似乎也是愣了一愣,但是在严令之下,也随即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铁炮,对准了狭窄的渡桥上,那些精疲力竭、还在渴望求生的自家溃兵们……
难道——?!
就在程本举和程子颐倒吸一口冷气之时,唐卫轩不禁默默地叹了口气,将目光稍稍从那渡桥之上移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