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卫轩坐在原地,沉默不语,程本举的语气也是慢慢开始越来有些激动:
“实话说,我程本举当初不是没有想过要告发这件事。毕竟,当初那么做,我就非常地反对,即便是女流之辈,战场之上,只要是敌人,也该斩草除根!但既然那时也勉强默认了你的决定,也就没再多提过一个字。退一万步讲,就算程某人要去告发,也会像你说得那样,提前和唐兄你知会上一声。这件事上,程某扪心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唐兄你的事情!”
唐卫轩见程本举说得坚决,心中不由得对原先的怀疑也有了些动摇,但还是脱口而出问道:
“那又是谁告的密?若是程兄没有提过,王大人他们为何特意找程兄来作证?!”
听到唐卫轩这样讲,程本举的语气不由得越发激烈起来:“缉拿你的那天下午,骆指挥使突然把我叫去,当着陈公公的面,上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直接问我,‘据陈公公从东厂那边听说的消息,当初碧蹄馆之战时,唐卫轩曾私下放走过一个倭军女忍者,可有此事?’明显是已经有人提早一步说出了此事,话也都直接被逼到了这份上,还有陈公公在一旁坐着,程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百户,还能说什么?!程某也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几人中,到底是谁告的密!反正不是我程本举!要想知道,你就问东厂去吧!”
直到说完了,程本举似乎还在微微喘着粗气,好像心中的情绪仍在不停地激荡。最后,看了看囚室内一言不发的唐卫轩,一甩袖子,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别的事情,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都认了。但是,唯独这件事,你认为是我告的密,程某宁死也不敢苟同!”
说罢,程本举便背过身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唐卫轩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囚室中央,慢慢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依然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当初不是程本举……?
虽然唐卫轩一度觉得程本举或许最为可疑,但是,毕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刚才脱口而出那句话后,见程本举反应如此激烈,不禁也有些犹豫起来,该不会,是自己冤枉好人了吧……
不过,如果不是程本举,又会是谁呢?当时放走小西樱子时,在场的也只有程本举、老周、孙世禄和那个受了伤的赵大力了……
到……到底是谁?!
只听“咚——”的一声,唐卫轩恨恨地将拳头砸到了一旁的石壁之上,心中一阵愤恨。比起那个私下告发了自己的人,唐卫轩更加感到难以释怀的是,时隔这么久,自己却还是一头雾水,就如同睁眼的瞎子,只能被人牵着走,起起伏伏,全不受自己控制。但是想来想去,却始终琢磨不出个头绪,反而更加心乱如麻……何况,除了赵大力以外,其余几人都曾和自己有过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对程本举、老周和孙世禄三人中的每一个,自己基本都是信任有加。如果是赵大力所做的话,倒也罢了,但若不是……自己实在没有想到、也难以理解,为何那三个自己推心置腹、有过生死交情的人,当初为何会和自己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不声不响地背后发箭、要置自己于死地呢……?
“唉——”一声长叹之中,唐卫轩无力地重重躺倒在地,满腔的愤恨和积郁,只能在这无边的昏暗与静谧之中,越聚越多……
这时,黑暗中,又传来一个声音:
“喂——!”
原来,是旁边那个疯疯癫癫的蓬头囚犯。只不过,唐卫轩心情烦闷,实在懒得理他。
“没死吧你?呵呵,老子还真没瞧出来,合着,你小子还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回来的百户啊?算是小瞧你了……来,给老子讲讲前线的故事吧。正好解解闷!”
唐卫轩没好气地直接转了下身子,背对起那个蓬头囚犯来,恨不得直接能顺便把耳朵也堵起来……
“嘿!你这小子,还来劲了!告诉你,老子可不白听你的故事!听你刚才的那番对话,你心里似乎还纠结着一个悬案啊……哈哈,想不想知道真相啊?说出来,老子或许能给你指条明路!”
哦?!
听到这话,唐卫轩立刻一骨碌便坐了起来,不禁有些心动。看这人疯疯癫癫的,但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将事情讲给他听的话,或许还真的有可能有所发现……
正犹豫着,那蓬头囚犯又开口道:
“怎么?看你坐起来,却还不开口,是怕我白听了你的故事,又找不出真相?哼!那老子就先给你讲个当年的破案奇事,给你小子开开眼,如何?”
一听这话,唐卫轩也多了些兴趣,不禁回应道:
“唐某洗耳恭听。”
“嗯,那你可听好了!”那蓬头囚犯咳嗽了两声,大概是先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娓娓道来:“说起来,这还是当年在临江府的一个案子。当时呢,是这样的。一天,有一个乡下人,还有一个客栈老板,相互扭打着,一起来到衙门告官,而且,有意思的是,他们两个人还赶着一大群鹅。不少好事的百姓出于好奇,也跑过来凑热闹,当时啊,围到衙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
这蓬头囚犯虽然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故事讲起来,却是声容并茂,十分的精彩,让听者很快便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只听其继续说道:
“而这案子呢,说来也有意思。乡下人说,那群鹅是他的,当天赶到城里,住在了一所客栈之中,然后因为要去办点儿事情,就先把鹅寄存在了客栈之中。却没想到,下午回来、想拿回自己的那群鹅时,客栈老板就耍起赖来,声称这些一直是客栈的鹅,和乡下人没啥关系,所以跑来告官。再问那客栈老板,自然也是一口否认乡下人的说法,声称那些本来就都是客栈的鹅,一直养在客栈后院的,那乡下人是想讹他的银子,才编了个谎话……看着地上的那群鹅,又不能让鹅自己说到底是谁家的,围观的众百姓不禁也越发地期待,看知府老爷到底该怎么判案……唐百户,你说说,你若是知府大人,该怎么断案啊?”
“这……”唐卫轩一时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只好随便答道:“问一问邻里、还有守城门的卫兵,总可以找到些人证,来佐证他们二人的供词吧……”
谁知,那蓬头囚犯却对此嗤之以鼻:
“切!这年头,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讲实话作证又捞不到什么好处,巴不得都撇清关系呢,谁会来作证呢?!看看你这笨脑子,怪不得现在还找不出当初是谁出卖的你呢!让老子来告诉你是怎么断的案吧!”
听到对方训斥自己,唐卫轩满心的不满,但是,却也对如何断这个案子,更加感到些好奇。那坐起来的身子,也忍不住向着蓬头囚犯的方向前倾了一些……
“哼哼,当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是,知府大人谁也没问,一指地上的那一大群鹅,如此说道:‘两家各执一词,难以判断。不妨,让我们来问一问这些鹅吧。来人啊,先给这些证人们摆好纸张,铺在地上,待他们写好了供词,自然真相大白!’”
蓬头囚犯这番话,听得唐卫轩更加糊涂起来。如果是通人情的狗、马等动物,那么还可以从对待两人的亲密度上,判断出其所属。不过,若是鸡、鸭、鹅等家禽,恐怕就难说了。这知府莫不是也和蓬头囚犯一样,疯了不成?鹅,又怎么可能写什么供词呢?
不过,看那蓬头囚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八成又是在吊自己的胃口,唐卫轩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不到一会儿,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觉得知府大人脑子出问题的时候。鹅群,却已经‘写’好了供词,由衙役呈到了公堂之上。喂!你猜猜,那供词,是什么?”
“额……”唐卫轩支吾了半天,自然不知道对方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
“算了,你这笨蛋,谅你一百年也想不出来。那‘供词’……其实……”只见蓬头囚犯故意压低了声音,又用手招了招唐卫轩,示意其靠近一些后,这才公布了答案:
“就是鹅群拉的屎啊!哈哈!”
“你——!”
见对方一副荒唐样子,正抱着铁栏哈哈大笑,似乎是在耍弄自己,本来就心情烦闷的唐卫轩,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甚至有种冲动,想上去狠狠给对方两拳,教训一下这个疯子。
不过,却听那蓬头囚犯突然接着说道:
“然后,就真相大白了!果然,是那客栈老板在说谎,那些鹅,就是属于乡下人的!”
嗯……?!
唐卫轩顿了一顿,还是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