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火药有效,如此砍倒一棵树的时间缩短了接近一半,众士卒也立即开始效仿。很快,一棵又一棵的树木便纷纷倒下。每当一棵树被放倒之时,众士卒就会一阵欢呼,而在长谷川秀久看来,这似乎也在意味着,距离龟甲车的建成又近了一步,当然,同时也意味着,晋州城内数万朝鲜军民的死期,也已越来越近了。。。
两日后,也就是攻城正式开始后的第五日夜晚。第一批龟甲车终于得以赶制完成,并且一连做出了七台之多!
这时的龟甲车,已经几乎不再是什么秘密,反而成为了倭军之中相互流传、激发士气的神兵利器。
加藤清正和黑田长政等人也特地前来检视了一番,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加藤清正那紧紧皱起的眉头,也终于稍稍得以舒缓了一些。
这两日间,眼看朝鲜人已是被拖得筋疲力尽,经过一连五日几乎毫无空隙的拉锯战, 守军的人数不仅越战越少,城内囤积的箭石火药也大量消耗,想必即将告罄。见破城已是指日可待,倭军的攻势也越加地猛烈。并且在夜间还发动了两次真正的攻击,打了昏昏欲睡的守军一个措手不及,甚至一度曾登上了晋州城的城头,只是很快遭到了朝鲜人的拼死反击,不少守军直接不避刀剑地横冲直撞着,有的甚至一连抱住一到两个倭军士卒,就一头冲出了城头,带着对手一同栽下了高高的城墙,摔了个粉身碎骨、同归于尽。加上黑夜之中难辨敌我,且一旦占据了城头之后,倭军铁炮和弓箭的支援就显得力不从心,所以,最终又是被朝鲜人的一拨拼死的反扑给击退,被迫惨然收兵。
不过,虽然没能攻破晋州城,但是,一次次的尝试中,加藤清正凭着多年的战争经验,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得到,城内的朝鲜人不过是困兽犹斗,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晋州城,随时可能陷落。。。
而面前这些坚固无比的龟甲车,一旦出现在战场之上,无疑将是摧毁敌人意志、撞破晋州城墙的最后王牌!
加藤清正在查看完龟甲车那有力的撞城锤和背上厚厚的由三层木板组成的“龟甲”后,似乎非常的欣慰和满意。在褒奖了一番众人的努力之后,又无意中看到了长谷川秀久与天草雄一身后那些异常兴奋、精神饱满的新兵士卒们。和连续攻城多日、身心俱疲的大多数加藤军士卒来说,这些目光炯炯、毫无损伤的新兵们,也就显得极为不同。
于是,作为此次出色协助完成龟甲车的奖励,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的人马也被一同编入次日的进攻序列,各自带队负责一台龟甲车,向晋州城发起总攻!
与此同时,为了确保此番进攻的顺利,并激发出麾下各级将领、士卒们的争功之心,加藤清正一共点名了七位带队的武士头目,各自负责一台龟甲车和所部士卒。并且当中与众将约定,哪一队的龟甲车先撞破了晋州城墙,就将在奏报给太阁殿下的报捷书中,着重写入谁的名字。除了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外,一直未能冲到第一线参战的松仓重正,也得以领到了一台龟甲车。
只不过,在之后分配具体攻城阵列位置的时候,对建立所谓功劳看得已较淡的长谷川秀久,并不十分积极,天草雄一就更不必说。于是,二人自然也就被分到了位于最右翼的角落位置,所负责的两台龟甲车,也是刚开始试做时相对较为轻小的两台。
而请战颇为积极、所部建制保存也相对较为完好的松仓重正所部,则争到了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左侧、仅次于最中央位置的一台主力龟甲车。其护甲相对更为厚实、也更为坚固。对于一直没能有机会冲上第一线的松仓重正来说,这将是其一雪家族前耻、建立个人卓越功勋的最佳机会。因此,当夜整个晚上,几乎都能听得到松仓重正在其个人的营帐之中,磨刀霍霍的声响。。。
但是,对于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二人来说,能带着麾下士卒真正上战场试炼一番,或许比能够争夺下那首破城墙的大功更为实际一些。所以,尽管对于立功不太积极,但对于己队战阵的布置和各自龟甲车的临阵检修,也是同样的一丝不苟。
就这样,看似漫长的一夜,很快便过去了,不久之后,太阳就再次在东方微微露出了一片浅浅的霞光。。。
第六日,清晨。
旭日虽然早早便已升起,但是,阳光却被阴云遮蔽,阴霾密布的天空下,七台龟甲车在倭军先锋的簇拥下,掀起滚滚烟尘,气势汹汹地缓缓移向了晋州城下,迎来了其首次实战。当然,在众多倭军看来,这一日,也将是进攻晋州城的最后一战。。。
“看——!快看!”
“那是什么——?!”
“是龟甲船吗?!难道,是李舜臣大人的水军来支援我们了!!援军终于来了!!老伴和孙子他们终于有救了。。。”
城头一个老眼昏花的守军老卒,瞪着两天来都未曾好好休息的红眼珠,望着不远处那模模糊糊的龟甲船轮廓,激动地老泪纵横,期待了多日的援军,终于还是到了啊。。。!
只是,精神已近恍惚的朝鲜老卒,也没有仔细静下心来想一想,水军的龟甲船,该如何开到晋州城附近的陆地上来。。。
除了这老卒以外,城头的其他守军士卒,在最初的惊喜过后,此时,大多都已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真正面目——
那根本不是什么援军,而是倭军精心制作的巨大攻城车!
不过,尽管看清了眼前的残酷现实,但看着那自顾自嘀咕着“老伴和孙子他们终于有救了。。。有救了。。。”的老卒,却一时竟没有一个人忍心开口,打破那老卒最后一丝脆弱的希望。
不过,大战临近,这个样子,都不是个办法。终于,一个负责北侧城墙守卫的副将,终于开口道:
“老徐,援军即便临近了,也要先击退了今日倭贼的攻势才行。。。何况。。。何况。。。那并不是援军啊。。。”
不过,老徐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副将说了什么,紧紧抓住心中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眼神恍惚地仍在嘀咕着:“有救了。。。有救了。。。”
唉。。。这副将叹了口气,招手叫过了另外两个士卒,吩咐道:
“先把老徐搀下城头、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看着涕泪横流、带着满腔的希望与幻想、被慢慢搀扶下城头的老徐,众守军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有人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哽咽着低声感慨道:“早知没有一个援军会来,咱们何苦在此困守孤城呢。。。”
“是啊,据说连‘红衣将军’郭再佑郭将军也赞成和倭贼打游击战的,‘敌进我退, 敌退我打’,避免和倭贼大军正面对抗。”
“唉,前期日子金将军还向我们保证大明的援军一定会来。但如今咱们死扛了五天了,为何还是一个援军的影子都见不到。。。无论是大明天朝的军队、还是咱们的义军,就算是咱们的官军也好啊。。。难道,我们真的已经被抛弃在这孤城之中了吗。。。”
“铁炮的火药已经基本打光了,箭矢都是拆了城里的木材、铁锅临时赶制的,而倭贼居然连攻城车都推出来了。。。这下,咱们可算是。。。”
“够了!”这时,那副将忽然大喝一声,制止住了这股悲观情绪的蔓延,“都给我回到各自的作战位置上!”
虽然城下远处的那龟甲车走得极慢,但毕竟已经越来越近,副将也不想和手下这些士卒在这种关键时刻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论,现在必须尽快做好迎战的准备!
但是,不少士卒依然是垂拉着脑袋,援军久久不至,弹药石块即将耗尽,没日没夜的战斗,无休无止的伤亡,五日来没能好好地合一回眼、睡一个哪怕只有两三个时辰的安稳觉,每一天都活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在希望和绝望之间。。。积累已久的各种压力、悲愤、绝望、怒气、烦躁,在看到倭军龟甲车的这一刻,加上亲眼目睹了老徐那已经近乎神经质的反应后,不少原本因为配备了铁炮而信心满满、寄希望于可以轻轻松松就再打一场像上回晋州之战时的那样漂亮仗的守军士卒,此时的精神也已纷纷濒临极限。即便副将以严厉的语气连续催促了三遍,众人却依然不愿意再动上一动。。。
原本,将领们还可以用援军将至的话来激励众人,但在屡屡失约、希望日渐渺茫之后,甚至已经没有人再去追问,到底援军何时才能来。即便偶尔有人再次问起,也没有几个人依然愿意相信,将领们那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以至于,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众人也已是一片绝望,甚至开始怀疑起,这实力悬殊、注定失败的一战,到底原本就是否应该打。。。
本就败疮百孔、朝不保夕的晋州城,这时,更是岌岌可危了。。。
……
见众人大多一动不动,那副将也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本来也可以提早走的……不仅连大名鼎鼎的义军将领郑将军都赞成放弃晋州,朝廷里不少人也是大多主张主动弃城撤退的。就连大明……”这副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苦笑了一下后,大概也是一直背负着太多太多的压力,此时,干脆也一股脑地都甩了出来,“听说,那位大明使者沈大人早先也已得到了倭军将围攻晋州的消息,提前捎回了一封信。暗示明军和咱们,都尽量避其锋芒、早早撤离……上面,其实本也是这么下令的……”
听到副将的这话,不少守军士卒纷纷不由自主地再次站起了身来,目瞪口呆地听着副将所讲述的内情,不甘地问道:
“那……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此守城啊?!”
“我们可以说走就走。但是……”副将忽然一脸正色,用手一指城内那数万如同惊弓之鸟的难民和百姓,“他们走得了吗?”
随着副将的所指,众士卒看了一眼城内那些连日来担惊受怕、魂不守舍的老弱妇孺,再看一眼城外踏起滚滚烟尘、手持屠刀、杀气腾腾的数万倭军,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当初,挡在晋州前面的咸安、宜宁相继失陷,惨遭屠戮。倭军来势凶猛、又一路烧杀劫掠,沿途百姓纷纷被迫逃入方圆百里之内最坚固的这座晋州城避难,其中还夹杂着如此多的妇女老幼。就算要撤,他们恐怕也会被进兵迅速的倭军追上。就在这稍稍犹豫之际,倭军数万人马,就已赶到了晋州城下,开始结营围城了。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拼死守城、坚守到底,还有别的出路吗?!”
众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叹了口气。要是去年倭军刚刚登陆之时,可能还会有人说出投降的话来,但是,现在被攻破的咸安、宜宁都遭到屠戮的事实还没过去半个月,而发誓要为上回晋州之战的失利而一雪前耻的倭军,这回又在城下折损甚多。按照大家对于倭军那残忍性格的深刻了解,都可以想象得出,即便开城投降,也一样难逃几乎全体被杀的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就和这些倭贼拼到最后一刻吧!不少人的眼中,再次出现了充满斗志的目光。
见士气有所恢复,副将的目光又扫视了一番面前早已哑口无言的众人,继续朝着晋州城西侧的广袤地带一指,“更何况,晋州城乃是全罗道的门户。而作为朝鲜八道中唯一尚未遭到荼毒的全罗道,不仅是无数百姓的最后避难所、我们最后的粮仓,更是李舜臣将军水军的陆上基地……难道,我们能白白地将这大门打开,任这城下的数万倭贼肆无忌惮地全部涌入我们背后的全罗道吗?!”
想到这里,众士卒眼中的目光反倒又坚定起来,无需副将再作催促,纷纷主动走上了自己负责的战位,握紧了手中的各式弓弩刀枪。这一刻,再次望向那气势汹汹地数台龟甲车时,不但没有了紧张与忧虑,反而又多了几分坚毅和决绝……
只是,城下的滚滚而来的倭军先锋,倒是没有怎么太在意城头的反应。
在上万杀气腾腾的倭军看来,这次,有了这无坚不摧的龟甲车在,管那些朝鲜人是惊慌失措、还是众志成城,还不都一样会倒在即将落在他们头顶的屠刀之下!
那么多友军的鲜血,岂能白流?!
隆隆的车轮声中,七台笨重的龟甲车已经进入了城头守军的弓箭射程……
层层叠叠的阴云之下,只见烟尘滚滚,相互怒目而视、握紧武器的攻守双方,此刻,都已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
“轰隆隆隆——隆隆隆——”
随着龟甲车越来越逼近城下,那骇人的滚滚车轮声,也越加的刺耳,每一声响动,似乎都已经在冲击着众人脚下微微发抖的城墙,而龟甲车驶过之处所留下的那每一条深深的车辙,似乎也都同时碾压在守军的内心之上。
“嗖——嗖——!”
两支箭矢冷不丁从城头射了出来,正中一台龟甲车顶部的“龟壳”木板上。但是,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只是在那“龟壳”之上多了两支扎眼的“尖刺”而已。
“稳住——!还不是时候!”
城头负责指挥的副将大喊一声,喝止了个别手下的鲁莽行为。
待那龟甲车冲得更近了一些时,只听那副将用刀指着冲得最靠前的一台龟甲车,再次大声下令道:
“大家散开到两侧,一齐瞄准那台龟甲车的车轮,听我号令!”
听到军令的众弓箭手立刻分散到城头的两侧,从左右两翼瞄准号了那龟甲车底部两侧的巨大木轮。
“准备——射!”
只听那副将一声令下,立刻有数十支离弦之箭直直地飞向了龟甲车的车轮处!
“咣—咣—当—当——”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龟甲车的两侧车轮上,已经被射中了众多的箭矢。几个圆圆的木轮,都好似一个个的圆刺猬一样。不过,车轮中箭的龟甲车们,却并没有停止前进,除了车轮处发出的声响有些怪异,掺入了一些“吱吱呀呀”的杂音外,一往无前的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减弱。
“嘎吱——嘎吱——”
几声脆响后,那些纤细的箭杆随即一个个被碾入了车轮之下,连同守军想通过射击车轮而阻止龟甲车前进的希望一样,瞬间便被压得支离破碎、化为一团齑粉……
眼睁睁看着那沉重的车轮滚动声越来越近,却根本无能为力的众守军,不禁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虽然仍有个别士卒还在不甘心地拼命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箭矢,但那效果却依旧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挡住那巨大“乌龟”一往无前的“脚步”。
见城头的守军似乎越发地绝望,甚至射下来的箭矢也已寥寥无几,倭军的先锋军们不禁越来越兴奋,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簇拥着七台龟甲车,信心满满地一路开到了那已被填满的护城沟壑前。只要再过了这早已被填埋好的护城沟壑,就可以马上贴上城墙撞城了!
随后跟进的铁炮队们,甚至也已懒得再进行射击,反正城头的朝鲜人几乎已经快放弃了抵抗,都躲在了城垛之后。所以,干脆一个个将铁炮扛在了肩上,望着深陷困境却又束手无策的朝鲜守军,目光中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咣——”
就在位于中央位置的头台龟甲车的前轮刚刚进入填满沙袋和尸体的护城河沟壑时,巨大的龟甲车居然如同跌了一跤似的,猛地向前顿了一下!
待众人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载着笨重车体的前轮进入较为松软的沙袋地带后,那本就受力极大的车轮自然立刻就陷了进去。任龟甲车两翼和后部的士卒们再使劲用力推动龟甲车,那笨重的车体依然是寸步难进,甚至反而使得前轮越陷越深、渐渐卡在了护城沟壑的边上……
而除了最中央的这台龟甲车外,其余六台龟甲车也很快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即便是相对重量最轻的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所负责的两台龟甲车,也是一样陷入了填满沙袋的沟壑之中,任由大家齐力猛推,却依旧是动弹不得……
“拿棍子撬!”
“一齐上去抬!”
一时间,几个领队武士都有些焦躁,各自发出了严厉的命令,指挥着麾下士卒用各种方法,继续推动龟甲车冲出这沟壑,好尽快冲到城下。
不过,就当越来越多的士卒涌到前轮附近,七手八脚地用尽各种手段,费尽了力气,但那龟甲车却几乎依旧推进缓慢之时,朝鲜人却没有放过这个进攻的绝佳机会。
本已陷入沉寂的城头,顿时又有无数支箭矢铺天盖地地射了出来,直冲着龟甲车前轮附近那些刚刚放下盾牌、几乎无遮无拦的倭军士卒们而来!
“啊——!”
“嗷——!”
“哎——!”
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中,不少正在车前或抬或撬的士卒应声而倒。顷刻间,不仅让刚刚仅能笨拙地以近乎“龟速”前进的龟甲车们再次陷入了沙袋堆就的松软地面中,那些不断倒在龟甲车车轮前的尸体,反而又更加增添了龟甲车继续前进的阻碍……
“快!继续用力推啊!”
“快点儿搬开那些尸体!”
被城头守军的趁虚攻击所激怒的众武士,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根本顾不上士卒们的死伤,只是更加急迫地催促着手下们,继续加快推动节奏,好尽快越过这片寸步难行的“泥沼”……
怎奈,在朝鲜守军凌厉的箭雨之下,死伤惨重的倭军,怎么还有足够的力气和精力去继续撬动那车轮不断向前……
虽然,后方的铁炮队很快便发起了迅猛的还击,给城头再次造成了一些杀伤和压力。但是,仍然有不少角度犀利的箭矢,从城头不断威胁着围绕在龟甲车车头周围的倭军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