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娘的!这日子过得……真是……唉!”
自从前几日兵败幸州后,汉城内数万倭军的士气就一直陷入低迷,憋了一肚子气的松仓胜正也是天天借酒消愁。喝着那兑了水的浊酒还不算,酒后更是忍不住一番埋怨、咒骂。从前不久的战败,再到现在浑浑噩噩的日子。
“当初,宇喜多大人,若是再多撑……多撑上哪怕……哪怕一炷香呢?!他娘的,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松仓胜正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满嘴酒气地说着。
帐篷里只有长谷川秀久、天草雄一和松仓胜正三个人,但是其余二人根本没有搭腔。毕竟,自从数日前折戟幸州山城下后,松仓胜正几乎天天都要嘟囔一番大同小异的内容,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也无可奈何,只是沉默着,也不开口。
“还有哪些天杀的朝鲜人也是!原以为是大量援军杀到了,谁知最后证实,也就来了京畿道水师的那几艘破船。咱们又何苦撤得那么急呢?!”松仓胜正又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浊酒,继续晕乎乎地说道:“这下倒好,不仅没能砍下权栗老贼的脑袋,反倒成就了他的名声。就连大明那姓唐的小子,估计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乐着呢?切!当初就该听我的,直接砍了那家伙!”
听着这话,天草雄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余光看了看一旁的长谷川秀久,见其依旧微闭着眼睛,不发一言,也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呆呆地听着松仓胜正发牢骚。
“唉,一想到咱们那些被权栗老贼斩首、肢解后挂在幸州城头的友军弟兄,虽然不是咱们第二军团的人,但也实在太惨了。这权栗老贼,心肠也太狠了。早晚必定也让他尝尝这滋味!”松仓胜正边说着,边一脸怒气地摸向了一旁自己的佩刀,“不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天我还得出去再砍两个城里的朝鲜人去!”
说罢,松仓胜正昏乎乎一摇三摆地就打算出账而去。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脚下一软,一个趔趄,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用刀拄着地面,支撑着身体,费了几回劲才终于站了起来,大概是自知这个样子出去也估计抓不到人,干脆又走了回来,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自言自语道:“唉,算了。反正前两天城里搜捕得那么紧,城里的成年朝鲜男子也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估计也早就逃光了,没能逃走的八成也和耗子一样藏得极隐秘。算了,也省得去费那个力气了……”说完,便躺下来,开始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而松仓胜正的这番话,却让一直以来无动于衷的长谷川秀久皱了皱眉,笃信基督教的天草雄一也有些不太舒服。
这一切,还是源于大军返回汉城后的第二日。
大概是因为倭军惨败于幸州城下的喜讯大大振奋了朝鲜军民的士气,倭军刚刚撤回的第二天,汉城周边的大小诸路朝鲜官军、义军、僧兵等,就个个摩拳擦掌,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将汉城附近的战略包围圈又勒紧了一些。虽然还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胆敢前来攻城,但这跃跃欲试的态势,也让城中的倭军有些提心吊胆。而城中的大量朝鲜百姓,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中,似乎明、朝联军已经兵临城下,光复汉城就在明日了。这更是让一干倭军将领十分的不安。
所以,正好胸中憋着一肚子气的宇喜多秀家,干脆直接以查找城内通敌奸细的名义,下令在汉城内大规模搜捕可疑的朝鲜人。而借着这个名义,既不安又满怀愤恨的倭军,基本是将目标锁定在汉城之中所有的朝鲜青壮男子身上,随意杀戮。为了消除城中的潜在隐患、也为了在大败之后挽回一些威信与士气,宇喜多秀家更是纵容了这种行为。一时间,曾经热闹繁华的汉城大街上,立时血流成河,数万朝鲜百姓被杀……
连续“搜捕”了几天之后,城中防卫确实稳固了不少。但这一举动也彻底让倭军失去了汉城、乃至全朝鲜的人心。不仅陆续有部分朝鲜投降的部队出现私自逃亡的现象,朝鲜南方四道义军的反抗也愈发激烈,汉城外围的那些朝鲜人也是大幅增加了骚扰的次数,而且一旦捕获倭军士卒,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甚至事后连像样的尸体都根本找不到……
所以,一提到这个事情,长谷川秀久和天草雄一就有些反感。长谷川秀久更是不由得想起当初从咸镜道赶回汉城求援时的事情,想当初,石田三成叱责加藤清正一路暴行的那一幕似乎又在重演……在天草雄一看来,似乎这些暴行都是没有意义的。而在长谷川秀久看来,想得又更多了一层:
如果当初不是一边就地抢掠、随时补充给养,第二军团恐怕根本不可能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纵穿朝鲜千里,从南面的釜山一路打过最北边和女真人交界的图们江。某种意义上说,若想在后勤补给不力的情况下,大胆纵深穿插进朝鲜腹地,除了放任抢掠、就地强征粮草补给外,长谷川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然,深远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显现了出来,从最初的大量开城投降、主动归顺,到后来的义军多如牛毛、遍地都是,当初抢掠行径所造成的恶果,如今巨大的反噬作用也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从军事角度来说,倭军现在一时也无力再染指朝鲜北部四道,那么当初对于北部四道的烧杀抢掠,就当作削弱敌人实力的一种策略,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现在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这么做,长谷川秀久实在想明不白,宇喜多秀家到底是如何考虑的?!
如今战事胶着,双方是在暂时谁也奈何不得谁的近乎势均力敌的状态下,倭军本就远离本土、身在敌国作战,再这样肆意屠杀当地百姓,岂不是将自己辖境内那些最后仍心怀犹豫的朝鲜人也都硬生生逼到了敌对一方?!
这样下去,城外的义军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加上盘踞平壤、开城的大明军队,和名气与军权越来越压不住的权栗,还有背后朝鲜海峡上肆意捕杀倭军运输船的李舜臣水军。想到这些事情,长谷川秀久几乎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而宇喜多秀家在汉城内颁布的无区别搜捕令,更是将倭军战败的日期,似乎又提前了不少……
想到这里,长谷川秀久忽然觉得,或许,自从倭军攻入朝鲜后,毫无节制的采取烧杀策略的那一刻起,失败的阴影也就笼罩在了己方的头上。一旦碰上强敌:如给于当头一棒的大明援军、坚守幸州的权栗、还有海上闹个没完没了的李舜臣,就会让原本无力抵抗、只能忍气吞声的朝鲜百姓立刻群起反抗,加速自己的败亡……与这大战略上的失误相比,自己前不久的那放行一百明军的偶然之举,或许真的无足轻重,对于大局的影响也不过微乎其微了……
退一步讲,即便当初夺下了幸州,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朝鲜义军,坚固的开城中还有一万名备有大炮的明军,倭军又能占到多少便宜呢……
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长谷川秀久自己都想抓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至少,醉梦中,不会再有这一团团的愁绪了。
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朝鲜北部被破坏的一塌糊涂,缺少资源的明、朝联军,也很难就地补给,日子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加上大明军队远离国土,后勤运输怕是也不容易,加上碧蹄馆之战后元气未复,一时倒也难有作为。朝鲜军虽屡次凭借地利、获得了几次防守战的胜利,但既没有重武器、又缺乏正规训练的他们,也根本无力组织起攻击汉城这样坚城的力量。
照这样看,数月之内,倭军都可以稳稳守住汉城一线,静待时机。凭借着龙山充足的粮草、汉城的数万兵力,以及坚固的汉城城墙,虽然倭军也没什么力量再次主动寻衅,但这么一直拖下去,对倭军来说,倒也显出了一些优势。
只是,这每日之间,无聊得很,也只能靠喝酒、抱怨、或者向家里写信来打发时间了。对于这场已经持续了半年多的战争,也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到疲惫、不满和倦怠。如此下去,士气和战意,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长谷川秀久正在这么闭着眼冥想着,身边的天草雄一却已经默默读起了基督教的圣经,悠哉悠哉的样子,酒醉过后的松仓胜正,更是抱着自己的武士刀,躺在一边,打起了一阵阵呼噜,沉醉不醒……
而就在这时,帐外却忽然想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军营内的士卒们似乎有些骚动。
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是敌袭?还是后方来了什么新的消息?!
听帐外的脚步声,似乎还带着些许的兴奋,该不会,是太阁殿下下令撤军,所以大伙儿才那么高兴吧……
这么想着,长谷川秀久就打算起身出去看一看,可还没走到帐门口,就听到外面不知哪个大嗓门喊道:
“是吗?哈哈,太好了!大明议和的使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