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客观一瞥,让我后悔问起。不过,他总算肯抽出笔筒里的笔,拉过我的手,在手心上重重地写了个“毛”字。我故作高兴的嚷道:“我也姓毛,咋俩还是本家”。但他并没有因为眼前站了个本家动情,而是侧过脸继续看记录片。
哑巴不是什么纪录片都看。他喜欢看动物世界,原始森林,深海风光,对人类活动却嗤之以鼻。只要出现人的身影,电视就对他不再有吸引力了。这时他会关掉电视机,躺在沙发上睡觉打呼噜。他的呼噜就像打雷。但上班时间一到,他会自然醒来,准得令人咋舌。醒得方式也很诡异,眼睛突然睁开,如诈尸般惊悚。
下午收得很轻松,两个债务人干净利落的把钱交给我们。我希望每次都能这样轻松。四点钟,我把款子存进指定的对公帐户,正式下班。
我纳闷文婷怎么还没给我打电话,难道是她哥哥的调解失败了。于是我打了过去。她拒接。旋即,我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找了份待遇丰厚的工作,等熟悉业务后到娘家接她回家。他也没回复。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领到第一笔工资,我就到珠宝店给她买金戒。她说过好多次想要金戒指,我负戒去请罪,还怕她不回心转意。
紧接着,我到妇幼保健院去看了出生的侄儿。他的确长得健壮,而且特别馋,我给它买了套春秋衫。琢磨着等拿了工资,再给他包个象样的红包。至于文婷为什么没来,我撒谎说她阿公病了,因此得回去照顾。为了整个家庭的和谐,只好请阿公原谅我。下回去探望他,我一定会买几大斤他喜欢吃的鸡屁股做补偿。
忽然觉得,新工作对我太重要了。
半夜里,我把梁锐吵起来喝夜啤酒,一是祝愿我工作顺利,二是感谢他对我的收留。他说如果有添人的机会,一定要提携他。我做了保证。我豪饮而醉,狠狠睡了一觉。天亮后,神采飞扬。
第二天只有两笔钱要收。上午那笔还算顺利,但下午那笔被个“衰神”耍了。“衰神”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看就是个吃****的。那张嘴特别油滑,尽拣好听的说。“衰神”靠偷窃为生,商场是他最喜欢的下手场所,就算没偷到手,也要调戏营业员一把才罢休。见好话说尽也不行,他便推说尿急,尿完后给我们拿钱。谁料半天不出来。符哥踢门进去,人已经爬下排水管开溜。那家伙楼底下是个麻将馆,符哥决定打麻将守株待兔。我不会打,老板就凑了两个人同他们打。我按他的吩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茶,注意那衰神回来没有。打到八点多钟,衰神也没有回来,肚子却饿得骨碌响。看看符哥,正杀得春光洋溢,自个儿买了封早茶奶饼填肚子。九点半他三家通杀,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道:“走,味道江湖去,老子请客。”而哑巴还是那幅波澜不惊,输与不输都无所谓的样子。我算看出来了,符哥就没指望衰神回来。
吃完火锅十点半,符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出去潇洒。反正无事可做,我说可以。又问哑巴,他摇头,符哥让把奥迪空出来。
潇洒的地方叫“新罗马歌舞厅”。舞厅前的空地上寄存的大多是电瓶车,小汽车几乎没有。果然是电瓶车的档次,每票只需五元。票的大小同公交车上的票差不多。甚至懒得印刷,靠售票员用圆珠笔在纸片上手写“5元”。售票员一脸严肃,同政务服务中心里坐着的公务员差不多。买票后,沿着灯火煌煌的楼梯进场。进场的客人西装革履,穿得伸伸展展,身上散发出杂牌子的香水味。女的差不多都是油头粉面,老少皆有,艳丽得庸俗。
舞池篮球场般宽阔,奴隶船般拥挤。天花板上摇晃的彩灯,照得舞池斑斑驳驳,朦朦胧胧。跳的都是抱腰舞,也不知道是慢几拍,一按开关就会停下来的样子。舞池外靠墙的地方站着一排烟熏妆的少女。男的走过去,对其中一个勾勾食指,她就尾随着走进舞池,勾肩搭背地跳起来。
符哥刚露面就被穿花衬衫卖酒水的小老头认出来。小老头热情地招呼他:“我的符哥,好久没看到你了。”
“端两杯柠檬茶过来嘛。今天开奥迪过来的,喝不得酒。”
柠檬茶放到我们面前的钢化圆几上。紧接着,小老头给我们散烟。
“今天想找哪个砂?”
“琳琳在不在嘛?”符哥伸长脖子往少女堆里打量。
“她那么抢手的,早就搞起了。”
“妈个妈卖麻皮!”符哥骂道,猛饮一口柠檬茶。“你去跟她说声,砂完来找老子。”
“要得。”
“哦,这个是我小弟,头盘来耍。”符哥朝我撇撇头,就算介绍我们认识了。小老头朝我点点头,就算招呼了。
小老头笑着对我说:“今天晚上的女娃娃儿都巴适得很,还有几个大学生。弟娃儿你随便选,都一个价,10元钱两曲。”
“不不不,我跳不来,学会了再说。”
“跳两曲自然就会了。”小老头阴阳怪气的说。
“跟到老子出来超,就要有点超的样子。唧唧歪歪的给老子丢脸,老子心头很不爽哈。”
“你咋个不去?”
“没看符哥再等相好嗦!”小老头说。
我学着前面的男子,朝站在墙角下一位面相清高的女生勾食指,她便随我走进舞池。我说第一次来,不晓得怎么跳,请她多指教。她不屑的说:两个手搭到我腰上。然后,她把双手搭到我的肩上。做这一切她很不开心,象被谁逼的,摆起副苦瓜脸,把头侧向一边。“咋个迈?”我问。“跟到拍子迈就好了。”八十年代的什么舒缓音乐响起来,我凭感觉跟随着,还过得去。突然发现,身边的舞伴们都贴得好紧。那些男的突然在女的后背和屁股上大幅度的抚摩起来,太过火了吧!反倒是我和清高女生保持着一段距离,显得标新立异。突然意识到,我也可以在她身上这样消费。但我诚惶诚恐,想着不这样最好。我还没到与陌生女子随意滥情的高度。或许是我不受欢迎,抑或许是清高,她没有提醒我能够这样消费。我庆幸选了她。
“你是大学生?”我问道。她没有回答我,头偏向另一边。瞧这幅清高的气质,肯定错不了。“川大的?川师的?还是川音的?”
她对我的追根究底很反感,一言不发,迈着僵尸般机械的舞步敷衍着。
“感觉咋个样!”符哥裹挟着他的琳琳跳到我身边。琳琳算不上风华绝代,甚至有点发福。不过妆画得跟日本艺妓一样浓。“这小白脸是我小弟。”
“你这位小弟好斯文,不象下面那个,莽粗粗的,一点礼貌都没得。”琳琳打趣道。
我无限尴尬,但符哥很受用,格格大笑。“礼貌都是教出来的,走嘛,去旮旯里面好生教教它。”符哥把琳琳贴得狗皮膏药般紧,挪到更幽深的地方去了。
整个舞池,只有我尴尬地面对着清高女生。她抱臂站在我眼前,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给了她十块钱,回到座椅上。
小老头过来问我说:“感觉如何?”
我说:“还不能适应。”
他格格地笑出一排黄牙:“连砂轮舞都不能适应,你哥子超得太矬了。”
符哥搂着琳琳过来了。
“我还不是想多耍会儿,事情来了没得法。”他苦口婆心安慰着撒娇的琳琳。“小白脸,走!乖哈,改天请你到春熙路喝咖啡。你以为我想走嗦,本都没耍够,比你还吃亏。哎呀,你这儿粘到有东西。”琳琳叫了声“啥子”,一动不动,符哥就在她胸部抓了一把,看得我脸红脖子粗。琳琳啊地大呼一声,骂他讨厌,但他已经怪笑着躲开了。
“到底是啥子事情?”上车后,我问符哥。
“去了就晓得。反正一会儿看到啥子都要装到没看到,不要开腔,听到没有?”符哥郑重其事的说。“对大家都好。”
一直开到梁家巷喀秋莎大饭店附近。有四五个骑电瓶车的人往一条夹道内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奥迪粗暴地冲散他们,停下来。符哥跳下车,骂看热闹的人“看个锤子”。
夹道里有一男一女。中年男人倚着墙壁呕吐不止,秽气在鼓荡的夜风中乱蹿。那女的,当我看到她的正脸时,竟然是莫伊。她穿着白色束腰长裙,外罩一件黑色风衣,凄然站在中年男人身边,拍打他的背脊助吐。中年男不领情,一把推开她,她趔趄摔倒在地。
“爬开去,老子不要你帮!”
“绍辉,你看清楚,我是莫伊。”
“晓得你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