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时前,洪峰到达前。部队完整地撤离了驻地,到了撤退地点。六中队,在全支队内所有中队中地形较高的一个中队队,成了临时避难场所。人头传动,不知聚集了多少个单位的部队。中队的后面一侧有支队常用射击用靶场,李冲不只一次到这里打靶。从营区到靶场之间上几公里的路程,中间就是一条干河床,与卓尔河相接,平常只有一股溪水,甚至几乎没水。中队营区在高地上,与靶场的天然靶挡遥相呼应。整理了队伍,分配了休息场地,认领背包,一切组织得都很紧张。开饭的时间显然已经过了,好多人在那里吃饭睡觉,炊具、营具也成了问题,索性吃的是战备用的方便面,压缩饼干。面包算是好东西,量很少,分到每个人手里几乎只有一个小团,喝得水只有矿泉水。休息的地方,是六中队的几间仓库临时腾出来,供这些落难的兄弟睡觉。没有床,只能在地面上打铺,打开背包铺好床铺,不管到哪里,被子总是要叠成豆腐块的。不过这次的豆腐块大打折扣,被子像被水浸过样,变得很薄,叠出的被子像塌了腰,没有了直线的感觉。一、两个排的战士挤在一个小屋里面,更像个人肉灌头,没有条件清洗个人卫生,气味可想而知,连吸一口气都需要勇气。很快有了新的任务被分配到十二中队,担负六中队一侧的小门处的警戒哨,包括水情警戒。李冲和杨国栋为第一班哨兵,空着肚子被派在了哨位上。
“真累呀,歇会儿吧。”杨国栋靠着墙半站半仰,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香烟点着,半握着香烟将燃着的一头藏在了手里,有节奏地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李冲也放松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活动着双腿,双臂,朝着黑乎乎的水平面看去,只能听着汩汩的水流声。昏暗里看不清水流的速度,感观上很平静,水面宽的看不着对岸。李冲并没有判断水情的经验,向前走了几步,准备看看安静的水面。
“别往前去,很危险!”杨国栋在后面提醒李冲。李冲觉得杨国栋有些危言耸听,顺手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子向水里扔去,并没有听着石子落水的声音。潮湿的天气里,蚊子肆虐成狂,钻在鼻子里耳朵里,奇痒难耐,杨国栋像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
“来一颗烟,熏一下,会好点儿。”杨国栋说着给李冲递了一只香烟。李冲摇了摇并头,四周看看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学着杨国栋的样子靠着墙边找了一块砖头坐了下来,他太累了,多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把武装腰带解下来,拿在手里,仰着头看着天空,借着营区的灯光眼前只能看见飞来飞去的昆虫。“小心点,别让查哨的抓着!”杨国栋提醒李冲说,自己却并没有担心的样子,还是那依着墙半站半仰的抽着烟。
“什么声音!?”就在杨国栋说话的同时,李冲也突然觉得哪个方向发出一种特别的“吱吱”声,很有节奏,声音却很沉闷。
“好像是在水面上!”李冲迅速地辨别着声音的出处。
“水上?不可能吧!”杨国栋否定了李冲的判断。
那个声音的确是从水面上传过来的,就在不远处,要不是晚上一定会目测出它的距离。那又会是什么呢?李冲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过这么大的水面,几公里宽,虽然不是波涛汹涌的样子,但从杨国栋说和自己的理解可想而知水势有它一定的规模。
“嗯,嗯,是,是在水上。”杨国栋确认了李冲的判断。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能马上就会经过他们警戒的位置。杨国栋从身上摸出了手电筒,打开,向水面照去。“是船!”李冲听杨国栋这么说,他没有行船的经历,也不知道这样的水面能不能安全行船。船上明显是有人在划桨掌握着方向,这一点可以确认,顺流而下也不会需要太大的动力。虽然看不清楚,但凭想像力,那一定是自制的那种铁皮船,从那声音判断是铁与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船上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具体的内容,或许是上游逃难的人,顺着水流漂流而下,但目的地不得而知。船更近了,可以听得出船上有女人,起码还有两男人,船头有手电照着前方的水面,从岸边看断断续续地闪光。杨国栋的应急手电很快搜索到了目标,想看个究竟。但可以排除是“敌特分子”的可能,在这样的一个灾难的环境中,四周全是水,整个地区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发生敌特破坏的可能几乎为零,杨国栋好像也是那么想的。
“老乡,这是去哪呀?”杨国栋发问,很想了解他们情况。
“北京去!”其中一个男人说。那一定是在开玩笑,或许他知道在这个位置上,此时能出现的人也只有当兵的,所以做出调侃的玩笑话。从男人的的镇定和玩笑的态度,说明杨国栋所说的水情并不可怕,一定是杨国栋有意主观杜撰。杨国栋喜欢与人说笑,听着男人的话,当时来劲。
“怎么不去上海?这水直通上海!”杨国栋的话不知道是不是通过思考,但如果较真的话,还真能去上海,河连着江,江归入海,是有些道理。
“想着呢!这就去。”那个男人又说。几十米的距离上,手电光照在船上看出了整个轮廓。
“好好整,还有心思开玩笑!”小船上的女人说话了。细听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孩,“呀呀”地发出声音。
“不好!”杨国栋突然像中了电一样,说了一句。
杨国栋的话音未落,听着“咣当”一声。那女人发出尖叫,“啊……呀……孩子……”发出声音的地方,当下变得漆黑一团,杨国栋用手电照着那个方向,查看那里发生的事情。李冲顺着手电光线看去,小铁皮船的船头正好撞在了一棵树的树干开始倾斜,水面上只露出大半个树头。小船所在的位置被树枝挡着隐约可见,水流冲着小船,船上的人很快落水,朝着那棵树漂去。一个男人拼命的抓住了树枝,把女人和孩子揽在怀里,女人抱着孩子,惊恐万状!当时的恐惧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手电的光照范围有限,并没有看清另外一个男人位置,也从未听见那个人的发出的任何声音哪怕是叫一声“救命!”男人,女人,女人抱着的孩子惊恐地抓着树枝,慢慢地移动身体骑上了树杆。那棵树并不是一棵很大树,负了重后树头低下了许多。孩子被女人和男人的叫喊声吓的“哇哇”大哭,只会不停地叫“妈妈”女人四下里找着另一个男人的下落,嘴里叫喊着,并听清是什么内容,李冲被水里的情况惊吓着,不知如何是好,杨国栋张着大嘴傻傻地看着。
“当兵的,快!快救人呀!”那个和杨国栋开玩笑的男人冲着岸上喊,声音颤抖,传递着生命的危机。现在听起来,并没有先前那样从容,镇静,是在哀求,为生命哀求,为那个已经被水冲走的人哀求,也为树杆上的女人孩子和他自己哀求。很显然,呆在那棵树上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人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或者那棵树也有随时被洪水连根拔起,被水冲走的可能。
“来,你拿着手电,照着,我去报告!”杨国栋很果断地说。杨国栋的反应并不迟钝,也给了这几条人命再一次重生带来了希望。凭他们两人是无法把这些人安全救上岸的,如果有冲动之举,也是送上两条人命的结果,多余且没有价值的牺牲。杨国栋朝着营区跑去……李冲安了一下心神,学着杨国栋的样子观察着水面上的情况。杨国栋离开没多长时间,好像只是一转身的瞬间,六中队的营区里一阵急促的哨音,部队马上集合,因为还没有到就寝的时间集合速度相对快了很多。除了六中队的部分官兵赶到事发地点,其他中队也派出了干部来查看情况。梁指导员得到杨国栋的报告也来了,先是看着李冲还在,才安心地朝水上观看。六中队的官兵占着“本土”的优势,气势磅礴一样。他们的编制结构和十二中队大多一样,跑在前面的是“尖刀”班。那个“尖刀”副班长和诸葛平一样是个湖南人,上身穿着救身衣,湖南口音说着什么,人声噪杂,李冲听不太清,当然注意力也并不完全在他们的身上,他关切着那个很小的孩子,听声音应该大不过3岁的样子,因为会说的话不多,或许是因为害怕,已经不会说出别的什么来了,只会叫妈妈了。
“尖刀”班副有一种冲锋陷阵的感觉,像去堵枪眼儿一样,抓起一根绳子的一头,急速助跑企图一下子跃到那棵树上。在李冲后来分析来看,那小子完全是立功心切!几十米的距离,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到达,除非他可以在水面上踏水行走,否则一定会落水的。那个速度比想像的还要快,“扑通”一声,拉回的绳子是空的!副班长踪迹不见,生死未卜!这样的行为也许只能算作是不怕死,李冲觉得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就算是立功也要讲究个方法。第二个下去的远远要比尖刀班副理智一些,但结果并不是想像的那样。也是一个第二年度湖南兵,他们大多从学会走路就会游泳,比起北方人来讲,旱鸭子会少些。他把绳子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冲刺后跳入水中,踪迹不见,生死全由那根绳子,其他人七手八脚拉了回来,他呛着水,有人搀扶着,向后方走去。好多战士奔跑着寻找那个落水的副班长和另外一个落水的老乡。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喊着:“******,你们傻呀,那么大的水能游过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下去!人找着了没有?快去找!加派人手!”李冲很快听出这个声音,就是执行“5.28”押解任务的肖志华副大队长,现在他是这个地方的最高指挥,负责整个六中队营区内的所有部队。如果没有一个万全之策,继续那样只会像下饺子一样,不但达不到救人的目的,会把所有的有生力量全部搭进去的。杨国栋说的没错,水流的速度并不是眼睛看着那样风平浪静,从六中队“尖刀”班副被冲走的样子,之前落水的那个男子可能凶多吉少了!
“注意安全!别靠太前!”这个声音是梁指导的,声音很小,他是说给十二中队的两个担负警戒任务的杨国栋和李冲说的,想毕,梁指导员已经被刚才的一幕惊得几乎动弹不得了。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梁指导员才慢慢地从那里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继续观察着。肖副大队长的嗓子几乎喊哑了,震裂了!没有人再敢去尝试,当然立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立得了的!“想办法,快!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有人喊着,指得是树上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六中队长,抬救生伐!”肖大队长命令。“就在后面,抬上来!”六中队长命令传下去。战士们把救生伐抬了过来,虽然是自制的,但看上去比十二中队留给那几个留守人员的救生伐专业了许多,四个角上都绑有轮胎内胎,这样在水里的上浮效果和载重能力一定会好很多,会安全很多。紧急时候总是有人会干出意外的事情来,一个排长命令战士把救生伐放在水里准备划着过去。肖副大见状几乎咆哮,“谁让你那么干的!啊,给我整回来!听明白没?”“是!”那个排长答道。肖副大有些急了,幸好手里没有枪,如果有,他会用枪指着那个排长的头,让他冷静。“现在听我命令!把救生伐两头拴上绳子,一根绳子拴上几件救生衣,明白吗?拴好了报告我,不许乱动!”肖副大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啊!——快不行了,树歪了,要倒了!”女人在水面上的树头上叫喊着,即将失去生命的声音带着惊恐和凄惨。男人紧抓着树枝,用身体挡着女人和孩子,那种期盼生还的目光看着岸上的迎救行动。他没有再发出救命的呼喊,他已经很清楚地看着有一个战士被洪水无情地冲走了!而且就在眼前,他惊恐着,感动着,没有理由要求部队再为他做什么,因为他清楚部队是在尽力,而且尽早救下他们是最终的目的。肖大队长仍在咆哮着,但没有丝毫乱了方寸,他指挥着部队扛起救生伐向上游的方向迅速移动,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这是要干什么?肖少华又让人取来长长的木杆,他自己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里握着没有拴救生衣的绳子头。李冲和杨国栋并不熟悉这个地方的地形,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就是那条河床的一个小小的弯道。肖副大队长命令,把木伐放进水中用力向洪水的中央处推了进去,同时将拴有救生衣的另一头绳子使劲甩到河的中间。木伐顺流而下,肖副大队长把绳子头交在六中队长手里,自己用木杆撑着木伐尽力向河中央推,迫使木伐靠近那棵困有三条人命的树头。无数个手电筒在岸上晃动,照在水面上。救生衣和救生伐的位置清晰可见,由于那个河湾的自然作用,救生伐渐渐地向那棵树接近。木杆的长度已经不能再够得着那木伐了,剩下的全部要靠得是运气!救生衣的漂流速度明显要比木伐的速度要快很多,迎接生命的希望全在这两件东西上了。有人在岸上安抚着树头上的人,“没事的,马上就能上来,你看肖大队长把救生伐放下去了,一会儿你们就爬上去,再把你们拽上来,别紧张,很快的……”男人也看明白了这个行动的目的,如果救生衣或者是救生伐其中的一件能碰在这棵树上,自己包括那两个生命都会得救的。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0点左右了,2个小时一班哨,换哨的时间到了。十二中队的其他哨兵接去了李冲和杨国栋的任务继续在水边观察着,李冲和杨国栋并没有急着回去休息,选择继续留在了水边,等着那个结果。天空上时阴时晴,星星像躲猫猫一样时隐时现,气象情况基本和白天相同,还会有小阵的小雨光顾。木伐和救生衣继续往前漂,岸上的官兵一起随着漂流移动着,此时岸上唯一能掌所握的就是拉木伐和救生衣上来。肖副大抖动绳子试图让木伐再向水面中央移动一点,那样可增大木伐与树头接触的机会,哪怕是理想当中的那一丁点儿,可终归无济于事,大家很清楚连着岸上的绳子现在只有拉回的作用。救生伐和救生衣在水中间沿着水流方向漂动,很快就已经接近那棵树了。从男人说话声音中听出重获新生的喜悦,“快了,快了,再有一点就过来了,再来一点儿……”女人还在惊魂未定中哄着那个从岸上基本上看不出大小的孩子,“宝贝儿不怕,不怕……”
水冲刷着木伐的声音突然变大,那么多的手电筒齐刷刷儿地定在了木伐上,“不动了!怎么回事儿?”“有东西给挂上了,拖住了!”所有人的眼光锁定在那里判断着发生的情况。又等了一会儿,仍旧没动!另一头的救生衣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改变了他原有的运行轨迹,顺着洪水的流向漂了下去,最后被绳子牵制着停在水中。肖少华心里清楚,这样一来救生衣所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本想是两个点和绳子连成一个面漂向树的方向只要救生伐和救生衣中间的任何一处和树接触,就能起到真正的救生作用。眼下的情况,让肖副大队长心里少了信心。大家判断,拖着木伐的也是一棵小树,已经全部浸在水里了,连根树枝都看不着。肖少华的脑子里闪过了多种方案,索性把它拉回来重新投一次,绕开那个障碍物?!“怎么办?怎么办?……”几个干部请示着肖副大,大家的样子不比树上的被困者清松。
“******!别嚷嚷,这不在想办法吗?”李冲在那次“5.28”押解任务中,唯一对肖副大有一点好感,此时也烟消云散了。那个时候只有他不讲脏话,倒像个文官,就中队那些“一毛一”的排长都出口就带着“腥”用牛小艳的话来解释,东北人吗,就他妈那样儿!李冲苦笑着摇了摇着,心里想,真他妈是那样的。
考虑到困人的那棵树长时间被洪水冲刷,很有可能,随时就会,或许就在下一秒钟,侵于洪水之中,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必将定格在生命的最后。肖少华手里拉着绳子,突然双臂使劲往上拉动,几个战士被六中队长派过去帮着肖副大队抓着绳子一起往上拉。
“谁让你们过来的,叫你中队长,中队长呢,过来!”肖副大好像想到了什么,原因是这几个战士的行动提醒了他。
“到,到,到!大队长我在这儿!”六中队长跑了过来,出现在肖副大的视线当中,站在旁边等着命令。
“你他妈,看个溜儿呀,来抓着绳子听我口令一起拉!”肖副大说。
“是,是,是!拉拉,来弟兄们一起拉!”六中队长叫着他的战士。
“就你和我,其他人退下,用手电筒照着!都别动!”肖副大说着,真想一口把六中队长吞下去。六中队长很狼狈,没有了干部形象,更像个“列兵孙子”没人会注意他的形象,大家的注意力全在水面上。
“来,1、2,拉,放,1、2,拉,放,你怎么不放?”肖副大冲着六中队长喊。
“大队长,不是往上拉吗?干吗要放呢?”六中队长无奈!
肖少华看着六中队长更无奈!
负责尖刀班的排长一语道破,“大队长是想把木伐从那晃动开。”
“来,排长,你也来,听我口令。”肖副大如同找着知音一样。
“来,1、2,拉,放,1、2,拉,放!”
救生伐在水里晃了几次,离来了阻碍物,径直地向着困人的树头漂了过去。先到的是救生衣,卡在了树枝上,一动不动,男人却不能踩着那柔嫩的树稍将它揽到手中。他几乎没有一点勇气和力量离开那枝稍粗的树枝,一直到木伐碰到树枝之前!木伐撞击着树枝,女人的叫声,让大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里。
“快找绳子!”肖副大队长向男人喊着。
“顺着救生衣找!”六中队长的思路已经完全跟着肖副大的想法。
“找到了,找到了!”
“慢慢地拉过去,先让女人和孩子上去!你最后上,在上面爬好,不要站起来,保护好孩子,抓好木伐,把救生衣穿上!”肖副大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便携直流喇叭,那个东西把声音传得很远。
“知道了,知道了!”树上的人按照肖副大的要求,很快穿好救生衣上了木伐,战士们七手八脚就要把木伐拉上来。
“慢一点,悠着点,别把绳子整折了。”
一声欢呼,三个生命得救了。李冲没有急着去那个地方看他们长得什么样,从手电光里看着那个孩子三、四岁的样子,胖乎乎的,一定很可爱。
“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吧,让洪水冲走了!”女人哭天抹泪。
战斗并没终止,肖副大带着人顺着河岸寻找“尖刀”班副班长,落水的另一个老乡,和不见踪影的搜寻小组。几公里的下游扬水站河道弯边上,找到了另外一个老乡和“尖刀”班副,经抢救算是安然无恙!肖副大蹲在六中队的当院里,嘴里抽着烟,用超短波对讲机向支队前线指挥所汇报着整个战斗的过程。他没有半点邀功请赏的样子,低着头,查了整个院落里兵舍的床铺和所有执勤点上的哨兵,确定没少一个。肖少华庆幸的是,自己没少一个兵,包括转移来几百号官兵。最后,在对讲机里补充汇报道,“无一人伤亡!”
李冲躺在湿湿的床铺上,回想着性格实在的杨国栋,谨慎的梁指导员,身经百战、身体削瘦的肖副大队长,还有那滑稽可爱的六中队长,神勇的“尖刀”副班长。分析着他们当时的百种心境,“尖刀”班副除了立功心切,其实就是一种大爱无私,大爱无畏的体现,六中队长虽然可笑,但他的情感已经融入到寻三个人的生死攸关的情节当中,肖副大的镇定自若……杨国栋的反映及时,迅速报警……梁指导员爱兵心切,到了一种自私的地步,他生怕自己的战士出一点事,或许根本没有必要送去无谓的牺牲……李冲自己却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哪怕是一个忠实的观众都没有做到,连一个欢呼声都没有发出,惊心动魄的场景对自己却无动于衷。如果说,没有六中队官兵,没有杨国栋,没有肖副大等等,自己又能做点什么?或许真得应了牛小艳那句话,“你就是小兵一个,多为自己想想,多想想自己能得到什么,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现实点……”李冲不相信牛小艳的几句话就能把自己轻易归纳掉,自己也不像她说的那样渺小……躺在铺上像锅里烙饼一样,不停地翻着身,重新想着这些事情,想着牛小艳……他见证了那一晚的一切!
第二天,部队没有多少活动。早饭后,获救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子,拉着满满的一拖拉机大西瓜来六中队慰问致谢!李冲站在远处看着六中队的那帮家伙们欢呼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沮丧。杨国栋也在看,梁指导在看,没有人说话。杨国栋憋不住首先说:“指导员,没咱啥事儿?”
“想有啥事儿?”梁指导说。
“那,那是我们生产首先发现报警的,很及时的!”杨国栋说得很有道理。
“那不,在那儿,自己慢慢用去!”梁指导走开了,去准备开会了,他叫通信员拿了笔和本儿。
杨国栋顺着指导员目光所指的地方,屋檐下放着几个大西瓜。杨国栋更像个“日本兵”,“哈哈,有西瓜吃!不错!”
李冲心里却从前一晚上,就有一个想法,回去后,就去找牛小艳!……
各中队主官参加了由支队首长主持的一个特殊的会议。从常中队长的表情上看得出,会议的内容并不轻松,各排长被召集在篮球场上开会去了,战友们透过窗户猜测着他们在说什么。常中队长对一本册子指指点点,看那个翻动的方向,应该是一本名册,中队的人员名册。很快就召开了中队军人大会,明确,第二次大洪峰已经形成,远远超过了历史警戒水位,预计在6小时后经过当地流域,之前在堤坝上抗洪的战士们已经坚守了十几个小时了。支队命令各中队成立20人的“突击小组”,在洪峰来临前投入战斗,保证重要堤坝的安全,顺利将洪峰送入主河道……
曹中队的手里翻动着《花名册》点出了二十个人的名字!大多数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慷慨激昂,顺子就是其中之一。李冲心里想真******庆幸,如果昨天晚上他在水边警戒的话,就轮不上那个六中队班副表现的机会了,山东大汉一定会奋不顾身……趋排长带着尖刀班除了曹亮外全部队员参战,另外队伍中还有新兵中队的唐红亮,突击队里的新兵当中有一多半都是趋排长在新兵中队带过的兵!不用说这兵一定是趋排长亲自点的。能被点到名,大家都很自豪。大家都清楚这样的任务意味着什么,什么突击队那就是“敢死队”,很有可能在某处任务中“全军覆没”,真正实现“保家卫国”!突击队被集合在六中队的俱乐部里,集中住宿,方便统一行动。李冲的被子里藏着自己的笔记本,他在整理内务的时候悄悄地掏了出来,准备在上面写下点什么,他想了想,写下了一段像似遗书一样的文字。战友们调侃中,虽然在说笑,但大家的情绪并不是很高。大家清楚如果真的上了“前线”将真正意味着什么?每一次的警戒水位通报,都是一个新的高度,每一次都会无情地刷新历史最高记录。那些天生的乐天派,纵使有说不尽的笑话也不由自主地将话题一次又一次地拉到任务上来。
“旺,你干啥呢,写什么呢?”顺子说。
“没,没什么?练字儿,瞎写着玩呢!”李冲故意将笔记本向怀里拉了拉,胳膊肘儿试图挡上写了字的那部分页面。
“练什么字儿,你那点儿小九九,哼,哥哥我不看也明白。写情书吧,别在那画饼充饥了,没用,想想怎么活路吧!”唐红亮说。唐红亮从新兵下中队后,其实是很有机会参加尖刀班的,成为防暴小分队队员,可在那个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腿总是浮肿不退,所以再三争取也没有如愿以偿。他对整个“尖刀”班的战士有一种不服气的看法,也包括陈刚和诸葛平。常说,“有什么牛的,不服气咱们比比看,比什么都行……”这句话也不是他自己吹的,他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说实在话,唐红亮的功夫可见了得,不比李冲和曹亮在下,只是任务不同,处地不同罢了。在李冲心里,这个家伙才真正佩在“尖刀”班呆着,顶替自己才是良策。
“哼,知道什么?”李冲装出不带搭理他的样子,顺口说了一句。
“我去,不会是,不会是!啊呀呀,你真他娘的利害,想在我前面去了,你真是牛!我也写,这得写……”剩下的话,李冲没有心思再去听了。总之,他知道李冲在写什么,干什么了。唐红亮从心里佩服李冲这仲视死如归,自己也不能落后!掏出几张纸,摸出了一根圆珠笔,也写了起来。
“小九子(唐红亮还是延续新兵中队的称呼),如果咱们谁回不来,回来得那个把这东西负责交给家里,明白不?”唐红亮声音很小地说。
“没问题,不过我这个不是给家里的,上面有地址。”李冲小声地说。
“来,来来,我看看!”唐红亮探出脖子要看个明白。他想看看那信是给谁的,地址是哪?内容又是什么?从唐红亮的表情上看并没有李冲显得那么沉重。
“到时候再看!”李冲夺过笔记本,塞在了被子里。
“突击队”集合在一起,等着随时号令,出发!大家早早地吃过了午饭,准备了战备用的食品。有的人休息,也有的小声聊天,几个干部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天空从一个方向像只锅盖一样揭去所有的云朵,太阳躲藏不及,最后干脆空前裸露出来,战友们惊喜地从窗户上向外望,同时也意识到这将意味着什么?战备命令并没有解除,对讲机里还在不停地通报着水情,和之前相比,那些数字对于战士们来说并没有专业的判断,没有改变或者没有上涨就是天大的喜讯。时间1小时过去了……突击队没有接到任何任务!也没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渴望解除战备命令,但前提是洪水不再对任何目标构成威胁,顺利引流入江。
志升总是比别人反映要快一些,借请假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地跑到六中队营区边上的河道边看了看情况,带回来的消息,让大家心里仿佛没有先前那样恐慌。他清楚地看到,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至少几公分!战友们争先恐后地“上厕所”2小时……2小时30分,时间过得如同“滴水穿石”一样。支队前指传来了最新通知,大体意思,如果今天夜间没有雨水降临,就意味着抗洪抢险战斗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预备突击队就不用派往堤坝了!但不可麻痹大意,部队要做好随时打硬仗的准备……部队可以因地制宜地开展训练和有必要的勤务准备……接到通知后,突击队宣布解散归建。大家有些扫兴,终归没有参加上所谓的“战斗”,心里有些失落,或者是虚惊一场的感觉。炊事班准备了一大锅的红烧肉,焖了米饭。大家用遂行作战的饭盒,装得满满的,好一阵狼吞虎咽,来六中队的这几天几乎没有吃上几顿热饭,压缩饼干,方便面都把弟兄们的脑袋吃黄了,胃里常反酸水,这种没有家的日子实在是难过。当天晚上没有降雨!撤在六中队驻地的所有部队做了短暂逗留休整后择时返回,河道里的水位很快降了下去,随即解除了警戒。一天后,十二中队撤回了宝安泽的驻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大家不愿意再一次离去,哪怕到洪水袭来的最后一刻。因为这里才是他们自己的家,所有事情他们才是主导者,没有旁观者,也不会在危难面前做了看客。
从六中队回来的路上,行车数公里后,有一段路是在河的堤坝上的,虽是土路但很平坦,河面的情况尽收眼底。河岸边上的斜坡上留着河水浸过的痕迹,杂草、污垢形成了明显的“刻度”记录着每一次洪峰通过的水位和持续时间的长短。最高的一次,几乎是和堤坝平齐的位置,那一定是为什么要集合突击队的原因,有几处已经漫过了河岸将土方浸泡。听常中队长讲这里并不是最危险的地方,有一个叫“半边山”的地方,已经形成了决口。当地军区的指战员和支队官兵昼夜奋战施加封堵,才保住了大堤的安全。参战官兵有的在水里浸泡长达数个小时,任务相当艰苦,相当危险。大家从作战地图上曾经找到过这个叫“半边山”的地方,但却又一下子说不出它的准确位置。
“真是可惜呀,准备了半天也没能去得了!”易大柱对没能去得了抗洪一线,觉得失望。
“说不上呀,没准!没准哪天就能让你的梦想实现,想立功了吧?”向东子小声说。
“想什么呢?”陈刚听得这话有些不中听,“这还不够呀,你还想再来一次?!”
向东子一看班长急了眼就没敢再说什么,他清楚班长的脾气。易大柱赶紧解释说:“我只是说没准,哪能再有,不可能,呵,呵呵……”他笑着把头扎进战备背囊里寻找着吃剩的食物,身体随着141卡车一摇一晃。
“猪,跟头猪没什么区别!”陈刚的脸显得不再那么好看。很长时间,易大柱没有把头伸到外面来,一个劲地在背囊里拱着。陈刚的脸色往往会影响班里整体的情绪,返回驻地的喜悦让他全部扰得烟消云散了。
李冲把脸转了过去背向着卡车后面,看着车辙瞬间远去,所有景象都变得像过眼烟云一般。那个避难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了,成了永久的历史,在那里却留下了他生平少有的失落。离开六中队的时候他从笔记本里撕下了那两页写满了字的纸,内容并不只是像唐红亮所说的遗书之类的话,而是寄托了对未来的渴望,憧憬。他清楚的回忆着自己几个月的当兵经历,从新兵中队班长们称为“得儿呵”,傻傻的时候,到没有跟着老牛去他的中队,又到自己鬼使神差地来了十二中队,紧接着又到了防暴分队,没有一件事情是由着自己的意愿来的,没有一件事情是自己想干的。牛小艳说得没错,要听从领导的,好好表现,有想法要提出来,和领导搞好关系……他想着这些话,不觉得已经进入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以前曹亮在的时候,自己发呆,总会有人问问,“想什么呢,是想女同学了吧!”可是,这个时候没有曹亮在,能和他说话的人基本没有。志升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目标是入了党,有可能的话立个“三等功”,等着荣归故里,一来和家人有个交待,再者就是能安排一个不错的工作。顺子的目标也是能入党,不久的将来能当上个班长锻炼一下,回村里或许能干上村长,这是他娘说的,因为他们村的前几任村长都是当兵出身,所以顺子他娘很有希望让儿子成为村长,和他一个年龄段的只有他一个当兵的。胜强,沉默寡言,心里想着姐姐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当回事,在他的世界里也许只有他的姐姐。其他老兵,能说的时候全是用湖南地方方言交流,根本听不懂多少。杨国栋有机会就能睡着,靠着车厢板,早早的找“周公”了。陈刚心事重重,让人琢磨不透……这就是“尖刀”班,大家都会想着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事情,这就是一个兵的成长,一个男人的成长。也许这就是男人的世界,一群当兵男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