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着刚填好的出院登记表,我坐在塑料椅上等待办理出院手续的护士叫我的号,只是在昨天的火灾里受了点皮外灼伤,并无大碍,金山区领导对我在火灾中英勇救人的行为大为肯定,执意安排我在医院里住一晚。
今天和我一同天出院的病人挺多,再加上过来接他们的亲戚朋友,本就狭窄的等待区拥挤不堪。如果现在有个热心人过来问我哥们儿怎么没人来接你呢,我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的朋友快死光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哎,老弟,让让。”一个中年男人从身前挤过,我站起身来让他。
男人原来坐的位置上落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头版头条旁附了一张我和金山区领导握手的大幅照片,“领导同志热切慰问救火英雄”一行大字格外醒目。我拿起报纸,略过那些官样文章,想看看媒体如何报道段璇的凶杀案。
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段报道火灾的豆腐块文章:这场引起领导高度重视的特大火灾发生在金山动物园旁的家辉超市,发生原因尚在调查中,所幸的是由于起火时超市还未开门营业,仅造成一名值班人员不幸身亡,领导将于今日对身亡员工家庭进行慰问。负责灭火的消防队陈队长告诉本报记者:“我们也没想到里面有人,更没想到会有人冲进火场救人,见义勇为的聂先生值得我们学习。”另外……
我放下报纸,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了,看来当局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公开实情,就算凶手制造了一场震惊上海的特大火灾,一家大型超市在这场火灾中灰飞烟灭;就算凶手已经连杀四人,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
“19号,聂尚。”办手续的护士在叫我的名字,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我一面穿梭在人群中走向办理窗口,一面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一个久未见到的名字:沈紫冰。
右眼皮跳了跳,我来到窗口前,接通电话,“喂,紫冰吗?”
护士不耐烦地敲敲玻璃,手指着我手上的出院登记表。
“聂尚,你在哪儿?”
“昨天住的院。”我随口应答护士的询问,抽出空回紫冰的话,“我在金山医院这边。”
“一会儿有时间吗?”紫冰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先去拿车,然后去警局,你有事吗?”
护士已经盖好章,朝我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这个时候,电话里紫冰的话却让我顿住了脚步,愣在原地不得前行。
“嗯,你先来找我吧,有点事想跟你谈谈。”紫冰停了片刻,才往下说,“现在我肚子里,有乔纳阳的孩子。”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冬季的寒风里躲藏着阳光的温热,吹在脸上不至于像刀割一样痛。推开星巴克咖啡厅的玻璃门,门上的空调风扑打在头顶,把我来不及打理的头发吹得更乱。
我早已无心顾及自己的模样是否能见人,脑袋好像是被沈紫冰的一句话震晕了。
“现在我肚子里,有乔纳阳的孩子。”
一时间世界全都颠倒,拿车什么的全都微不足道,我冲出医院叫了辆出租车就匆匆赶往和沈紫冰约好见面的地方。
紫冰已经先到了,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托着下巴凝望窗外的车水马龙,直到我在她面前坐下,她的视线才从窗外移回来,焦点聚在我脸上。
“嗨!”紫冰笑着对我打了个招呼,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米牙。
我挠挠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紫冰举手拂过刘海,唇角上扬,又抬起身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姿势优雅中带些慵懒,像是一位贵族小姐。米色的风衣完美的衬托出她高挑迷人的身材,浅色紧身牛仔裤修剪出她修长的双腿,干练的马尾扎在脑后,端庄静坐在铺满阳光的咖啡厅一角,重庆美女特有的细致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一张女明星似的脸上挂着期许与欢愉——真不知有多少人会为这么一个天鹅般的女子驻足停留。
旁边座位上,三个年轻白领向我投来嫉妒的眼神,或许在他们看来,我这么个蓬头垢面的大龄青年如果是紫冰的男友的话简直可以说是暴殄天物了。
“你没事吧,救火英雄?”紫冰脸上的笑意更浓,那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满足的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干涩的嗓子这才吐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紫冰把一份晨报推到我眼前,头条照片里我的笑容很僵硬。我不自在地笑笑,刚准备切入今天谈话的正题,“你和纳阳……”
“你是去救,那个女人的吧?”紫冰打断我。
“你是说段璇?”
紫冰看向窗外,装作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我隐约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紫冰和段璇曾经是关系很好的闺蜜,为什么段璇已不在人世了紫冰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当人们在交谈中提及某人时,明知对方也认识此人但第一反应却不是直呼名字而是用“那个人”之类的宽泛代称来代指,那么可以说明这个人极遭厌恶或令人恐惧,从紫冰的表情和语气上看,她对段璇的反感不只是一点半点了。
“是,我是去救段璇的。”我承认道,回忆里蹦出在观月山庄周年庆典上紫冰看向段璇的鄙夷眼光。
“她死了?”紫冰向前倾身,一双大眼睛里盛满期望的光。
“嗯。”我打了个寒战,紫冰她很不正常。
紫冰的嘴角绽放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看上去像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是你放的火?是你杀的段璇?”我的眼睛眯起来,狠狠地逼视她。
“不,只是知道那个女人死了,我很高兴。”紫冰低头,躲开我的直视。
“为什么?”
“因为她背叛了纳阳,她和她的小情夫害死了纳阳,我原本想亲自为纳阳报仇,凶手却快了我一步,不过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且听说死得很惨,能活着听到这个消息,我也知足了。”紫冰说完,捧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咖啡。
阳光透过玻璃,把我晒得有些眩晕,紫冰的一番话,已让我如坠冰窟,“你说,是段璇他们,害死的纳阳?”
“没错。”
“你的依据是什么?”
紫冰面色凝重道;“你有没有想过,凶手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瞒过警方潜到拘留所里杀人,如果纳阳呆在那里面,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了?”
我点头,想起秦澈在我家门口背对我说的那些话。
“段璇托你找关系帮纳阳出来,真的是因为她很爱纳阳吗?”紫冰很不情愿地吐出“段璇”两个字,“别傻了,她早就背叛了纳阳,我早就发现她和那个三流小演员有问题,可是纳阳始终不肯相信我的话,还以为段璇有多爱他呢。”
“可是这些怎么能说明纳阳是被他们害死的?”
“段璇认定了杀死丁启祥和方武的凶手一定会回来,便想方设法的把纳阳弄出来,这就是在为凶手杀死纳阳创造条件,纳阳死了,就没人会阻碍她和那个演戏的在一起了。”
“不,不可能,这都是你的臆测罢了,段璇她不会害纳阳的。”紫冰的话让我手脚冰凉,心里不由自主的相信了她说的一切。
脑袋里快速闪过纳阳摆在淀山湖畔的尸体,徐博从身后抱着段璇,段璇在烈火中被烧死成灰烬的惨状。我大口喘气,急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紫冰的表情依然平静,我忍不住再次怀疑她就是凶手。
“我不知道。”她说,“并且,下一个死的,可能是我。”
“啊?”我惊呼一声,旁边那三个年轻白领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紫冰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先说说我和纳阳的事情吧。”
她停下话头,咬了咬下唇,阳光在这个瞬间更加明媚,照在紫冰的半张脸上,几乎要把她淹没在明媚的光晕深处。
紫冰轻声说:“我爱他。”
催眠刚结束,聂尚就迫不及待地问:“紫冰和纳阳之间发生了什么?”
在前三个仪式后面补上“血淋”,百里途顿了片刻才道:“这一段与案件关系不大,或许可以跳过去。”
“不行!我必须知道!”聂尚急了,“不为别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那是紫冰告诉我的最重要的事,就算他们已经死了我也不能忘!”
百里途叹气道:“既然你坚持,那我额外对你做一段建构催眠吧。”
聂尚:“什么是建构催眠?”
“我们可以通过文字和语言获得他人的记忆,”百里途道,“在催眠里建构他人的回忆场景,就是建构催眠。”
聂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将在催眠里看到紫冰的回忆?”
百里途:“确切的说,是她告诉你的回忆,只要她把与乔纳阳有关的事跟你说过那就没问题。”
聂尚:“嗯,那么这一次请直接推进到剩下的几件命案全部结束,不用再麻烦的中途唤醒我了。”
百里途:“按照你的意愿来,我要提醒你的是,这段催眠会提到‘涅槃’,你千万要留意,这是今天所有工作的重心。”
聂尚双眼瞪了瞪,又很快平复。
百里途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发出暗示:“现在闭上眼睛,你还是走在黑暗的长廊里……”
“每一步都会让你接近催眠状态……”
“十步后你会记起紫冰对你说的话……”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