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杜云飞笑了笑，撤回身子，“想请曹小姐吃顿饭。”
我脑袋一懵，心中顿时响起警钟，怕是一场鸿门宴吧！
“杜旅长。”我沉了沉脸，压下心里的不悦，凝眉看着他，“杜旅长有什么事儿何方直说？”
“我听说，曹小姐是南京曹家的人。”
“恐怕杜旅长认错人了。”
“何以见得？”
我叹了口气儿，也怪这些年很有些不入流的江湖术士冒充曹家子弟，倒是让人都以为随便一个姓曹的，又跟这离奇鬼事扯上关系，那就一准儿是曹家的人了。
“我随父亲早些年就离开曹家了。”我淡淡的说，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出了租界。
我一边揣度着他要带我去哪里，一边侧头很认真的看着他，“杜旅长，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曹家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我恐怕真的无能为力。”
“殷泣对你很特别。”他突然说道，车子在一处四合院前停了下来。
四合院门前挂着只摇摇欲醉的木头牌匾，上面朱砂描着“饕餮楼”三个大字。
这可不是楼，顶多是个有些破败的四合院。
我有些狐疑，杜云飞已经下了车，并很绅士的走到我这边拉开车门，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曹小姐，请。”
饭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我听杜云飞叫她九娘，凤九娘。在这上海，姓凤的人不多见，倒是南京有一凤世家族。
早年父亲曾经说过，遇到凤世家族的人，千万不可硬碰，能避就避，避不开，除非必要，万万不能惹了她们。
我跟在杜云飞身后偷偷拿眼打量着凤九娘；乌黑的头发精致的盘在头上，鬓角插着一只血红色的蔷薇花，张扬肆意，衬得那张白皙精致的五官玲珑剔透，说不出的风情妩媚。她的身段亦是好的，包裹在红色的绣黑金牡丹的旗袍里，好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妩媚妖娆，高贵典雅，很少有女人能兼容这两种奇特的特质。
“这位是？”凤九娘眼唇轻笑，媚眼如丝，伸手勾住杜云飞的手臂，笑眯着眼睛看着我，“曹家的姑娘？”
我现在已经脸诧异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曹家子女的事儿，当真不是什么秘密了，总觉得随便拉出个人都知道我是曹家人。本以为避到上海，不会再卷入曹家局势，没想到宿命如此。
我笑着点了点头，“姑娘是南京凤家的？”
凤九娘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脸，这让我心底无端生出一丝极端，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怎么？有什么不对么？”雅面只有在晚上才会现行，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我讷讷的想，如果真被凤九娘看出什么，难保不会被杜云飞给抓起来当试验品研究一般。
“曹小姐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她微微皱着眉，即便是如此，也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模样。
如果说曹家最出名的是茅山之术，那么凤家最出名的就是奇门遁甲和凤家儿女的容貌。南京凤家，无论男女，容貌皆上层，据说从古自今，凤家一共出过三十六位宫妃，九十六个驸马。只是凤家人虽容貌上乘，但都是短命之人，究其细底，大概也只有凤家人自己知道了。
“没什么事儿，都挺好的。”我虚应过去，扭头看了眼杜云飞，不知道他带我来见凤九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凤九娘似乎不太相信，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引着杜云飞往里走。
饕餮楼说白了既不是楼，也不是大宅大院，其实只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前院是普通的饭馆，二进院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只有两个包厢，专门接待贵客，在后面的一个院子是厨房和内宅闺房之处。
我和杜云飞被引进了二进院的一间包厢里，菜是凤九娘亲自上来的，不多不少，六大碗。
饕餮楼的饭菜绝对担得起它的名字，饕餮老餐，食为味美，唇齿留香，便是那白花花的豆腐，吃起来都仿佛有了无限的滋味。
我一口气儿吃了两大碗饭，把从昨晚就一直空着的胃填的满满的，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幸福的荣光里，恨不能马上寻了一张床睡上一大觉，再也不去担心什么雅面，再也不比去管什么天火焚人。
我只是我，一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普通人而已。
“来，尝尝我酿的黄酒。”凤九娘笑着端起酒杯，我低头看了眼面前被斟满的酒杯，里面金黄色的液体晶莹剔透，隐约中仿佛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我看了眼杜云飞，他正端着酒杯凑到唇边，微眯着眼眸十分享受的一口饮尽。
我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被那酒香吸引，鬼使神差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一路烧过喉咙，奇异的香气在唇齿间缠绕，仿佛沉入了一场梦境，甜美得让人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来一杯。”我咧嘴笑了笑，径自端起酒杯，单手支着下巴，有些迷醉的看着面前的美人凤九娘。
她端着酒杯走过来，一阵奇异的香气瞬时沁入鼻端，我仿佛鬼使神差般的朝她抬起头，傻傻的笑，脑袋里一片浆糊。
我愣愣的看着她，视线渐渐模糊，恍惚中好像只看得见她一开一合的殷红薄唇，意识一点点的抽离。
……
没奈何且把这女红来整，等候了二爷到细问分明。
我这里拈绣针把鸳鸯细引，不提防刺纤指疼痛连心。
——俊袭人。
我是被一阵悠扬的唱腔声惊醒的，悠扬的女声唱的是梅兰芳先生创作的俊袭人。
我虽不太喜欢京剧，但我爸喜欢，家中还有几张唱碟被珍而重之的放在箱子里，只要他回来，必会听上许久的。
我摇了摇头，侧头看了眼天色，心下一惊。早上出来时还天光大量，着一醉就醉倒了傍晚时分才惊醒，真是罪过。
我连忙撩开身上的薄毯下床，跌跌撞撞冲到门外，昏暗的小院中挂着几盏摇曳的风灯，凤九娘穿着素白的旗袍，单手捏着莲花指，正唱到精彩之处，见我出来，悠然住了声，笑着走过来，“曹小姐醒了？大概是吊嗓子惊了曹小姐。”
我摇了摇头，侧头看着昏黄的风灯，“我睡了很久？”
凤九娘笑了笑，“很久。杜旅长已经要人把你要送的信送到上海日报了。”
果然是杜云飞的手段。
我叹了口气儿，从上午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十个小时以上，而我就算是喝得再多也不至于睡得这么熟，想来是被他们在酒里下了东西。
为什么？
为了殷泣的那封信？还是别的什么？
我定定的看着凤九娘，好一会儿才想起我爸的话，心里不甘的拧了拧，没说话，转身走到葡萄藤下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杜云飞有没有看到殷泣的那封信，但大抵看到了也没什么，雅面的故事本就是要刊登出来的，实在不值得他这般布置。
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正想得出神，脸上突然一阵微微的发麻，仿佛有什么在慢慢蠕动。
不好，我怎么忘了，到了晚上，雅面是要出来作怪的。
我心下一惊，连忙用包包挡住脸，从石椅上站起来，“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儿，现在要走了。”
“曹小姐。且慢。”我完全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动的，人已经站在我面前，淡淡的迷迭香瞬间沁入鼻端，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有些昏沉，觉得脑子里又不太清醒了。我看见她伸出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拉开我捂着脸的手，然后一脸惊讶的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雅面。”
“曹小姐，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么？”她淡淡的开口，牵着我的手重新坐下来。我心里是抗拒的，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被她轻轻一按就坐了下去。
“你知道它么？”她的手很凉，之前轻轻划过我的面容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得到雅面在我脸上轻轻的蠕动。
“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但显然毫无感情，如果不是这么多年太过于熟悉，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