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山头了,一进门正迎上国孟,他朝着我那屋努了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便径直回了我那屋。这间屋子自从我上学住校起便没人住过,好在母亲是个勤劳的人,并没有让它荒废,我回来住的第一天,见屋子跟走时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屋里摆设简单,除了一张木床,只有靠窗摆了一排书籍的桌子和两把高椅。
玉贞在桌旁的高椅上坐着,正在看书,我进了门,轻轻咳嗽一声,她便慌得把书合上,站了起来。
“你坐,”我赶忙谦让,请她不要客气,只是玉贞仍显得有些拘谨,全然不似我曾经认识的玉贞,她以前可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女孩儿。
我和她分坐在书桌的两侧,都低了头。我不时抬头看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问她近来可好之类的话,她回答的也很干涩,除此之外便不再说别的,我有些好奇她来的目的。这么僵坐了大概十几分钟,她终于又开了口,问:“国远哥,咱俩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打懵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显出一脸茫然与慌乱。她又补上来:“我知道,这种事本不该我一个姑娘家主动开口问,可我觉得,国远哥,你是个文化人,大学生,想法肯定不会那么老套,再说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也多少认得几个字,便也不很认同那些个老理旧俗,虽然咱们的事也得经各自的父母点头,但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我结巴着,“能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我这人怎样?”她倒忽而来的爽快了些。
“你当然是个好姑娘……”
“国远哥,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她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现出红晕,又带着无比满足的喜悦,我猜测她可能会误解我的意思,但我确实没有拒绝她的勇气。
玉贞临走的时候递给我一个东西,等她走了,晚上睡前躺到床上时,我才拿出来去看,却是一只手帕,一件以前仅在《西厢记》这种词曲中所见的东西,想必是玉贞亲手所做,柔滑的缎子,拿在手里很舒服,我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的巧手与慧心。我又看到手帕一角用红线绣了我的名字“国远”二字,一切便已明了。
大概这便是处于热恋时期了,我和玉贞开始频频见面、聊天,但最多仅是牵牵手而已,谁也没敢越雷池一步,我已然没有了任何拒绝她的意思,这一定是荷尔蒙发挥的效用,我终究不能脱离人类种族的生理限制,以至于就连以前不屑一顾的事,现在也变了态度。比如,一直以来,在大街上看到发情交配的土狗,我都会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一种稍带羞涩的心理,现在看了,竟以为是一件很神圣很美妙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渐渐丢弃了羞耻之心。唯一不变的是八爷那花白的胡子以及他坐在街心青石板上永也不停的抱怨,“这算什么,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那是……”
我不能理解玉贞的想法,她竟约我天黑之后在村南的公墓林见面,就是那片满布了土坟的林子。
依照之前的约定,我要找到一棵挂了根黄布条的树,满天的繁星都瞪大眼睛为我寻找,月亮也牺牲了休息的时间来帮我,月色怡人,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一直都很怀念那晚的月光星辉。最后在一座老旧的坟头找到了它,一条黄布带,绑在树杈上。这坟子是林中最老旧的一个,坟前没有碑文,也从不见有人来祭拜,谁也不知道坟里埋着何许人,只是据村中老人所讲,这坟由来已久,怕是建村那会儿便有了,如今年久失修,早已塌平了许多,但就它所占的这偌大一片地界,便可想象其主人当年的风光。而且虽然坟墓破旧,但坟旁这棵树却十分茂盛,不知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栽上的。这棵树也很怪,方圆数十个村子不见有第二棵,本村的人也不晓得它的来历,说它是椿树把,它又长了麻叶一般的叶子,虽然村中的老人都说打小便见过这树,估计得有百多年的历史了,但它也就碗口那么粗,不见有多少长进,只是每年的枝叶照旧的茂盛繁旺。它又会开出白色的小花,偶尔也会结出红色的果实来,但从没人去尝过,因为坟头上长出来的东西,不吉利,即便那果子娇红欲滴。我却不管这许多,以前总是碰不到这怪树结的果子,今天既见了,从树上摘下一串来,先是闻了闻,觉得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倒是拿在手里冰凉冰凉的。我拧下一颗来轻轻咬了一小口,里面清凉的汁液顺着缺口流进了我的口腔,一下子满口满腹的清香,似乎在周围的空气里都有了这种香气。我正要将它一口吞下,突觉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立即转过身来,正是玉贞,她问到:“干什么呢?”
“哦,摘了个果子尝尝,还挺香的,你要不要试试?”我问她。
“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可以吃的,坟头上长的东西,不吉利,赶紧扔了吧。”
“那有什么,坟头上的土不是土?还能长出鹤顶红来?要不,你等着看我,我反正刚吃了,要是过一阵子,我没有毒发身亡,你就吃一个,怎么样?”
“少贫了。”她笑骂着,手却已经接过了我递过去的红色果子,经她又咬破一个,我已然觉得周身都是那沁人的香气了。
“你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才问她主题。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平时去见你,你的兄弟家人都在一边,不太方便。”她说着,在坟旁的树下坐下了,我便也坐在她的一侧,脸正对着她。见我看着她,她好像有点害羞,应该已经脸红了,只是在这夜色里,虽然有着明亮的星月,树林中我依旧看不太清楚。
树后面忽而有一对眼睛闪着寒光,我向来只知道狗、猫之类的眼睛被灯光照到时会反光,而此时并无光源,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从树影下蹿出一只野猫来,在我们面前叫了几声,转而离去。
一阵小风吹过,异香扑鼻,还有玉贞身上那种女孩的体香,我的血液突然间沸腾起来,如同忽至沸点的江水,在我身上起伏澎湃。我的心中又似燃起一堆烈火,浑身燥热不堪,我明显感觉到那个地方有了反应,我用仅有的一点意识来控制它,但是人类后天所习学的一点点所谓道德伦理,怎可与其天生所携的兽性相比呢?况且我眼见玉贞双眼迷离,如痴如醉,并未有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意思,反而很顺从地配合着我,直到我褪下了她的层层衣衫。在我倾泻了所有的****之后,我慌忙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多么的荒唐。
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样走出树林,又是怎样回到了家。一整天我都惴惴不安,处于焦虑、自责与恐惧之中,也没有看到玉贞。但是仅仅隔了这一天,我便又看到了她,和往常一模一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安的心才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见到八爷摇晃着白脑袋坐在大石板上,又说起:“现在算什么?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那是……”我便心中发虚,不敢与之照面,只得逃离。那次我本打算把从石洞中带回来那粒发光的石头送给玉贞的,因为我发现将它放在床头特别好,关了灯之后,在黑暗屋子里它依旧闪着晶莹的光,像一颗极小的星星。但是她不要,说一块破石头,没意思,却要我书桌上那本线装的《红楼梦》,我很爽快的答应她,并承诺下次去看她时一定带给她。可是如今我怎么敢去她的家里,一想到那晚的事,我便心虚不已,还是先处理好之前自己的那些事吧,这件事留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