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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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陷害

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我是这样。一个人孤独了太久,突然有个人对你好,难免感激涕零,难免视为依靠,难免无法拒绝。

长到十多岁,才交到第一个朋友,察觉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臊得慌。为我是这样一个自闭,活在自己世界的一个人,为我失去了全世界才发现上帝还是仁慈的,他至少没有忘记给我开一扇窗。

我以为我可以答应她任何事情,只要是她的要求,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的虚伪,很多事情不是说一句“好”就可以了的。

【1】

季晴天一看到我,就瞪眼,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跟哪个狗男生来的?”

我再也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耸耸肩,回道:“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我必须得管!”她尖叫起来,“你可是我哥哥喜欢的人!”

我被她的尖叫声吓到了,没忍住捂住了耳朵:“你妄想症也太厉害了,你哪里看出季晴川喜欢我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等发现在我身边的齐贤后,就恶狠狠地瞪着齐贤。

不管舞台上换了几拨人表演,她都一心一意地看着我,一旦看到齐贤跟我说话,她就冷冷地哼一声,比鬼还可怕。

再好的心情也被她搅局了,眼看着天色也晚了,我提议道:“我们回去吧。”

齐贤也被季晴天吓到了,当然很赞同我的提议:“好,我去拿车。”

齐贤刚走开,季晴天宛如背后灵般站在我身后,幽幽地说:“我已经告诉我哥了。”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下雨了!快收拾!”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脸上突然一阵凉意,先是豆大的雨点,很快雨密集了起来。

舞台中央还有很多表演器具呢,有人招呼我一起帮忙收拾,我也赶紧过去了。要是淋了雨,坏掉了,那就可惜了。

好不容易把乐器都收到了一旁的面包车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狼狈得跟落汤鸡似的。不知道是谁“扑哧”一声笑了,顿时引发了一阵阵的笑声。

笑了一阵后,又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啊——喂——”

就有人紧跟其后,“啊——喂——”

“下大雨啦——啦——”一边喊,一边忍不住捧腹大笑,“收衣服啦——啦——”

“顾向南,我喜欢你——”突然季晴天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我吓了一跳,侧头却看到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先前弹琵琶的那个少年,笑得分外狡黠。

人群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善意的笑声来。

然后就是各式各样的表白登场。

“安晓蓓,我喜欢你——”

“陶夭夭,你是个大笨蛋——”

“刘明,我最讨厌你了——”

受这欢快的气氛影响,我也忍不住喊了起来:“数学课,去死吧——去死吧——”

笑声吵闹声雨声混杂一起,所有人都在笑着,明明是夏日寒凉的夜晚,却让人觉得分外的轻松和温暖。

忽然,我的手触摸到了鼓鼓的口袋,猛然想到我的手机就放在那里。

裤子都已经湿透了,不知道我的手机还好吗?

我仿佛听到了我手机报废的哀鸣声,连忙掏出来,按亮了屏幕。幸好,幸好,没有坏。我按进主菜单,按了按,却没想到一条信息就那么触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一条信息来自季晴川:“不哭。”

时间是昨夜的十点,彼时我正弹着钢琴,眼睛干涩,内心难过到头疼,却没有掉眼泪。

我忽然想到,那时我开了窗户,看到了院子外的车和修长的身影,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莫非那人是季晴川?

很快,我又否认了这个念头,却在下一刻被自己惊骇到。

手背上滴落一滴带着温度的液体,那不是雨,我知道,那是我落下来的泪。

在知晓父母车祸死亡,在知晓姑父姑妈将自家搬空,在自己不得不求助仇人之时,我没有哭,现在却因为一句“不哭”,再也忍不住悲伤。

我不知道是身处的气氛让我放松得无法再继续压抑,还是因为被季晴川这一句“不哭”所安慰,我只是由无声地哭,变成了号啕大哭。我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的表情,只是哭着,齐贤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也不知道。

“呃,你怎么了?谁欺负了?”齐贤一直不知所措、词不达意地安慰着我。

这让我哭得更难过了。

雨一直下,一直下。我哭得累了,齐贤也不敢骑车带我回家,而是打了个车,送我到家门口。

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格外清新。而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带着鼻音对齐贤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齐贤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那我走了,拜拜。”

他朝我挥手,“拜拜啊。”

车开走了,我才转身去推院门。突然我眼角余光闪过一个小红点,心里咯噔一下,侧过头就看到一个身影躲在墙边的阴影下,那个小红点明显是点燃的烟头。

“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都有些变形。

【2】

那个身影动了动,将烟丢在地上踩熄,才暴露在路灯之下,精致的眉眼,神色却是淡淡的疲倦:“你回来了。”

“季晴川,你在这儿做什么?”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声不响的,他是要吓死我吗?

“已经凌晨两点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跟一个男生深更半夜还在一起,没人跟你说过,这是不可以的吗?”季晴川按了按眉心,语气有点重。

我愣了愣,随即反唇相讥:“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种话?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

“你的事,我必须管。”

我心下一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啊,神经病。”

可是,一看到季晴川眯起眼睛,显出危险的表情,我就退缩了。

“我要休息了,你快点走吧。”说完,我快速地跑进去,飞快地把院门锁上后,跑进屋子里,连灯也不敢开就上了二楼。

可上了二楼,我又踌躇了,磨磨蹭蹭走到走廊的尽头,那有扇窗正对着大门。

季晴川没有走,而是仰着头看向这边。橘色的灯光摇摇晃晃地散了他一身,他仿佛沐浴在光里,显得略有些纤细和脆弱。

他怎么会脆弱呢?一定是我的错觉。

这么想着的我,仿佛逃离什么一般迅速地从窗户边跑开。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3】

假期后回到学校,才早上六点钟,万安楠坐在座位上等着我,还给我准备了热腾腾的豆浆和我爱吃的香菇包。

两天不见,我发现我还怪想她的,忍不住抱着她的胳膊,说了句谢谢。

她抽出吸管,帮我插进豆浆盒子里,问道:“假期玩得怎么样?”

简直一团混乱,不管是遇到季晴天,还是后来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丑样。这些我怎么好意思说,就挑了音乐会来说,有许多俊男靓女啊,还说了下大雨之后一群人疯闹。

万安楠垂下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真好,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我也由衷感慨了句:“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六月如行云流水般过得很快,因为七月初就期末考试的缘故,我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中。齐贤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只在午餐的时候,会突然出现跟我们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完全看不到人。

其间,季晴川常常出现在我面前,尤其是下午我放学后。他开着车,跟着公车一路到我家。有好几次,我一下车,就看到他坐在驾驶座,面色复杂地看着我。

万安楠也发现了他,还偷偷地拉扯我的衣角问我:“那个人是谁啊?长得怪好看的,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

我脸一下子就热了,口气变得很坏,“什么男朋友啊?我不认识他。”

“那他怎么老跟着我们啊?”万安楠忧心忡忡,“不会对我们使坏吧?”

“不会的。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这样的态度前后矛盾,也害怕万安楠问太深入,好在她并没有问那么多,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季晴川。

暑假很快来临,放假前最后一天中午,我、万安楠还有齐贤三个人吃完饭后,在齐贤的提议下,来到了图书馆后占据了整整两个长亭的紫藤树下。

齐贤扯了一根草咬在嘴里,摊开四肢,懒洋洋地依靠在亭柱上:“我搞了一个乐队。”

我跟万安楠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乐队?”

有点搞不明白齐贤,他想要的未来不是电子产品的老板吗?怎么这会儿又整出个乐队的幺蛾子?

齐贤扬起嘴角,斜睨着我们:“对。我已经联系好表演场地了,下周四开始表演,怎么样?要不要来看?”

万安楠响亮地说道:“要!”

我却有些迟疑,这次考试我并没有拿名次的把握,我想暑假能补习,也已经跟班主任老师提过了。

齐贤看向我,“齐真,你呢?来不来?”

“白天还是晚上?”

齐贤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晚上啊,哪有白天搞演出的!”

“啊!”我惊叫,“晚上啊?”

“表演当然要在夜幕降临后才过瘾啊。”万安楠却双眼发亮,“你一定要带我去啊!”

我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晚上我要学习,不能浪费时间在看那些表演上面。而且,晚上乐队表演的地方,不是乌烟瘴气,就是一堆牛鬼蛇神,我可不想去。

“走嘛走嘛,一起去嘛。”万安楠抱住我的胳膊摇晃,想要努力地说服我。

我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们去吧,回来跟我说说就行了。”万安楠还不依不饶地磨我。

齐贤目光奇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万安楠说道:“你就别烦齐真了,她这样的优秀学生跟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听了这话,万安楠干脆地放开了我的胳膊,扭开头,一副不理我的模样。

看着他们俩闹别扭的样子,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去也要小心点,注意安全。”

这个夏天分外闷热,但万安楠总是不知疲倦似的,一遍遍打来电话。她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见闻,齐贤他们的乐队有多帅气,还时不时穿着背心短裤,出现在我家门外,咋咋呼呼地要拖我去逛街。

明明再过一年半就要高考了,她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去玩?我想不通。

成绩在一个星期后出来,不出我所料,果然没有在年级前十之内。我开始奔赴各种补习班,回到家就做做功课、看看书,父母不在的第一个暑假,没有人管,我却连放纵的心思都没有,一门心思扑进了学习中。

季晴川时常按响我家的门铃,给我带来汤煲或者是蛋糕小点心。要是我补习课时下了雨,下课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他拿着伞等在教室外面。他话语很少,更不常笑,连拒绝的机会也不给我,匆匆地将东西塞给我,很快就离开。

我猜测他一定很忙,可那么忙,为什么还要给我送这送那呢?我不一定会感激他,做这些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就是为了补偿,公平公正地说一句,他对我的关心,为我做的这些事情甚至比我父母为我做的还要好。

有一次暴风雨,下了一天都不见停,下课时已经傍晚六点了,天阴沉沉的,乌云黑压压的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地面上的一切压扁。

我走出教室,没看到季晴川,带着几分失落下楼,却发现他站在大厦的门口,一身黑色的西装,右手握着一把长柄的雨伞,神色凝重地看着外面的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的心就安稳了下来。

他很快就发现了我,大步地朝我走过来。他额角被雨打湿了,黑发贴在额头上,有几分狼狈。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好在他开口打破了这尴尬,“我送你回家。”

“哦。”我只能干巴巴地回应他,跟着他朝外面的停车场走过去。

走到外面,季晴川就把雨伞打开了,大部分遮挡在我头顶,他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中,我偷偷地觑了他一眼,只看到他一脸淡淡的神色。

我心里好像有猫爪子在挠,分外地希望自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气氛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坐在副驾驶座,我心里七上八下地系着安全带。车内一片安静,只有雨打在车顶上和雨刷刷着车前玻璃的声音。季晴川踩下油门,汽车平稳地滑出停车位,汇入到车流中。

一路上季晴川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如坐针毡,纠结不已。

煎熬着到了家,季晴川熄了火停车,自己先下了车,打着伞绕过车前,等着我下车。

我慌忙解开安全带,深呼吸了几次,还是不知道该对季晴川说什么。脑子很乱,下了车也不等他把伞递给我,就慌乱地冲进屋去了。

跟之前不想见到季晴川,躲着季晴川不同的是,我那个时候觉得无法面对季晴川,难以忍受季晴川的存在,而这时,我竟然真的在考虑——

“季晴川,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4】

新的学期很快就开始了。

万安楠变得很不一样,原来齐耳的短发,被削得很薄,右耳打了起码七个耳洞,挂满了奇怪的耳饰。开学的第一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短T恤配上短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长筒高跟鞋,脸上花了个大浓妆,看起来就跟视觉系的歌手似的。

她这一身很快就遭到了在讲台上宣讲新学期事宜的班主任许老师的明嘲暗讽,不过她却一脸不在乎。

之后就是票选新学期的班干部,我一向对这个不上心,就写了张字条约万安楠一起回家,让别人帮忙递过去。

万安楠很快就回了个好过来,还附了个笑脸。

班干部票选结束,选来选去还是那些人,之后新上任的卫生委员安排了人员打扫教室和属于我们班的公共区域的卫生,我被安排到擦教室右侧的第一扇窗户,万安楠则被安排去了打扫厕所。

我带着水桶跟着她去厕所打水,她满是抱怨,“我看那个连小雅就是看我不爽,才给我安排的这个活,我这一身怎么去扫厕所啊!”

我打量着她那一身嚣张的打扮,点了点头,“没错。”

“齐真,我们俩换吧!你肯定不忍心让我落入窘境吧?”万安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小可怜样。

看着她这样,我有点忍俊不禁,就把手上的塑料桶和抹布都扔给她,“好好好,你去擦窗户,我去扫厕所。”

“齐真你最好了!”万安楠欢呼一声。

回家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齐贤,奇怪地问了一句:“齐贤呢?”

“他啊,谁知道呢。”万安楠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模糊地感觉到万安楠除了穿衣打扮,还有别的地方也变化很多,但我又说不出来是哪里。这一路万安楠的手机响了七八次,一响她就按掉,如此四次我忍不住说道:“怎么不接?”

“打错的。”万安楠说道。

“哦。”打错的,怎么一连打错这么多次啊。但看着万安楠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只好把疑问藏在了心底。

齐贤第二天中午就回归了我们这个三人小团体,但明显对万安楠挺冷淡的。

趁着万安楠去洗手间了,我悄声问齐贤:“你跟万安楠怎么了?闹别扭了?”

他斜了我一眼,“瞎操心。”

后来我又偷偷地问了万安楠,万安楠甩出一句:“没什么,你就别管了。”

这么一说,就显得我多事一样,我也懒得管了。

日子就那么不温不火地往前走,很突然地,开始传我的流言,一会儿说我没了爸妈之后就被人包养了;一会儿说我是第三者,抢了优秀学姐的男朋友;后来还有我跟万安楠都是齐贤的女朋友,万安楠是大房,我是二奶……真是比电视剧还狗血。

我置之不理,却还是气得不行。我想不到谁那么恶毒,竟然这么编排我。

这天最后一节课是历史考试,考完了班主任许老师忽然走进来,示意我们先别走,他有事要宣布。

“相信大家也知道最近有很多新闻,是关于学校的学生思想教育不过关,导致了犯罪事件,因此经过校委会决定,要对大家进行法律意识的宣讲,就定在今天晚上七点到八点半,学校大礼堂,大家带上自己的板凳准时集合,希望没有人迟到,没有人早退,尤其是不允许不到!”许老师说完就干脆地离开了。

开会,尤其是教育大会,一般来说是极其无聊的。但老师这次下了决心,先是让所有人都关了手机,没关手机的,只要风纪委员看到就直接没收——等着一千字检讨再把手机拿回去吧。

在这种略凶残的强势手段下,我们都乖巧认真地听完了政治老师讲解的枯燥法律常识。

说好八点半结束的,结果拖到九点才解散。

带着板凳,跟万安楠一起随着人流朝教室走去,突然万安楠手肘撞了撞我,“那个谁是不是来找你的啊?”

我循着万安楠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在我们教学楼右侧前方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不是季晴川是谁?

我踌躇了下,还真的不清楚季晴川是不是来找我的。这一迟疑,就被季晴川发现了,很快他朝我走过来,“晚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啊……好。”尽管疑问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家,是不是已经找过我?但这样的话我实在问不出口,只好讷讷地答应了他。

“哇——好帅啊——”

听到飘过来的赞叹声,许多女生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更是毫不掩饰地看着季晴川。季晴川一脸平静,我却有点受不了,连忙拖着万安楠快速地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才放下板凳,开始收拾书包,就有好几位女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齐真,刚刚那人是谁啊?你哥哥吗?长得好帅啊!”

“不是我哥哥。”我只回答了这一句。

她们又问了诸如身高啊星座之类的,这些我怎么知道啊。她们见从我这榨不出什么消息了,齐齐失望地说了句:“小气。”

“这可不是她小气啊,我告诉你们吧,那可是季晴川学长!”连小雅忽然阴阳怪气地插嘴进来,“他可是人家齐真辛辛苦苦从学姐那抢过来的,你说她能告诉你们什么资料好让你们也做她做过的一样的事情吗?”

我还没爆发,万安楠就一巴掌拍向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连小雅闭上你的臭嘴!”

“敢做不敢听啊?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心里有鬼,才怕鬼敲门啊!”连小雅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声音抬高了八度,“人一旦不要脸起来,可比畜生强多了,你说对不对啊,齐真?”

万安楠抬起手,就要发作,我连忙拦住她,环顾四周全是看好戏的目光,不由得冷笑起来,“我只知道,你再多嘴放屁,说不定过几天报纸就会登‘因为不满同学口出恶言,杀之泄愤’的社会新闻。”

连小雅闻言笑了起来,对我做了个鬼脸:“我怕死了。”

我才不愿意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拉着愤愤不平的万安楠走出教室,她还在骂骂咧咧:“你就不该拦我,该撕了连小雅那张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些流言肯定也是她散播的。”

看着这样替我生气的万安楠,我忽然就不生气了,“你都说她是小狗了,汪汪叫也不碍事,不气了啊。”

万安楠却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嘴里嘟嘟囔囔着抱怨,直到我们俩分开。

【5】

连小雅尖叫的时候,我们刚结束体育课回到教室准备下一节的历史课。

还没打响上课铃,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比菜场早市还要喧嚣,然而连小雅的尖叫声却突破了房顶,直冲向天际,直接导致了其他人瞬间无语。

一瞬间的寂静后,坐在连小雅旁边的男生凑过头去,“怎么了?怎么了?”

连小雅声音都是颤抖的,“死老鼠啊!哪个不要脸的放进我桌子里的!这是什么——”一声尖叫伴随着一张字条,飘然落地。

那张字条被好奇分子捡起来,大声地念出来:“多嘴婆,小心你的下场就跟这死老鼠一样!”念完,他哆嗦了一下,“这是什么?恐吓信?”

教室里的其他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当成玩笑,我也不例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插曲而已,没人放在心上。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第一天,死老鼠和血红的恐吓信。

第二天,死兔子和血红的恐吓信。

第三天,一条死蛇和血红的恐吓信。

连小雅吓坏了,她的神经质感染了部分人,他们窃窃私语谁是凶手,甚至成立“保护连小雅”协会,在学校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伴连小雅,她的座位更是成了重点盯梢对象。

在这般严密的保护下,在第四天,一条死鱼和一封血红字体的恐吓信,还是出现在了连小雅的课桌里。

几乎是看到死鱼的瞬间,连小雅就崩溃地大叫了起来。

事情闹大了,整个学校都知道了,一时间学校内外风声雨声,气氛凝重。

我却一直置身整个事件之外,专心致志地学习着。

对我来说,猜测“谁要害连小雅”,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可以肯定这就是一个恶作剧,可能就是连小雅和其他人太把这事儿当回事了,那人才会突发奇想突破重重包围,继续恶作剧连小雅。

我没想过这事会跟我扯上关系,就在班主任许老师把我从英语课上叫走,我还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许老师把我带到了校长室。

我第一次来校长室,却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场景。

明显是会客厅,红木长茶几周边摆了四张沙发。

左手边的沙发上,连小雅坐在一对中年夫妻中间。校长坐在面对门口的沙发上,此刻正对我慈祥地笑着,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懵了。

“齐真同学,来,这边坐。连小雅同学说,最近她遭到的恐怖威胁是你所为,为了学校的和谐,同学之间的友好共处,我必须要说,这行为是不对的,严重的话,是要坐牢的!”

以前我看电视剧或者小说甚至新闻报道里说,某某去超市,结果被当成小偷抓起来私下审问,甚至被搜身以证明清白,屈辱、羞耻、委屈,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我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

我把目光投向我的班主任许老师,许老师却躲开了我的目光。

我看着这一群仿佛妖魔鬼怪的人,张了张嘴,说:“我没恐吓连小雅!”

连小雅就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但她身边的中年男子阻止了她,“别怕啊,宝贝。”哄完她,横眉竖目地对着我,“一个星期前,你是不是恐吓过我们家小雅,说她要是再传流言,就会多一条社会新闻‘因为不满同学口出恶言,杀之泄愤’?”

我怔住了。

连小雅叫嚷道:“她说了,我有好多人可以作证!朱小明、王鹏,还有王晓燕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艰难地开口:“我是说过这样的话……”

连小雅手指指着我晃动,“看吧,她都承认了!就是她威胁的我!”说完,她突然崩溃地哭了起来,被那中年女子抱在怀里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啊,宝贝。”哄着,她恨声,指责校长,“我十分怀疑贵校的教育,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来。”

“您误会了,齐真同学是因为失去了父母,才会走偏路……”校长额头渗出冷汗,“我们也是一时失察……”

“我不管,你们必须给我们家小雅一个交代!”中年男子也放出狠话。

“我没有恐吓连小雅!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双手握紧成拳,大声地辩解道,“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听我说话,他们全部认定了我就是凶手,因为我没有了父母,为了给我深刻的教训,决定要全校通报批评,看我认错态度再决定要不要开除我。

两只耳朵突然嗡嗡作响,眼前忽地全模糊了,却还依稀看到他们因为达成了和解的方式而笑着。血突突地在血管里流动,我牙关咬得死紧,却控制不了头痛剧烈地蔓延。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听一面之词就定了我的罪!

就因为,我没有了父母了?

突然门被敲响,我恍惚听到季晴川的声音,“您好,我是季晴川,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想说的是,我家齐真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身后的声音很快就靠近,然后挡在我身前。

白色的衬衫,完美地衬托出这人出尘的气质。他身形挺拔,宛如最坚实的壁垒。

我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我只知道我的冤屈会得到洗刷,我受到的羞辱会全部被讨回。

脑袋一重,季晴川抬手按住了我的头发压了压,说:“没事了。”

委屈的眼泪、屈辱的眼泪,在那一瞬间爆发如山洪。

自从父母离世后,我第一次哭得像个小孩。

季晴川回头说了什么之后,在我面前背对我蹲下,扭头对我说:“上来。”

我伏在他的背上,他背着我出了那间充满我耻辱回忆的校长办公室。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脚步特别平缓平稳。我停不住眼泪,却渐渐在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里安定下来。我看着季晴川发顶的旋涡,思绪却飞到了小时候。

我爸爸也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么背着我,哄着我不哭。

柔软的布料在掌心纠结变皱,我小声地喊了喊季晴川,“哥哥。”他应了。

【6】

季晴川背着我回了家,还帮我做了晚饭,看着我吃完才告辞。我不想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也开不了口叫他留下。他已经帮了我很多,我问他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及时,他回答说是因为我的班主任许老师给他打了电话。

他摸着我的头,“我不会叫别人欺负你。我承诺过,我做得到。”

第一次听到季晴川说这句话,我不屑一顾,而现在身体涌出一股奇异的喜悦情绪,我鼻子一酸,却扭捏地转开头,盯着矮几上的工艺插花瓶子。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我送他到门口,他打开车门后转身,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对天体并没有特别的感想,也不是天文爱好者。

突然爱好收集图片、查阅资料、留意最新的天文消息,也不过是执拗的坚持,好为自己打气。

就像那一天晚上,季晴川开着车,带着我穿越整座城市。两侧的灯火齐刷刷地往后退,幻化成远方的一朵明亮烟火。就在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到达了一座小镇,季晴川将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背了一个单肩的背包,带着我走到一条巷道口。

一眼看过去,巷子很长,没有一点光。

我跟在季晴川身后,很是迟疑,“那个……”太黑了,我有点怕。这话有点说不太出口,太像撒娇,太矫情。

季晴川静静地站了几秒,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向我伸出手,“把手给我。”

“啊?”

季晴川只摇晃了一下他的手。

“哦……”

我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几乎是刚触到季晴川掌心的瞬间,他就反握住了我的手,然后牵着我往巷子的更深处走去。我心跳如擂鼓,似乎可以感受到掌纹相贴处的细微摩擦,描绘出汗水是怎么沿着这纹路浸满手心。

“好了。”季晴川放开了我。

我收回落在空中显得空荡荡的手,小心地掩住自己的失落,“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巷的尽头,几步之外的街道,一盏盏灯火摇摇坠坠地散落暖色的光,晕开一团团不规则的形状。对面是一栋大楼,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栋大楼的年纪不轻,生锈的铁门堪堪掩住,甚至没有锁。

季晴川推开铁门,声控的灯嗖一下亮了起来。

他带着我一层一层往上走。

视线在到达顶楼的瞬间开阔起来,几乎是立刻地,那漫天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星光就落入了眼底。数不清的星子铺满了整片深黑色的天空,美好得就如同黑天鹅缎锦上镶嵌的钻石。

“过来这里。”季晴川对我招手,唤我。

我这才发现他架起了一座望远镜,走过去,他告诉我这是天文望远镜,还指导我怎么看,怎么调整。

大自然的美总是直击人心,宛如刻印般。

那一幕直达我心底。那一朵柔软的星云笼罩住了大半的恒星,只露出些微却极亮的边缘,极亮、过度的转淡、最后深沉的黑,震撼地对比。

非常美。

这美是霸道的,我再也没法忘记它。

远远的天边渐渐露出一点点的光晕,略显朦胧的一小片,慢慢地扩大,连成一条线后将附近所有的云朵都染了颜色,天就要亮了。

晨昏之下,我仰着脸偷偷地仰望着晴川菱角分明的侧脸,平静的心湖中像被砸进了一颗小石子,扰乱了我的心。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与晴川的关系发生了改变,我不再厌恨他的出现,反而有些期待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7】

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发现沙发上的靠垫掉到了地上,捡起来才发现手机被我遗忘在茶几上已经整整一个夜晚一个白天。

拿起手机,整整五十六个未接来电,万安楠四十八个,齐贤八个。

还有一堆短信。

我先打开万安楠的短信,密密麻麻一大片。

先是焦急地问我好不好,然后说连小雅在学校乱说,说我是制造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我后台硬,就被警察抓走了。

我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五点二十,就要到下课时间。我连忙给万安楠回了个短信,说连小雅冤枉了我,我昨天是被带到校长室了,但是已经没事了。

没一会儿,万安楠居然打电话过来了。

“齐真,你没事就太好了。”她压低的声音传过来。

“你怎么给我打过来了,不是还在上课吗?”

“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人也不见,我……我……我以为你真的被抓走了,哪里还有心思上课啊?你在哪里?”

“我在家。”

“我很快来啊。”说完,万安楠就挂了电话。

捏着结束通话的手机,我打开了齐贤发过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敢在学校乱说的,我都揍了一顿。”

我顿时无语。

这不是给我添麻烦给自己找处分吗?

我连忙给他回短信:“别人乱说就让别人说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傻×吗,万一被处分怎么办?别闹了。”

齐贤回了句:“这破学校,我早就不想待了。”

我简直想吐血。

齐贤的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别管我了,你好好管着你自己吧。”

可我还是没忍住,又告诫他:“别打架,不文明。”

齐贤完全没理我。

我气了一会儿,突然手机又响了。我一看,居然是班主任许老师给我打来电话。

接起来,许老师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齐真,我是许老师。明天,明天你不要来学校了。具体情况,我会亲自登门说明的。老师对不起你。”

听到忙音,我满头雾水,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心神不宁的。

快六点,万安楠终于来了。我连忙抓着她问学校的情况,她摇着头说很不好。

连小雅放出的那些的话,加上前天我被许老师带走却再也没回到班上的情景,两事联想,很容易让人信了。

而这一闹,很多家长都知道了连小雅被死东西和血信威胁了,他们深感学校的失职、老师的失职,纷纷打来电话,而且,警察也介入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万安楠双手捂住脸,突然就从沙发上滑下去,蹲在了地上。

警察介入了也好,至少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没关系的,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安抚她,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那些事是我做的。”万安楠低低的声音响起,却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我头上。

“什么?”我几乎不相信我的耳朵。

“真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好害怕。”万安楠祈求地抓紧我的衣角,“我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为什么连小雅会把事情搞这么大……”

她抬起头,望着我的目光软弱而恐惧。

“我不要被抓,我不要坐牢!我也是为帮你出头,你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