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官堡堡墙上,看着金灿灿的麦田一片片的倒下,尤其是自家的麦田,已经被收掉大半,那些可恶的明狗子,正慢慢悠悠的捆起金灿灿的麦穗子,不断运向看不到的后方。
王三娃只感觉他的心都在滴血啊。
这他娘的,麦子没了,这让他拿什么翻盖房子?拿什么去娶媳妇啊?
王三娃不由看向了身边不远处的那个苍老而雄壮的身影,主子爷,明狗子已经打到城下来了,您倒是赶快把他们赶走啊。
一旁,穆真的脸色一片阴郁,一年的辛苦,本已经到了收成的好时节,却想不到,这些卑贱的明狗,竟然瞅准了这个空子,像是疯狗一般咬了上来。
穆真牙齿都咬的‘咯咯’直响。
可惜,他牛录里的大部分勇士,都已经跟着他的儿子,随大汗出征了,此时,堡中虽然还有百来号兵丁,但多是老弱病残,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这些明狗子足有2000人,若要出战,实在不智。
可又怎的能眼看着他们,就这么悠闲的收割着自己的麦子?
穆真已经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边这些奴才们,心疼的要滴血的目光了。
不行,绝不能这般下去,必须赶快想个办法,要不然,底下这帮狗奴才,就要坐不住了。
穆真脑海飞速旋转。
可惜,这些明狗子简直相当可恶。
在穆真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几个路口,都有百人以上的兵丁把守,就算想让人冲出去送信,没有十几人的精锐,也很难实现。
到底该怎么办呢?
穆真不断扫视周围,却迟迟找不到法门。
…………
羊官堡下,长生营这边,气氛却是迥然不同。
许多士兵和辅兵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欢快的收割着麦子,即便日头已经起来,天气极为炎热,但这却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兴致。
李元庆和几个主要军官,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牢牢的注视着堡城这边的动向。
事情的进展比李元庆预料的还要顺利许多。
这些鞑子,也不是傻子,在数倍于他们的长生营面前,他们也绝不敢贸然出击。
不过,李元庆也乐得见到这种状况。
羊官堡这片区域的麦田,少点算,估计也能打个几万斤粮食了,他们不出来,那就把麦子都收完,他们要是敢出来,那更好,先杀人,再收麦子,更是两全其美。
而无论羊官堡的鞑子选择哪一种,长生营这边,都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几个军官,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这哪里是来打仗的嘛?分明就是来拉粮食的嘛。
顺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由道:“哥,这,这是咱们太强了,还是鞑子太弱了。这次,我咋就一点也不紧张呢?怎么就没打仗的感觉了呢?****的,我还想多杀几个鞑子,多立点功绩呢。”
官沧海笑道:“顺子,咱们变强了不假,但这却不是鞑子变弱了。只不过是将军选择的时机好,此时,这片区域,没有鞑子主力。这些鞑子。就算着急,也没办法。呵呵。让这些****的,也好好体会下,被围在城里,是什么滋味。”
段喜亮阴阴笑道:“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人在做,天在看。这些鞑子作了多少孽?咱们也该跟他们讨回点利息来了。”
杨小船眉头却是紧皱,他仔细盯着堡城看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各位,你们说,这般情势,这些鞑子,究竟会不会出兵?”
众人都是一愣,顺子忙道:“咱们这么多人,他们还敢出兵,那不是不想活了?也正好。只要他们敢出来,咱们就送他们一程。”
李元庆脸上也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意,鞑子的被动状态,在很大程度上,也增添了己方的士气。
毕竟,长生营人数虽多,但新军也很多,没有经过战争的考验,这般状态下,也能给他们更多的适应时间。
后金的确强大,老奴的八旗兵确实骁勇,不过,他们也有着巨大的弊端,他们人数太少,即便有狗腿子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但没有了八旗兵主力的支撑,这些人,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尤其是在辽南,三面环海,怎的能让他们舒服了?
想着,李元庆道:“时候也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到正午,传令让儿郎们先歇一歇吧。先吃饭,等会儿太阳小点了,再去干活。”
“是。”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
…………
羊官堡方面。
穆真已经在城头上站了一个多时辰,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脑后的老鼠辫子,也被汗水湿透了。
但他不动,身边的这些奴才们也不敢动,只得陪着他在这么毒的太阳底下站着。
穆真已经五十出头,在女真人当中,算是很大的年纪了。
由于连年的征战,加之自幼生活条件的恶劣,女真战士的平均寿命其实很短,五十岁,基本就是一个大坎儿。
就算是穆真这种小贵族,能活过五十,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此时,看着堡下的明军终于暂时停止了动作,穆真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当年,被他们围在城中的明军,看着他们在城外耀武扬威,究竟是什么感受了。
但此时这种状态,除了坐以待毙,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的救援,他根本别无选择。
这时,身边一个奴才小心道:“主子爷,这太阳太毒了,明狗子也撤了,咱们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穆真扫视周围一眼,点了点头,“派人随时警戒,一旦发现明军有攻城迹象,立刻禀报。”
“是。”
穆真很快在几个奴才的服侍下,离开了城头,到堡墙下面的阴凉地里凉快去了,但这些汉军旗的士兵、杂役,却还要留守在城头上,防备明军可能的攻城。
王三娃这时脸上已经被晒爆了一层皮,又热又痒,还火辣辣的疼。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正是躁动、而又最耐不住性子的年纪,原本,穆真在他的心里,就是一座大山,一座不可能被逾越的大山,但此时,面对明军并没有太大动作的围城,可穆真竟然没有丝毫办法,这让王三娃的心里,忽然被打碎了什么东西。
他忽然发现,穆真这条老狗,不过也就如此嘛。
尤其是自家的麦子已经被明军收割掉,这简直断了王三娃心里最后的念想。
****的,还跟着这些鸟鞑子,有个鸟用,还不如去投明军。怎么说,大明才是天下正统啊。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王三娃赶忙偷偷瞟过四周,仿似这个念头会跳出来,生怕别人注意到。
但周围各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并没有人注意到王三娃的举动。
王三娃稍稍松了一口气,赶忙小心靠在了后面不远的堡墙上。
穆真这老狗都下去凉快了,他怎的能不偷点懒?那不是傻么?
这时,堡下几面方向,明军的阵营中,已经开始有炊烟升起来,隐隐还可以听到他们欢快的大笑声。
王三娃心道,也不知这些明狗子今天中午吃什么?难不成,要吃肉么?能高兴成这样?
话说,他也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他主子穆真倒是天天有肉,顿顿有肉,王三娃曾经亲眼见过几次,可惜,他是主子,王三娃就算眼馋的要命,也没有丝毫办法。
“这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王三娃心里忽然狠狠啐了一口。
他忽然想起了穆真的第五房小妾,那个窈窕的身影。
她跟王三娃同龄,本是羊官堡军户里的一枝花,是所有少年郎做梦都想着对象,有几个家庭好的军户子弟,都曾去她家提过亲,有一户,都快要成了,但鞑子却打了过来,鲜花便插到了牛粪上。
那个提亲的小伙子,也被穆真亲手撕了,喂了狗。
王三娃越想越气,稚嫩的拳头都开始攥的咯吱作响。
这****的。
这羊官堡明明就是大明的土地,凭什么,让穆真这种狗鞑子来做主子?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他凭什么?凭什么呀?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悄来到了王三娃身边,王三娃一愣,“柱子哥,你干啥去?主子爷可就在下面呢?”
这身影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不干啥,三娃。我去那边方便一下。”
王三娃‘哦’了一声,不再理会他,继续看向城下明军方向。
他现在倒盼着明军快些攻城了,只要明军一上来,他立刻就会反水,拿穆真这条老狗的狗头,去明军里换个前程。
这时,却又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从王三娃身边经过,似乎也要到旁边放水。
王三娃不由有些纳闷。
他在城头上的日子也不短了,这地方,啥地方不能放水?
即便有主子在,离主子远两步就是了,还用的着跑这么远,要去底下的阴凉地里放水么?
这时,那柱子哥又回来了,但他却并没有往城墙那边走,而是在王三娃身边停了下来。
王三娃看着柱子哥脸上的笑意,心中莫名一紧,忙低声道:“柱子哥,你们,你们干啥啊?搞的神神叨叨的?”
柱子哥一笑,“三娃子,你家麦子都被明军收了,你今年打算怎么办?”
王三娃一愣,“怎么办?柱子哥,粮食都没了,还能怎么办?争取多挖点野菜吧。总也得混个饱。”
王三娃虽然年纪小,但遗传了他老爹的机灵,即便知道这柱子哥话里有深意,但还是故作不懂。
柱子哥看了王三娃一眼,低声道:“明军都到了城下了?难道你还想给鞑子做奴才?我们有十几人,已经商量好了。等下,下去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咱们去明军那里,混个前程。”
“啊?”王三娃一惊,柱子哥赶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小声点。”
王三娃赶忙点了点头。
柱子哥低声道:“三娃子,你也是个带把的汉子。怎么样?你敢不敢干?”
王三娃脑子飞速旋转,片刻,便已经想明白过来,低声道:“柱子哥,傻子才不干。我看,这些狗鞑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柱子哥,算我一个。咱们什么时候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