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做噩梦了。
梦见自己坐郭老三的车回府城,车上的男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她,里面有男人的霸占欲,却比裴景寒陆成的更直白更让她害怕。她越来越怕,怕到一刻都不想多待,她试图下车,那些人不让,他们邪笑着拦住她,问她与陆成在林子里做了什么,突然有人抓住她手,她惊恐地抬头,对上陆成狰狞的脸。
车上的人都没了,骡车陡然变成树林,他将她摔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放在胸口的手紧紧攥起,凝香无声地哭了起来。
上辈子她常常做这种梦,有时候是裴景寒,后来变成了拐子刘,梦的多了,只要裴景寒或拐子刘出现,她都会强迫自己醒来,仿佛她当时是醒着的,知道再做下去会发生她不想经历的事。
今晚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做噩梦。
梦里欺负她的人却变成了陆成,一个前世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男人。
凝香睡不着了,她悄悄坐了起来。
纱窗开着,可以看见一片繁星,那么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陆成三弟是不是该来了?
农家人做生意真不容易,去府城樱桃卖的价更高点,代价却是提前一两个时辰起。
东屋忽然传来开门声,凝香听到大伯母轻轻的咳嗽。
是起来替她做饭了吧?
凝香连忙下地,打开屋门出去,看到李氏正提着灯笼拨北门门栓,要去后院拿柴禾。凝香快走过去,小声劝道:“大伯母快睡去吧,我进城再买包子吃,两文一个,这样算还省了两文车钱呢,不用您忙活。”
“城里卖的包子根本没啥馅儿,哪有我做的好吃,再说盒子都是现成的,我热热就行,费不了多少事,你快屋里待着去,一会儿陆定该来了,人家好心帮咱们,咱们别磨磨蹭蹭耽误他们生意。”
李氏絮絮叨叨地将侄女推回西屋,赶紧去抱柴禾了。
凝香拗不过她,想了想,先去开了前院大门,免得陆定来了以为他们还没起来。
忙完了,凝香端水到院子里,放轻动作梳洗。
盒子很快热好,一共热了六个,她吃了俩,剩下的李氏铲到了碗里,瞅瞅大门外面道:“陆定该来了,他们家没个女人,肯定没吃饭,这几个给他跟阿桃吃。”
话音刚落,寂静的街上就传来了驴蹄声。
“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李氏端着碗,催凝香,“他赶着进城,就不请他屋里坐了。”
凝香点点头,回屋取了包袱,亲亲还熟睡的弟弟,恋恋不舍地出了屋,随李氏往外走。
徐家门口,十三岁的陆定刚停好车,见有人走了出来,他立即跳下了地,就着昏暗灯光看出娘俩身影,多看了凝香一眼才低声打招呼,“伯母,姐。”
少年郎正在变声,声音有些哑。
李氏一听这招呼就笑了,这哥仨,老大稳重喊侄女大姑娘,老二嘴甜喊香儿妹妹,老三就干巴巴的一个姐,肯定是最老实的啊。
提高灯笼,就见陆定比她高出小半头,肩膀没有兄长们宽阔,却也挺结实的了,不苟言笑的脸庞瞧着有些冷峻,衬得他更像个大人,怪不得陆成放心让最小的弟弟跑去府城做生意。
“老三没吃饭吧?”李氏将手里热乎乎的瓷碗递了过去,“给,婶子煎了几块儿盒子,你姐刚吃完,这个给你跟阿桃,对了,阿桃人呢?”
“睡觉呢。”凝香瞅瞅驴车上头,柔声道。
李氏忍不住跟面前的少年郎埋怨陆成的安排,“你大哥忙,你二哥呢,干啥让阿桃跟你去?”
陆定替兄长解释道:“其实我自己去就行,阿桃想去我三婶家玩,才跟着来的。”
李氏懂了,将碗塞给他,劝道:“赶紧走吧,边走边吃,免得去晚了占不到好摊位。”
手里的碗热乎乎的,煎盒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陆定还想拒绝,李氏已经转身走了,还关上了大门。
“趁热吃吧。”凝香小声劝道,因为陆定小她一岁,她面对陆定没有多少对其他男人的防备。
陆定嗯了声,转身道:“车上铺了被褥,姐跟阿桃盖一个被子躺会儿吧,进城前我叫你。”
黑漆漆的,坐着也没事干,凝香点点头,慢慢上了驴车。
陆定解下挂在前面的灯笼替她照亮。
凝香就见阿桃躺在左侧,右侧摆了一溜篮筐,上面盖了布,中间剩下的地方还能挤下两个人。凝香将包袱放到一旁,先坐在了褥子上,抿抿唇,刚想示意陆定可以赶车了,少年郎已经识趣地朝前走去。
灯笼到了前面,车上就暗了。
少年郎体贴细心,凝香安心地躺了下去,枕着自己的包袱,睁着眼睛看漫天繁星。
驴车稳稳地走了起来。
凝香没听到吃东西的声音,轻声劝道:“你吃吧,盒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陆定突然就明白大哥为何如此费心要跟徐姑娘在一起了。
他还没看清她模样,光听这声音,就觉得她一定是个好姑娘。
陆定从身后碗里拿起一个盒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少年郎胃口好,更何况盒子比二哥做的好吃多了,陆定忍不住一直吃了下去。凝香听得很清楚,当陆定伸手拿第三个时,她悄悄翘起了嘴角,没有提醒他给阿桃留。阿桃睡得这么香,等她醒了,离城门也近了,可以进城买包子吃。
最后少年郎吃了三个,不知是吃饱了,还是留了一个给妹妹。
凝香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一会儿。
然后没走多久,估计出村头的时候,驴车忽然停了。
凝香好奇地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什么,身上被子突然被人掀开,紧接着她身上就多了……
一个男娃娃。
“你抱阿南睡。”陆成重新替她盖好被子,响在她头顶的声音低沉沉稳。
“姐,我大哥不坏,你别怕,我先走了。”陆定站在兄长旁边,低低说了一句,然后就走了。
兄弟俩一个往前,一个往后。
凝香反应过来抱着裹着阿南的小被子坐起来时,只看见夜色里陆定模糊的背影,随着驴车走远拉开距离,很快就看不见了。
凝香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冷声问赶车的男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昨天还以为他真的放弃了,今天他又来这套!利用阿南还不够,连弟弟也使唤上了!
“去卖樱桃,三弟嘴笨不会卖,昨天怕你因为生气不坐我的车,我才说成三弟。”陆成回头瞧了她一眼,摸到三弟给他留的盒子,他拿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劝她,“你躺着吧,难道真想坐郭老三的车回去?”
凝香胸口起伏,听他吃得不客气,她可没有对陆定的好脾气,毫不留情地斥他,“那是给阿桃留的!”
谁准备他那份了!
“阿桃不爱吃白菜。”陆成顿了顿才道,知道这句话肯定更惹她恼火,他声音里多了点笑意,软声哄道:“行了,睡会儿吧,替我照顾下阿南,昨天还因为我抱他走闷闷不乐了,醒了看到你,阿南肯定高兴。”
凝香很想训斥他为何要带阿南进城,大热天折腾一个孩子,但她一句都不想跟他说了。察觉怀里的男娃轻轻动了动,好像不舒服了似的,凝香心软,闷闷地重新躺了下去,展开阿南的被子,熟练地将小家伙搂到怀里。
如果是白天,她肯定不会躺在陆成眼前,但现在一片黑暗,她不怕他看到。
她怀抱温暖柔软,睡着的阿南也觉得舒服,小猪崽儿似的往她怀里拱,一只小手习惯地去摸“爹爹”的胸。
凝香挡了一下,阿南哼唧了一声,小短腿不依地踹她,没什么力气。
小家伙最会缠人,凝香不忍心拒绝,无奈地放下手。
阿南心满意足地捏了两下,很快又睡沉了。
陆成赶车,凝香不想睡,可昨晚她就没睡好,此时天黑人静万籁俱寂,驴车规律的颠簸是那样舒服,怀里阿南浅浅的呼吸好像带着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凝香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陆成一直听不到动静,悄悄回头。
车上一片模糊,薄被里依次睡着他的妹妹,儿子,还有他喜欢的姑娘。
就像是一家人。
陆成特别满足,笑着赶车前行。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四周也开始有了清脆的鸟叫。
有什么东西在她怀里蹭了蹭,凝香困倦地抱住他,然后忽的就醒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阿南熟睡的小脸,阿南身后是面朝她躺着的阿桃。
意识清醒,凝香顿了顿,悄悄仰头往前看。
看到陆成笔直的背影,熹微晨光从前面照过来,他身影有些恍惚。
凝香抿抿唇,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替阿南掩好被子,再慢慢地整理发髻衣裳。
“醒了?”陆成听到点动静,忍不住看向她。
凝香没理他,视线投向周围,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着看着凝香眉头蹙了起来,“这不是去府城的路。”
陆成一声不吭。
得不到回应,凝香不得不回头,一转身就见陆成正幽幽地望着她。
她柳眉深蹙,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你究竟……”
“在侯府做了三年多丫鬟,你有出去玩过吗?”陆成认真地问道,想起什么,他眼里闪过一丝寒意,“随他出门不算,你自己有没有出去散过心?”
凝香怔住。
她有吗?
没有。
在侯府就是伺候裴景寒,哪怕随他出去,她依然都是伺候人的丫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记着那些规矩,记着裴景寒可能需要的东西,还得提防裴景寒动手动脚,怎么会有心情享乐?然后到了月底,她一天假大半用在路上,剩下一点时间,巴不得时时刻刻都陪着弟弟。
“与你无关,这里是什么地方?”凝香警惕地问。
“前面就是七树镇,”陆成盯着她道,“这里离咱们家那边二十多里地,我只来过一次,绝对没有人认识咱们。我先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吃完饭咱们去附近的桃花谷玩半天,下午我再送你回城。”
“我不去。”凝香扭头拒绝,“你想去自己去,我换车走。”
说着就要下车。
“你认识路?”
陆成语气轻松地问,见她身体僵硬,他马上放柔声音哄道:“徐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的年纪,当我妹妹也差不多,就算我不再纠缠你,也忍不住想照顾你。你看你难得放假,何必早早回那个鸟笼?若是害怕,现在阿桃阿南都在,我再畜生,总不会当着他们的面欺负你。”
听他说那两个字,凝香咬了咬唇。
他是她第一次骂的人,骂的还那么难听。
“小小年纪,别活得那么累,今天就当犒劳自己了。”陆成一副长辈的口吻道。
凝香不爱听他说俏皮话,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真不敢冒然独行。
“娘……”
身下忽然传来男娃稚嫩的声音,凝香心头一跳,阿南怎么又喊她娘了?
“娘,尿尿……”阿南揉揉眼睛,小声喊娘亲给他把嘘嘘,说完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