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一大早,天还没全亮呢,听到东院传来动静,凝香顿时清醒,毫不留恋地钻出了被窝。
“姐姐,我也起来了!”
阿木惦记着堂兄要娶媳妇,睡得浅,姐姐一起他就睁开了眼睛,跪在炕上兴奋地道。
这时节已经开始冷了,凝香赶紧将弟弟的衣裳递过去,“先穿衣裳!”
阿木立即跑到被窝外面,熟练地套裤子。凝香瞅瞅旁边被窝里还想睡懒觉的堂妹,笑着掀开被子,在徐秋儿不满的嘀咕声里道:“嫂子要进门了,今天谁都不许睡懒觉。”
“天都没亮呢!”徐秋儿嘟嘴抱怨,不过还是乖乖坐了起来,穿好自己的,顺便帮阿木把上衣系好。
“热水烧好了,你们来这边舀水吧。”听到姐弟三人的玩闹,李氏在东院灶房喊了一声。
凝香与徐秋儿一人端着一个脸盆,阿木兴高采烈地跟在旁边。
“我大哥呢,不会还没起来吧?”进了灶房,徐秋儿对着西屋门口道。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扫了一眼那边道:“早起来了,八成在对着镜子臭美,屋门关着还不让我进去。”
“大哥开门!”阿木跑到门前,想看看穿新郎官衣服的堂兄。
屋子里头,弟弟妹妹过来时徐槐手里确实拿着镜子前后所有地照呢,听到母亲打趣自己连忙放了下去,红着脸开了门。晨光昏暗,他穿着大红色的喜袍,修长挺拔,俊朗脸庞上挂着无法自控的笑,一双星眸明亮耀眼。
儿子高大好看,李氏眼里浮现自豪。
阿木抱着堂兄,小手不停地摸堂兄衣裳,凝香夸了堂兄一句,徐秋儿哼了哼,故意道:“平时瞧着就是普通人,今天要娶媳妇了,一高兴人好像都长俊了。”
徐槐但笑不语,随他们打趣。
早饭就自家人吃的,饭后凝香与徐秋儿忙着收拾新房,李氏夫妻俩在院子里有更多的事情做。没过多久,喜铺的人抬着花轿来了,徐秋儿听到母亲的催促,连忙抓起红布做的大花跑了出去,笑嘻嘻替兄长戴上。
“娘,那我们先走了。”打扮整齐了,徐槐牵着马道。
李氏哎了声,与丈夫一起叮嘱他们路上慢点走。
徐槐点点头,踩着马镫翻身而上,他会骑驴,现在骑马感觉没什么两样,而且喜铺带过来的马极为温顺,就是为了避免出事给主顾添堵,工钱拿不到还得惹官司。
新郎官去接新娘子了,徐家两院都收拾干净了,客人也开始登门,第一个就是陆成。
当时凝香正在往整整齐齐摆在两家院子里的木桌上端碗筷,离门口还有点近,听到有人咳了咳,她疑惑地望过去,就毫无准备地撞入了陆成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凝香心跳加快,因为活计没干完,她不能走,硬着头皮问直接走过来的男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想你了。”陆成低低地道。
凝香红了脸,没理他,弯腰将篮子里昨日就洗好的碗筷往桌上拿,每桌坐八个人。
“昨晚我做梦了,梦见咱们俩成亲。”陆成弯腰端碗,不知真假的跟她嘀咕,起身往旁边那张桌子走时经过她,他微微偏头,幽幽地道:“我梦见咱们洞房了,跟真的似的……”
话没说完,凝香扭头走了,直奔西院。
陆成恶狠狠地盯着她,然后在李氏娘俩拎着篮子出来之前收起自己欲求不满的样子,热络道:“伯母,我在家里没事,早点来帮你们准备准备。”
“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不是说让老二他们都来的吗?”李氏不高兴了,放下篮子后过来问道。
“我跟香儿还没成亲,他们来不合适,等明年我们成亲了,伯母孙子过满月,我准带他们来。”陆成笑着道,这话说得喜庆,却也透着浓浓的酸味儿,桃花眼用一种“都怪您偏心,徐槐才比我先成亲”的眼神注视着李氏。
他小孩子似的蛮不讲理,李氏笑得快岔气了,重重拍了陆成一下,并不怎么诚心地哄道:“你别着急,成亲早未必就先生娃,只差了五个月,兴许你们俩更争气呢,再说你都有阿南了,瞎着急什么。”
陆成盯着西院没吭声。
日头越升越高,客人也越来越多,迎亲的队伍终于回来了。
凝香姐妹俩挽着手去外面看热闹,这种时候,就算知道陆成就在远处望着她,凝香也没心思计较,全意全意地替堂兄高兴。阿木也跟着去接新娘了,这会儿兴高采烈地站在花轿旁边,大眼睛期待地望着花轿。
傧相高喝声里,徐槐咧着嘴去踢轿门,晌午十分,阳光灿烂,照得他相貌更是出众。人群里面,徐家隔壁的柳枝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目光从徐槐身上再移到单独站在一角的陆成身上,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甘。
凝香比她好看,她输得明明白白,但管平相貌并不出众,顶多脸皮白净些,为何嫁的男人也比她好?
任她心里如何嘀咕,人家管平嫁就是嫁了,一身红衣,顶着大红的盖头从花轿里慢慢探出身子,一手攥着红绣球,由胸口戴着大红花笑得傻里傻气的新郎官牵着往里走,跨过火盆,慢慢跨进徐家大门。
凝香牵着弟弟跟在旁边,大喜的日子,小姑娘穿了身梅红的小衫儿,平时温温柔柔的,秀美却不张扬,如今这样一打扮,仿佛枝头的粉桃花突然变成了大红牡丹,明艳逼人,很快就将想看新娘子看不成的男人们吸引到了她这边,不错眼珠地瞧。
徐家柿子树底下,陆成孤零零地站着,看着自己娇滴滴的未婚妻随着新娘子进屋拜天地去了,胸口腾腾地冒火。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也想今天就娶媳妇!
可是冒了半天几乎能把整棵柿子树烧着的火,他照样得忍着,开席时徐槐敬酒敬到这边,陆成狠狠与他干了两碗。女桌那边有看热闹的媳妇起哄,“大舅子先娶了媳妇,陆成是不是眼红啊?”
陆成放下酒碗,揽住徐槐肩膀笑,“眼红什么,他是大舅子,没成亲我不好跟他要礼钱,现在好了,明年我娶香儿,看他们两口子给多少!”
大大方方的,说的也是乡下人最爱听的趣话,顿时逗得满院子人都哄堂大笑。
他嗓门大,屋子里陪新媳妇吃饭的女眷们都听见了。新娘子管平脸上涂的是胭脂,红红的,凝香这个没涂胭脂的竟然比她还红,羞答答别开脸,在长辈们的逗趣声中将自家厚脸皮的汉子骂了千百遍。
女眷们吃饭快,吃好了除了要留下来帮徐家忙的,其他媳妇闺女们三三两两回了家。男人们喝酒吃得慢,有的桌上到现在还没盛米饭,大声吆喝着拼酒吃。陆成与李氏娘家的男客坐一桌,陪新郎官,他想灌徐槐酒,徐秋儿表哥姨父偷偷地偏心,看似与他一起起哄灌徐槐,其实商量好了要灌陆成,陆成碗里一空,他们立即就给满上。
“谁说我不能喝了?”
“姨父你得再喝一杯,大老远的过来……”
凝香坐在屋里,就不时听见陆成或逞强喝酒或拼命灌人酒,一直到李氏悄悄叫她出去,“不相干的人都走了,现在家里就剩咱们自家人,你姨父表哥大哥他们在东屋睡,你大伯父扶陆成去你们那边了,喝多了正难受呢,你去看看,饭菜给他们留着,想吃了过来端,你知道在哪儿。”
凝香早就担心陆成了,闻言也顾不得羞涩,匆匆从后院绕了过去,跨进灶房门,就听陆成在西屋跟阿木胡说八道呢,“你大哥不好看,姐夫当新郎官才好看,到时候娶你姐姐,也娶阿木去我们家住……”
一边说一边打酒嗝,阿木说他喝醉了,他还不承认。
凝香在外面听了两句,摇摇头,挑开帘子走了进去,就见陆成盘腿坐在炕头,阿木被他强行抱在怀里,看到姐姐,男娃可怜巴巴地求救,“姐姐,姐夫说话好难闻!”
陆成一口一个姐夫,阿木也被他带歪了。
凝香瞪了陆成一眼,将弟弟从他身上扯了过来,捡起鞋子帮他穿上,低头嘱咐道:“阿木先去东屋睡觉吧,晚上还有热闹。”
阿木被准姐夫的酒气熏了半天,不困也困了,下了地就去了东屋。
凝香看看直愣愣盯着她的陆成,准备先去打盆水帮他洗洗脸。
“香儿……”陆成突然扑了过来,大手将门板一推,就从一侧拽住了她,歪在那儿求她,“你别走,我头疼……”
“我去给你倒水,臭死了。”凝香低头训斥道,不说点重话怕他耍赖不放人。
陆成还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阿木嫌他难闻他做得出故意朝男娃吹气的举动,媳妇是要亲嘴的,他可不敢熏着媳妇让她嫌弃自己,立即乖乖松了手,眼睛痴痴地望着她,喃喃叮嘱,“那你快点回来。”
凝香点点头,出去了。
陆成坐正身子,后脑勺抵着墙壁,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抬起手,对着手心吹了口气。全是酒味儿,好像是有点难闻,所以凝香拎着泔水桶进来,陆成特别配合地接过她手里的葫芦瓢,低头喝水,漱了好几次口吐到泔水桶里,才重新躺了下去,桃花眼盯着凝香,有点好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凝香将泔水桶拎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握着湿巾子,知道他头昏,她站在炕沿前,主动帮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