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明溪都去送药给沈寂查验了,唐瑜跪在宋钦面前,看着地面,心中忐忑。
那盒胭脂,到底是毒药还是情药?
如果是毒药,白瓷瓶里的就是解药,自然能解了元宝的毒,但如果是情药,也能说得过去,因为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吐出来就好了,并非因为她喂了解药的缘故。唐瑜希望是后者,希望柳嬷嬷是一心为她着想……
可回想元宝发作的样子,她忍不住害怕。
元宝并不知道主人的烦恼,见主人一直跪在这儿不动,男人也不说话,元宝茫然地转转自己乌溜溜的眼珠,慢吞吞挪到主人面前,双爪搭在主人膝盖上,想让主人抱抱,口中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唐瑜苦笑,她现在就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纵使怜惜元宝,也无能为力了。就算不是毒药,她也是藏了药算计宋钦,宋钦会轻易宽恕她?
前面就是男人的蟒袍黑靴,他端坐在那里,不用抬头,唐瑜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冷厉。他算是宽宏大量了,堂堂王爷,她吐在他身上他非但没有罚她,反而愿意给她时间适应,晚上他那么想,最终也忍住了,甚至能忍下一直叫的元宝打扰他休息。
但这次,唐瑜不抱任何希望,他再三警告她别辜负他的容忍,她,没能做到。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几声鸡叫,唐瑜越发紧张,悄悄攥紧了手。
沈寂最先进来,后面褚风一手拎着一只野鸡。
“王爷,属下已经查出那盒胭脂是何毒药,不过在属下回禀之前,请王爷允许属下先拿这两只野鸡做个比较,免得唐姑娘觉得属下空口无凭,冤枉她。”沈寂上前,站在唐瑜旁边,低头请示。
唐瑜震惊地仰头看他。
沈寂脑袋低着,黑眸冷冷回视,与明湖怀疑唐瑜藏毒时是一样的眼神,愤怒她意图谋害。
唐瑜心寒了下去,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真的是毒吗?
“准。”宋钦靠在椅背上,声音平静而无情。
沈寂让到一旁,褚风冷哼一声,故意拎着两只鸡蹲到唐瑜对面,狠狠瞪她一眼,跟着从唐瑜那盒粉青釉的胭脂里挖出两指,分别放进一个茶碗里,然后又挖了一指,一直搅拌到茶水浑浊起来,怕唐瑜不明白,他恨声道:“元宝吃的少,发作的慢,现在多喂它们点,很快就能让姑娘瞧见了。”
说完掰着鸡喙,将茶水分别倒了进去。
唐瑜早在褚风拎着鸡过来时就退后了两步,此时盯着那两只野鸡,忍不住浑身发抖。只有元宝,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野鸡,本想凑过去拨弄野鸡,却在看到那盒胭脂时猛地扑到唐瑜怀里,汪汪叫了两声。
野鸡听到狗叫,惊慌地拍打翅膀,只是身上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绳子另一头被褚风稳稳地踩着,两只鸡硬是逃不开,只能在原地左右乱蹭。大概一刻钟左右,两只鸡突然抽搐起来,鸡嘴里涌出白沫……
褚风抬头,杀人一般盯着唐瑜。
唐瑜再也跪不住,往后跌坐在地上。
褚风讽刺地哼了一声,拿起小瓷瓶往第三个茶碗里倒,兑好了,灌进其中一只鸡嘴里,没用多久,那只鸡就与元宝一样,不抖了,身体最后打个哆嗦,拉了一泡同样奇臭无比的污秽,唐瑜却没有闻到似的,一直盯着旁边的野鸡,眼看着它不停地吐白沫,直到一动不动,死了……
“唐姑娘,你还有何话说?”褚风厉声质问道。
唐瑜呆呆地看着死了的那只鸡,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沈寂再次开口:“回王爷,这毒名为西施泪,无色无味状似凝脂,涂于女子身上,男子亲近便会毒从口入,在体内潜伏三日,三日后暴毙而亡,鸡、狗体弱,中毒后发作地快,白瓷小瓶里装的是解药。”
唐瑜终于有了反应,视线木然地挪到了沈寂身上。
西施泪,潜伏三日,所以柳嬷嬷叮嘱她两天一用解药,是不想她被毒死吧?
是为了她好吗?不是,因为宋钦死了,她难逃一死,给她下着毒又送了解药,其实是怕这边出变故,怕她没毒死宋钦先毒死自己吧?柳嬷嬷,姑母,太后,她们都商量好了,合计好了,她们要借她的手杀了宋钦,为了杀死宋钦,不惜让她送命……
父亲一出事,太后就想到这个计划了吧?太后料到她会求宋钦救父,所以柳嬷嬷当晚就在她脸上用了药……可她们怎么笃定宋钦会帮她?
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突然串联了起来。
她落入水中,宋钦先救了她,她当时就担心太后会猜忌她与宋钦的关系,太后待她一如从前,唐瑜还信以为真……一定是那时,太后就看穿了宋钦对她的觊觎……她去别院礼佛,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在宋钦住进山里那晚出事……柳嬷嬷说是秀儿引发的火,可柳嬷嬷是姑母是太后的人……
是用这把火试探宋钦对她在意到什么地步了吗?宋钦真的救她了,两人都落入了太后的圈套,可如果宋钦无动于衷,她是不是当晚就死在那场火里了?与可怜的秀儿一样?
这就是她一直信赖倚靠的柳嬷嬷,亲姑母,太后……
卫昭呢?
想到卫昭跪在床前哀求她嫁给他的脸,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也是做戏,唐瑜胃里一阵翻滚,踉跄着跑出去,捂着胸口呕了起来。
都在骗她,所有人都在骗她。
眼前一黑,唐瑜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元宝汪汪的叫。
红日西垂,夜幕降临,端王府西南角落的一间柴房里,光线更暗。
耳边传来嗡嗡嗡的蚊呐声,唐瑜皱皱眉,终于醒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头顶结着蜘蛛网的房梁,再看旁边,全是柴禾,劈成两半的短木棍,一摞一摞的摆到半人多高,占了大半边房屋,房间里充满了木头特有的清香。
唐瑜茫然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落了碎木屑的地上,手心不小心拄到一块儿木屑,痛感袭来,唐瑜彻底清醒,瞬间记起了昏迷前的事情。欺骗,毒药,被宋钦识破,宋钦发怒,暂且将她关进了柴房?
唐瑜苦笑,重新躺了下去,面朝里躺着。
宋钦为何不直接杀了她?死了,也好过生不如死。
十几年的亲情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姑母为了帮太后,连亲侄女的命都可以送掉。卫昭,青梅竹马也敌不过他想要的抱负,在他们眼里,她唐瑜只是个棋子,是他们杀了宋钦夺回权势的棋子。
这世上,只有父亲是真心对她的。
父亲……
肩膀抖动,唐瑜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脸,活不活死不死她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再见父亲一面。
“大人。”
“开门,我来给她送饭。”
外面有人说话,唐瑜努力止住哭声,往里面挪了挪,袖子将脸掩得更严实。
守门侍卫开了门,褚风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前。外面的光线蜂拥而入,幽暗的柴房亮堂了几分,褚风一眼就看到了狐狸精的身影,蜷缩在里头,背对门口,袖子遮面。
褚风冷笑,她也知道没脸见人了,敢加害王爷,真是自寻死路。
“起来,吃饭了。”褚风跨进去,将食盒丢到女人旁边,冷声喊道。
唐瑜一动不动。
褚风皱皱眉,抬脚绕到里侧,顺手从旁边抽了一根细树枝。盯着地上的小姑娘看了会儿,褚风移动树枝去挑她脸上的袖子,想看看她是装睡还是真的依然昏迷。袖子被人挑动,唐瑜感觉到了,不由地往下缩脑袋。
娇娇小小的姑娘,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褚风愣住,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忍心了。只是才别开眼,记起她是狐狸精,最擅长装可怜勾引王爷,迷得王爷到现在也留着她命,褚风便又愤怒起来,坐到旁边一摞木柴上,恨声奚落道:“活该你有今天,王爷对你哪里不好了?你落水王爷最先救你,你院子着火王爷连命都不顾了,朝廷大事,你哭哭啼啼跑过来哀求,王爷脑门发热也答应救你父亲。不过是要你进府陪王爷几日,你竟然藏毒想谋害王爷?唐姑娘,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狐狸精的脸,白眼狼的心。
替自家主子不值,褚风扭头,朝旁边地上狠狠呸了一口。
唐瑜身体不动,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不是白眼狼,可她是傻子,宋钦对她有色心,但他的坏都写在脸上,对她不规矩,却没想过害她,就连要求她进府,也考虑到了她在外面的名声。柳嬷嬷太后呢,对她那么好,却都是假的,随时会要她的命。
她是傻子,对暗中害她的人亲近信赖,却对救过她命的人心中存怨,如今被他的侍卫奚落,确实活该。
骂完了,褚风站了起来,“少装睡,起来吃饭,回头王爷还要审你。”
唐瑜不饿,饿了她也没有胃口吃饭,被信赖的亲人陷害,唐瑜真正尝到了什么叫了无生趣。
“爱吃不吃,饿死了还省得我们费事了。”
小姑娘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褚风说不清为什么,越看她这样就越恼火,最后丢了一句,大步出了柴房。出来了,走出几步又悄悄折回来,凑在被侍卫重新带上的柴房门前往里看,就见狐狸精还是他出来时的姿势,唯一的不同,肩膀好像在颤动。
哭了?
褚风愣住,有点不自在,他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如今把一个小姑娘训哭了算怎么回事?虽然她所作所为确实欠骂。
默默看了会儿,褚风挠挠脑袋,决定不管了,先去复命。
临江堂后院,宋钦坐在堂屋中间的太师椅上,凤眼盯着卧在门外的元宝。自从他命人将唐瑜关到柴房,元宝就卧在那里不动了,丫鬟们进来收拾地面,进进出出的,元宝无动于衷,看都不看,天暗了,他让李公公喂元宝,元宝也不吃,一心等着主人,果然够忠心。
走廊那边,褚风快步走过来,远远看到卧在那儿的元宝,第一次对这长得欠揍的小黄狗另眼相看,狗嘛,忠心就是好狗。默默地夸着,来到堂屋前,一抬头,就见主子依然坐在太师椅上,一个多时辰都没挪过地方。
褚风皱皱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然而低头细想,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算了,不想了。
“王爷,晚饭送过去了,一碗粥,两个馒头。”弯下腰,褚风低声回道。
宋钦背靠座椅,凤眼盯着外面的元宝,“吃了?”
褚风沉默了一瞬,还是照实回道:“没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劝了几次都不听,属下出来后又折回去看,好像,好像哭了。”
宋钦凤眼微眯。
众叛亲离,她不哭才怪。
视线又落到了元宝身上。
本想让她在柴房过一晚的,让她好好思过,只是……这狗刚中过毒,狗身子虚弱,今晚再不吃饭,可能撑不到明早。她那么喜欢元宝,得知元宝死了,就算不再怨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肯定又要因为一条狗恨他,那他这番折腾岂不是白费?
“带她过来,本王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