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白沉默着低头,只能看到她黑发的头顶和哭得微微抽搐的后背,将她抱得更紧些。
一个月后。
松柏道馆。
慢慢将左脚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缓缓将力量放在右腿,百草在晓萤的搀扶下,在屋里走了一步,再走一步。
“没关系,你放开我,我自己走走试试。”
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水,百草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满眼忧色的晓萤,很慢很慢地,独自走了十米,走到房间那头,又慢慢折回来。
“你看,我可以走路了!”
汗水沁满后背,百草忍住膝盖处传来的阵阵疼痛,笑着对眼中充满泪水的晓萤说。
“哦,太好了。”
激动地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晓萤赶忙又扶住百草,说:“不过你还是一次别走这么多,慢慢来,若白师兄说……”
“你们在干什么?!”
手中端着熬好的药膏,若白站在门口面有怒色地瞪着她们。
“我、我……”
晓萤吓得手一哆嗦,赶紧扶百草到床边坐下。若白师兄曾经郑重叮嘱过她,让她全天候盯紧百草,不许百草用受伤的左腿下地走动。
“……在床上待得太久了,”百草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腿都好像生锈了,所以,我让晓萤扶我……”
“复健我会帮你做,要按照步骤来,不能急进。”沉着面孔,若白将刚刚熬好的药膏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在她的床畔,卷起她右腿的裤管。
轻轻揭开她右腿膝盖处的纱布。
膝盖依旧微微红肿着。
上面留有微创手术后的疤痕。
若白眉心皱起。
用木板勺,把尚未完全放凉的药膏,一点一点,仔细地涂抹在她的整个膝盖上。
看着百草受伤的右腿膝盖,晓萤默默咬住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即使已经过去一个月,她仍然忘不了那心惊胆寒的一幕,铁棍重重打在百草的膝盖上……
她忘记了那时候亦枫、初原和若白他们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那时候她在急救室里崩溃地对着百草大哭,最后害得浑身受伤的百草还要分神来安慰她。
为百草全身检查后,医生说,百草身上的伤基本都是皮外伤,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只是右腿膝盖的十字韧带损伤,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进行治疗和恢复。
三个月……
看着若白低头认真地为百草上药,看着百草被刚才走路时的冷汗浸透的上衣后背,晓萤心里难过极了,眼泪默默地淌着。三个月,要三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可是,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出去走走!”
心里痛得再也无法看下去,晓萤挤出一个笑容,低着头从屋里跑出去了。
百草担心地望着晓萤的背影,自从她受伤以来,几乎每晚都听到晓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要操之过急。”
低着头,若白将药膏一层一层敷满她的膝盖。药膏的药方是他去各家著名中医那里问诊,仔细研究之后,确认不会有副作用,才用在她的身上。
“即使错过这届世锦赛,还会有两年后的奥运会,”用纱布一层层将她的膝盖包起来,若白淡淡地说,“有完好的身体,你的跆拳道之路才能走得更久。”
“可是,我真的已经感觉好多了!”百草急切地说,“我的膝盖已经完全不疼了。你的药膏很管用,这些天我感觉膝盖暖和和的,很舒服,刚才我走了走,也没觉得……”
看到若白沉肃的目光,百草噎了噎,哑声说:“……也只有一点点疼而已了。”
“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你的复健只能在医院或者我的帮助下进行,”为她轻轻按摩着右腿的肌肉,若白沉声说,“听到了吗?”
“……是。”
傍晚,松柏道馆被晚霞映成淡红色。
闷闷不乐地走着,晓萤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自从百草受伤,道馆里气氛就变得异常压抑,所有的弟子都垂头丧气。大家都对百草寄予无限的希望,希望百草能够在世锦赛拿到好的名次,可现在百草连走路都很吃力。
马上就是晚课的时间了。
但她不想去。
为了照顾百草,若白师兄把道馆的日常训练交给了亦枫。她不想去晚课,不想见到亦枫。
“喂,发什么呆呢?”
踢出去的小石子又被滴溜溜地踢回来,听到那懒散悠闲的声音,晓萤的脸一皱,闷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你这个家伙!”
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亦枫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拧眉教训她说:“见了师兄,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有没有规矩!”
晚霞中,晓萤愁眉苦脸地飞快地看了亦枫一眼,他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师兄好。”
很规矩地行了个礼,她垂头丧气地转身就走。
“喂,范晓萤,你究竟怎么了?”一脸莫名其妙,亦枫又揪住她,“这么长时间了,见了我就躲,好像我是瘟疫一样。”
垂着头,晓萤一声不吭。
仿佛在默认他的话。
望了她一阵子,亦枫叹口气,说:“别怕,有什么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是不是正在跟其他男生交往,所以想离我远一点?”
“……”
晓萤吃惊地看向他。
“始乱终弃的臭丫头!”眼底有些无奈,亦枫恶狠狠地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就算如此,我还是你的师兄,不许见了我就躲,没大没小的!”
委屈地捂住额头,晓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说:“我没有喜欢别的男生。我很喜欢你,事实上,你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一个男生!原本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可是,后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
亦枫一怔,看着她。
“所以,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跟你说话,不要看见你!”
眼泪啪嗒啪嗒的,晓萤连鼻涕也哭出来了,“我要惩罚我自己!在百草的腿伤养好之前,我不可以开心,不可以高兴,不可以交男朋友,我一定要惩罚我自己,只有这样,我才会心里好过一点。”
“你这个笨蛋。”
看着她脸上崩溃而出的泪水,亦枫心中一揪,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安慰她。
“别碰我!”
受惊的小动物般躲开,晓萤哭泣着蹲在路边。
“百草受伤,大家都很难过,”叹一口气,亦枫在她的身旁蹲下,安慰她说,“但那是一场意外,谁也不想的。”
“不!不是!那不是意外!”拼命地摇着头,晓萤哭泣,“不是迷路,那是我故意的,是我拉着百草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你知道我是想去干什么吗?我是想去看红灯区,我觉得那很刺激很好玩!所以,我拉着百草一起去,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我,她不会吵我,她什么都答应我……”
“我带百草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我想着,就算真有坏人,百草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把他们全都打趴下,”晓萤哭得脸上稀里哗啦,“你看,我想到了可能有危险,可是就算那样,我还是拉着百草去了!”
亦枫默默地听着。
自从百草受伤以来,晓萤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笑过,她整天垂着头,眼圈红红的。
“一共有5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铁棍,”泪水漫延在脸上,晓萤哭着说,“百草拉着我往外跑,我跑得慢,我跑不动,又被抓回去,百草就只能又回来救我!可是,看着她为了我,跟那些白人和黑人打在一起,我却……我却害怕得只会躲在旁边哭……”
“亦枫……”
颤抖地抓住亦枫的手腕,晓萤难过地哭着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是最好最好的那种好朋友,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百草为了我,跟那些人搏斗,我却只会躲在旁边哭……我什么用也没有……只会窝囊得像胆小鬼一样躲着哭……亦枫……是我拖累了她,是我害了她……我恨我自己,我恨死我自己了……”
“你怎么会是胆小鬼呢?你只是平时训练爱偷懒,所以身手太差而已,”反手握住晓萤哭得冰凉的手指,亦枫开玩笑般地说,“好在你是冷静聪明的,没有再冲上去给百草惹更多麻烦,而是飞快就找到了警察,不是吗?”
泪水流着,晓萤呆呆地摇头:“如果不是我拉着百草到那里,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好了,你快变祥林嫂了!”
将晓萤从地上拉起来,用手指帮她擦去满脸滂沱的泪水,亦枫无奈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百草的腿伤会痊愈的。而且,能看出来,百草丝毫没有嫌弃你,她还是把你当成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只有不到一个月了。”眼泪继续流着,晓萤伤心地说,“好不容易有了能够公平竞争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我却害得百草受伤不能打比赛。是,我知道,百草还是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为了怕我难过,她每天都装得高高兴兴的,好像腿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会影响到马上开始的比赛。”
“我配不上百草……”
“哇”的一声,晓萤又大哭起来:“我把她害得这么惨,她还要担心我……我……我……所以,亦枫,我们分手吧!”
“对,我们分手吧!”
用力地吸着鼻子,脸上哭得乱七八糟,晓萤壮士断腕般悲伤地看着亦枫说:“在百草的腿伤康复之前,在百草没能拿到世锦赛冠军之前,我们分手吧!百草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可以快乐高兴!我要惩罚自己,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你这个家伙。”
亦枫无语地望着她。他能看出她是认真的,是无比认真的。
“只是,”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晓萤哀求说,“分手之后你先不要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好吗?这样,等百草拿到冠军,我就能再把你追回来了。”
“你这个笨蛋!”
黑着脸,亦枫怒瞪着她,恨声说:“你难道以为我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说完,他咬牙切齿地大步离去,只留下晓萤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碎成了一片片。
夜晚。
听到一直在辗转难眠的晓萤终于沉沉睡去,百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道服,她摸到放在床头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
夜空中有半轮弯月。
关好房门。
百草拄着拐杖,慢慢走在寂静的松柏道馆里。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夜风中混着静静的虫鸣,穿过庭院,穿过小树林,前面是黑暗一片的练功厅。
走上门廊的榻榻米。
拉开纸门。
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拄着拐杖,百草怔怔地站了几秒钟,先是出国打比赛,再是受伤,算起来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
打开灯,练功厅内明亮起来,把拐杖靠在墙边,百草点着脚,慢慢走到垫子中央。
深呼吸。
将全身的重量缓缓地平均分配到两条腿上,右腿膝盖处顿时传来一阵扭曲般的疼痛,她提一口气,强忍着等那波疼痛缓解掉。然后,握拳,左腿支撑住,她缓缓抬起右腿—收拢。
发力!
“啊……”
就在微微发力的那一刻,撕裂般的疼痛使得全身冷汗迸出,百草痛得眼前一昏,整个人软倒在垫子上!足足喘了很久,才将这波疼痛忍过去,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不敢再踢右腿,缓缓地将右腿换成支撑腿,踢出左脚。
呼。
虽然右腿还是一阵闷痛,但是比起刚才那可怕的撕裂感,已经好多了,百草松了口气。
距离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条受伤的右腿连走路都还会疼,到底比赛该怎样去打,她心里也很着急。只是,这种着急她在所有人的面前都不敢表露。
百草已经歉疚极了。若白师兄自己的病情还没有痊愈,就日夜费心在她的伤势上,好几次,她都能看出他熬夜研究药方而熬得眼圈发青。初原师兄前阵子因为她的伤请了假,整天陪在医院里守着她接受治疗和帮她复健。
师父和光雅也来看过她好几回,带来各种营养品给她。甚至连全胜道馆的郑师伯都来看望过她。松柏道馆里无论是大弟子们还是小弟子们都在焦急地到处搜集各种秘方和偏方,希望她的腿能快快好起来。
她很感激。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她的感谢。
所以,她更加不安。
她想要尽快地恢复,一定要在全国锦标赛之前恢复起来,打好比赛,拿到冠军。一定要拿到冠军,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才能让关心她的人们放心。
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吃力地站在垫子上,百草努力思考解决方案。目前看来,右腿只能勉强作为支撑腿来使用,想要发力进攻的希望很渺茫。那么,双飞三连踢的战术就将很难发挥出来。
必须加强左腿的进攻。
“喝——”
将力量加大些,左腿踢出一个直踢。
被牵拽着,扭曲般的疼痛瞬时从右腿膝部燃烧而起,她眼前一黑,冷汗涔涔地坐倒在垫子上,但是还好,这种程度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
强攻的打法会受到限制。
或许不得不调整为防守反击的打法。但这样一来,步伐就必须更加灵活。咬着牙站起来,百草开始尝试步伐的快速挪动。
“咝……”
每一次挪动,哪怕幅度再小,右腿的膝盖处都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但是还好,这疼痛也是可以忍受的,百草冷汗涔涔地咬紧嘴唇,只要习惯了就好,等到习惯了,就不会再感到痛!
一分钟。
再一分钟。
墙壁上的时钟走得异常缓慢。
吃力地挪动着步伐,百草抬头看向那仿佛坏掉的时钟,疼痛的冷汗让她整个人如同沁在冰水里,至少要能够站足全场三局的九分钟才行。
练功厅的纸门“唰”地被拉开。
“你怎么在这里!”
当若白沉怒的声音响起,百草吓得全身一抖,还来不及回头去看,就整个人摔倒在垫子上。
“我、我……”
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坐起来,顾不得痛得抽搐的右腿,抓住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借口,结结巴巴地说:“……我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步。我、我没有练功,我只是站了站……”
“现在,你连撒谎都学会了吗?”
气得面容肃冷,若白走到她的面前。没有伸手去扶她,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对她已经失望极了。
“……”
百草羞愧地低下头。
窗外一轮弯月。
秋天的夜晚,虫鸣远远地传来。
“你……怎么还没睡呢?”
怯怯地望着若白的脚尖,百草忍不住问。现在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按照医生的嘱咐,若白的身体必须保证每天至少十二小时的静养,为什么此刻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若白冰冷地望着她。
从他的宿舍,远远地可以看到练功厅。当练功厅的灯光突然亮起来,他就猜到可能会是谁,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
“……我这就走,你也早点回去吧。”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百草不安地看向他,犹豫了一下,局促地说,“……你的药,都有按时吃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又瘦了呢?明天我去医院复诊的时候,也、也陪你去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好吗?”
最近若白瘦得令她心惊胆跳。
她不止一次想陪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但他每次都冷着脸拒绝,而腿部受伤的她也失去了硬将他拉去的力量。
“等我走了,你就再回来吗?”声音淡漠,若白仿佛根本没听到她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不会的!”百草慌乱地摇头。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若白审视着她,“是否只要没人看见,你就会偷偷开始恢复训练?”
“……”百草呆住。
“回答我!”若白厉声说,“如果你敢再对我撒谎……”
“我的腿真的已经不疼了!”不敢听他说完,百草急切地说,“我刚才试了试,右腿虽然暂时还不能发力,但是作为支撑腿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所以我想,只要多练习左腿的腿法,让左腿承担主要的进攻,再加快移动的步伐,从全面进攻转为防守反击,应该也是可以参加比赛的!”
“医生说过,三个月内不能剧烈活动,”若白冰凝着面孔,“否则如果你的右腿再度受伤,就可能再也无法完全恢复!”
“医生的话难道就是完全正确的吗?就像……就像有的人已经被医生宣布终生植物人,再也不会醒来,可是照样醒来了,活得好好的。有的人被宣布得了绝症,马上就要离开人世,可是照样活了很久很久。”
百草慌乱地争辩说:“同样的受伤,每个人的恢复情况都是不同的啊。有的人可能是必须需要三个月,但是我的身体一向都很好,我只要两个月,不,只要一个月,我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不信你看!”
勉强地走出两步,百草咬紧牙关,左腿用力,纵身提气,腾身旋转而起!
“喝——”
她高喝着踢出右腿!
“砰——”
撕裂般的疼痛使空中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她眼前发黑,死死咬紧牙关,靠身体的直觉——
“砰——”
踢出第二脚!
疼痛攫紧她的全身,整个人痛得仿佛从冰水里被捞出来的一般,她挣扎着想要用右腿再踢出第三脚,然而右腿竟已痛得麻木,完全不听她的使唤—“扑通!”
从僵滞的半空,痛到流汗的身体重重地跌了下来。眼前痛得阵阵发黑,冷汗一层层地迸出,她挣扎着立刻坐起来,死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痛晕过去。在痛到模糊的视线中寻找到若白的身影,她拼命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说:“你、你看……就连旋风三连踢也基本可以……”话未说完,她的身体腾地被人抱起。
将痛得满身冷汗的百草横抱在怀中,若白又拿起她靠在墙边的拐杖,紧绷着面孔关上灯,抱着她走出来。
夜风吹来。
弯月依旧静静地挂在空中。
“……放下我,我太沉,”挂念着若白的身体,百草顾不得自己依旧剧烈抽痛的右腿,在他怀里仰起头,焦急地说,“我可以自己走,我……”
“闭嘴!”
冷硬地打断她,若白将她抱得更紧些。树影在夜风中婆娑,虫鸣时隐时现,走在夜晚寂静的小树林中,良久,他冰冷地说:“忘了跆拳道吧。”
“什么?”她一惊。
“在你的腿伤痊愈之前,忘记跆拳道,忘记比赛。”树影在两人的头顶沙沙地响,他面无表情地说,“即使错过这届世锦赛,还会有下一届世锦赛。哪怕从此远离跆拳道,至少你还有健康的腿。大学毕业之后,无论你将来是学者、翻译、记者或者办公室文员,至少你的腿可以正常行走跑跳。”
睫毛低垂,他淡淡地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怔怔地望着他,百草的心中被某种酸涩的情绪涌满,嘴唇颤了颤,她挣扎着说:“可是,可是我很想参加……”
打断她,若白冷冷地说:“如果你再私自练功,就离开松柏道馆吧。”
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霍然僵硬起来,面容吓得雪白雪白,她惊慌失神地望着他:“师兄……”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否当真。”月光的树影中,若白淡漠地说。
呆呆地被他横抱在怀中,百草可以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可以感受到他胸腔内沉怒的呼吸。她的心渐渐沉下去,越来越凉。泪水默默从她的眼角滑落,闭上眼睛,她将脑袋窝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着。
胸前透来泪湿的温热。
若白沉默着低头,只能看到她黑发的头顶和哭得微微抽搐的后背,将她抱得更紧些,他继续沉默地走在夜晚树林的小路上。
同样的夜晚。
夜空中同一轮弯月。
“呀——”
跆拳道国家队的训练大厅,灯火通明,婷宜奋声高喝,身体旋转着腾空而起,接连踢出三脚——
“啪!”
“啪!”
“啪!”
轻盈地落地,婷宜的脸上已经满是晶莹的汗水,她高兴地朝坐在旁边的外公跑过去,喊着说:“外公,我练会了!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虽然看起来惊人,但是真正练起来并不难,您看,我才练了不到半个月,就已经比她更精准和省力!”
“小婷,外公早就说过,你是最有悟性的孩子。”万老馆主抚须而笑,“在跆拳道的天分上,也只有李恩秀那孩子能跟你一比。”
“外公,您就爱哄我!”
开心地笑着,婷宜撒娇地在外公肩上蹭了蹭,才拧开一瓶水,小口地喝着。
“哈哈,不是外公自夸,就算是李恩秀,她在比赛时的优雅也是完全不及你。”万老馆主笑呵呵地说,“当年你的母亲也是如此,她的跆拳道腿法被称赞为可以媲美艺术表演。”
婷宜出神了一会儿。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还很小,但是母亲打比赛的时候会经常带她在身边。母亲那优雅美丽的身姿总是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让海内外无数的跆拳道爱好者为之倾倒。直到母亲去世多年后的现在,每年的忌日依旧会有很多当年的崇拜者到墓前献花。
“那为什么,”着恼地皱皱眉,婷宜问,“上次的队内赛我会败给戚百草,而且戚百草现在俨然一副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势呢?”戚百草的打法明明那么粗笨。
“那是因为她的力量。”缓缓抚着胡须,万老馆主沉吟着说,“最近几次她在国外比赛的录像,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她的腿法,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
“那为什么,她可以将对手KO,而你只是能够得分而已呢?”万老馆主问她说。
“……”
“你的腿法优雅、轻盈、精准,可以不费力气地踢中对方的得分部位。而戚百草的腿部具备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被你踢中的对手,可以站起来继续比赛,而被她击中的对手,会无法再继续比赛。”万老馆主缓缓说。
“所以她能成为‘KO王’?”婷宜心情复杂。
“对。”
“……那怎么办?”
“在你原本的优势上,再加上她的力量,就没有人可以是你的对手。”万老馆主打开地上放着的一个包,“从现在开始,每天训练的时候在脚上绑着它们。”
那是一对沉甸甸的沙袋。
婷宜弯腰拿起它们,每一只都足足有将近三十斤。将沙袋分别绑在左右脚踝上,她试了试,简直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了。
“外公,我想再练一小时,”展眉一笑,婷宜说,“您先回去休息吧,别一直陪着我了。”
走到练功大厅的门口。
万老馆主回首,望着已经绑上沙袋,在垫子上一遍又一遍练着腿法的外孙女。
婷宜的灵性和天赋并不比她的母亲低,只是,因为幼时丧母,女婿太过宠溺她,将她养得有些任性和娇气。而几次在比赛中败给李恩秀,又使得婷宜自信心低落,转而把心思放在了接拍广告这类的娱乐圈行为上。
戚百草那小姑娘的出现,对婷宜未必是坏事。受到刺激之后的婷宜,开始空前勤奋地每天训练。
虽然他并不赞同婷宜一怒之下跟多年培养她的沈柠闹翻,改投到国家队。但是,有了坚决想要拿到的目标,总是一件好的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晓萤现在深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就在百草的腿伤还未痊愈,连恢复性训练都无法开始,而全国锦标赛又迫在眉睫的时候—若白师兄竟然生病入院了!
前天深夜,当急救车呼啸着开进松柏道馆,百草一下子就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连拐杖都顾不上拿就往外冲。当时她还觉得百草大惊小怪,结果没想到,出事的竟然是若白师兄!
救护车是亦枫喊来的。
当昏迷中的若白师兄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经过急救脱离危险之后,病房里亦枫说,这段时间若白每晚都低烧不断,他劝过好多次让若白去医院看一看,甚至请了假想要陪若白一起去,若白都固执地拒绝。
守在若白的病床前。
见百草呆呆地守着若白,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晓萤一步也不敢离开她,生怕她会一不小心摔倒或者有什么意外。后来,医生唤初原和亦枫到值班室谈话,百草拄着拐杖立刻跟过去,亦枫黑着脸拦住百草,说若白以前严肃地叮嘱过他,不许让百草参与病情的讨论。
“你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看到医生值班室的门在百草面前关上,晓萤只得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刚才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若白师兄已经没有危险了,再过几小时就会睡醒了。呵呵,若白师兄身体那么好,是咱们的大师兄哎,绝对不会有事的!”
百草面容苍白。
她木然地望着那扇门,从里面没有传出来一丝的声音,良久,她转过头,眼瞳空洞地说:“晓萤,帮帮我……”
“你说!”
“帮我打听,若白师兄的病情……”百草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她。
苏醒过来的若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打算整晚陪床的百草赶回了松柏道馆,也不许她再来医院。在道馆里,百草每天魂不守舍。为了百草,晓萤打点出全身的本事,终于在这两天查清了若白师兄的病情。
可是……
晓萤愁眉苦脸地呆坐在小树林的路旁,她真的要将若白师兄的病情如实地告诉百草吗?
“不要告诉她。”
病房里,输液的液体一点一点淌进静脉,若白苍白着面孔,静静地对站在床前的初原说。
“她迟早会知道的。”初原皱眉。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虚弱地咳嗽了一阵,若白又说,“初原,拜托你,如果她去问你,你就说,我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这次,必须做手术了。”初原没有回答他。
若白沉默半晌,说:“好,我同意手术。只有一个要求,不把我的病情告诉她。”
病房里寂静无声。
终于,初原摇头说:“手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我认为,应该让她知道。若白,你很清楚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瞒着她……”
“我只是她的师兄。”若白淡淡地说,“道馆里那么多弟子,少她一个人知道,没有关系。”
“若白!”
看着若白淡然疏离的神情,初原怔了片刻,然后,唇角渐渐染上一抹苦涩,低声说:“也许,她是喜欢你的。”
若白身体一僵。
他紧盯着初原,像是完全听不懂初原说的是什么。
“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心底的苦涩让他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初原笑了笑,“百草一直都是个傻丫头,因为最初的时候我照顾过她,她就把对我的感激,错以为是特别的感情。若白,我能看出来,在她的心里,你是非常重要的人。”
“你误会了。”若白哑声说,“那次热汤洒下来的时候她护住我,是因为她认为我是病人,没有自保的能力。”
“那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当发生危险的那一刻,人们会下意识地去保护对自己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初原摇头淡笑,“你放心,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在里面。”
“事实上,是我做错了。明知道她还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就将我的心意告诉她,请她接受。”初原静静地说,“明知道,她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我逼她接受了我,即使再喜欢哪个男孩子,她也不会再给自己机会,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苦笑着,初原说:“你看,我是多么自私。”
“初原,”闭上眼睛,若白说,“你确实误会了,她并没有喜欢我。她对我只是师兄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训练的关系,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但那种感情,只是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你喜欢她,不是吗?”初原凝视着他。
“我是否喜欢她,并不重要。”低声咳嗽着,若白唇色苍白地说,“我性格刻板,对她又凶。而你温柔细致,能够更好地照顾她,让她每天开心快乐。”
“若白……”
“初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打断他,若白正色说。
“什么事?”
“如果,”眉心微皱,若白哑声说,“如果我在手术中发生什么意外……请你看住她,在腿伤痊愈之前,不要让她参加任何比赛。”
初原默然听着。
“而假如,她的右腿恢复得很好,她自己又很想继续比赛,可以请你做她的教练或是陪练吗?”
凝望着初原,若白的语速缓慢,像是要确保每一个字都被初原听到,“她是最出色的跆拳道选手,她可以到达最辉煌的顶峰。拜托你,初原,如果我不在了,请你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