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是第几次这样闹腾了?九次,十次,还是更多?没有人记得清了。父子俩越闹越不像话了,这次,父亲嘴里喷着酒气,手里拿着刀子,追得儿子满世界逃避,逢人就喊,杀人啦,杀人啦,亲生父亲要杀自己的儿子了!
人们看着这对每次都像演戏一样的父子,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扯着脖子看着他们父子把戏演下去。谁都明白,这对父子的神经都不正常,真要叫他们动真格的,父亲恐怕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勇气。可他们这样的闹腾方式,对谁也没有好处,大家对此看得多了,也只能是对他们父子反反复复的折腾越发地反感。那有这种玩法,真是何苦来着。
可是父亲控制不了自己,只要他每次喝多了酒,塔尔拉的角角落落都能见到他的踪影,不是和一帮青年人梗着脖子抬杠,就是与别人的媳妇打情骂俏。追杀儿子是重头戏,是很显见得他威风的,一般都会放在人多的时候才开演,为的是博得更多人的观众。说起来,他活到这个份儿上,全是这个该死的儿子给闹的,如果没有这个儿子,他的老婆就不会弃他而去,抛下他孤单单地守着一个空房冷炕苦度日月了。可是,没有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儿子,他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越发孤单冷清的日子,他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在每次追杀过儿子之后,儿子几天都不理他,他的心里就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儿子。可是后悔归后悔,等到他再喝多了闷酒之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依旧会上演一场让别人看得都已经麻木了的戏。
说起来,这不能完全怪他,要怪,只能怪那个没有良心的老婆,她真能狠下心来,抛下丈夫儿子,不知去了哪里,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里,他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寻找自己的老婆,老婆好像一滴水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似的,连一点踪迹都没有找到。老婆的绝情伤透了他的心,他无法让生活像原来一样平静下去,他变得自暴自弃,时不时地就拿儿子出出气,来泄一泄时常郁积在胸中的闷气。
儿子其实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把儿子看得非常重要的,当然这没有错,就是他太看重儿子了,容不得儿子受一点点的委屈。为了儿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和老婆吵闹,不管老婆的对与错,只要是老婆对儿子稍有一点颜色,他绝对会看老婆不顺眼。他有时候也会为儿子的不听话生气,可是他能容许自己对儿子的溺爱态度,好像儿子是他个人的专利似的,他怎么对待儿子都是出于爱。而老婆偏偏就是个倔强的主,你越不愿意她用什么态度对待儿子,她就偏要用那态度来对待儿子,就是要跟他拧着干,这一拧,也好像和儿子前世有了仇一般,动不动就大声地叱责儿子。这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像谁在他眼里揉进了许多沙子似的,弄得他左看右看就看老婆不顺眼,便和老婆吵。越吵,越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婆不像个老婆。
老婆的嘴犟着呢,说到最后,居然所有的错都在于他,好像他是个罪魁祸首,是这个家庭不平静的因素。后来,他觉得一切言语都不起作用了,他的心里才有了动用刀子的念头。当然,他没敢用锋利的刀子刺自己的老婆,他是用刀子来吓唬人的,他其实就是个纸老虎,可老婆还是被他这个纸老虎的劲吓跑了。事后,有人告诉他,他的老婆原来去喀什卫生学校学习时,早就和一个男同学好上了,那个男同学不但英俊,而且身体棒得像个种马,懂得怎样用肢体语言把女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早把他老婆的魂勾走了。她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只是碍着儿子不好和他闹离婚,偏偏他又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老婆被忽视心里当然更不平衡,就借着儿子常常来和他闹,这下,总算是有了确切的借口离开他了。谁愿意生活在一个动不动就耍刀子的男人身边啊!其实他是中了他老婆的圈套了。
可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说起来,当时场部只给塔尔拉分了一个去喀什卫生学校学习的名额,还是他想尽办法给自己的老婆争取来的学习机会,那时他是塔尔拉的农技站站长,算是个技术人才,大家对他很尊重的。老婆不告而别后,他像疯了似的,跑遍了喀什市的角角落落,甚至把卫生学校的老师学生,还有那个老门卫都拷问了不下十遍,也没有打听到老婆学习时与那个男同学过往从密。所以,他一直不承认老婆是心里有了别的男人,更不愿承认老婆是跟着野男人跑了,他时常内疚的,是他用刀子把老婆吓跑了。可他又想,女人真是难以捉摸,柔起来跟水似的,能把人化了,狠起心来,却也真够绝的,像他老婆,就能丢下他和儿子,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留下他和儿子凄凉地度着日子。他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可现在,他又用刀子来吓唬他的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