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虽然各怀心事,但当石敢当提议前往玄流道宗总坛所在的天机峰时,众人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石敢当本为玄流道宗宗主,以道宗的力量,自不惧于已遭受重创的惊怖流。
当下,六个本属毫不相干的人结伴而行,向天机峰进发。
途中,战传说半真半假地问道:“石前辈,我是战传说,而‘战传说’已被人认作是大邪大恶之人,也许自我踏足道宗之后,不知会为道宗带来多少麻烦,难道石前辈不曾为此担忧吗?”
石敢当枯瘦的脸上显露出了坦然的神情,口中却道:“当然十分担忧,普天之下有那么多英雄的大名不去冒充,却要冒充一个世人欲食其肉、寝其皮者的名讳,此人多半有些疯痴。把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子带到道宗,老夫又怎能不担忧?”
言罢,他望着战传说,战传说也望着他,彼此相视片刻,一老一少齐声哈哈大笑,笑得酣畅淋漓,一切尽在一笑中。
半日后,众人到达一个颇具模样的大集镇,离此镇尚有二里远的时候,众人便听到了从镇中传出的咚咚鼓声,好不热闹。刚入镇子时,却见街巷空落,难见一个人影,那咚咚的鼓声倒在前方继续响着。石敢当见青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便想找一家客栈歇息一日,一连见了几家客栈,却皆是大门紧闭,众人不由暗自嘀咕,只好循着鼓声而去。
拐过几道弯后,忽闻人声鼎沸,嘈杂无比,众人眼前出现了大片空地,不过这片空地上却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人群中高搭一座高台,宽十丈,长十丈。高台中央有一块大红绸布严严实实地盖着一件足有两人高的物件,一时倒也无法猜出红绸布掩盖的是什么。
高台左右两侧各有一架巨鼓,各有两名鼓手在奋力敲击,手法甚是娴熟。鼓槌飞扬处,震耳欲聋的鼓声将空气也震得发颤。
而台下近千人则高仰着头,神情激动兴奋,似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战传说诸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镇子会显得空荡荡的,原来镇子里的人全集中在这儿了。他们自知一身的血污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只是站在远处的不显眼处遥望这边。
但很快他们仍是吸引了一部分人的视线。
先是站在高台前人群最外围一人无意中目光扫向他们这边,顿觉眼前一亮,一下子怔在当场,满场振聋发聩的鼓声亦难以让他回过神来。
他所看到的正是爻意!
尹欢等人在目睹了小野西楼、断红颜那样美艳绝伦的绝色之后,尚且为爻意的天姿所震愕,何况是一介乡民?顿时那人便已魂飞魄散,灵魂脱窍,心中一片茫然。
很快,那人异样的神情引起了他身边众人的好奇心,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战传说这边,最终一无例外地被爻意所深深地吸引了。
最后,连台上四名鼓手也发现了爻意的存在,鼓点的节奏顿时乱了,忽快忽慢,忽轻忽重,犹如群鸦乱飞,但台下的人对这一点已毫不在意了。
战传说对此又好气又好笑。
忽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者气急败坏地登上高台,用力干咳一声,以吸引台下人的注意力。看来此老者在镇中颇有威望,这一声咳嗽,立即把大半的目光重新拉回台上,喧闹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鼓声也停了下来。
石敢当见多识广,低声道:“大概是此地武风鼎盛,今日要举行武会,决出武功最高的人。”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修为,这种乡间武会实在是不足一提的,其他人亦有同感。
正当六人准备离去时,忽闻喝彩声四起,原来那老者说了一番话后,引出一个敦实的中年人,倒也精神饱满,显出一些武学底子,此人在那鸡皮鹤发的老者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块红绸,却是一尊两人高的雕像。众人的喝彩声便是因此而响起的,喝彩声后,台前已是鸦雀无声,平添了肃穆氛围。
那敦实的中年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自大红绸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块,缠在了自己的右臂上,那老者已为他准备好了香火。
此中年人正待捻香敬拜那尊雕像时,忽闻一个极为动听的女子的声音失声道:“那……是光纪的塑像!”
说话者正是爻意,她的声音并不响,但此时台下本是鸦雀无声,使她的说话声格外有穿透力,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尹欢、青衣、石敢当都一眼就认出这尊青石雕就的正是被乐土武道奉为神明的玄天武帝!传说中,玄天武帝是遥远的神祇时代的王者,也是开辟大冥王朝基业者,是乐土武道中人心目中的武道之神,备受万众仰戴。无论是初入武道者,还是如石敢当这般已成宗师级高手,都无一例外。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使石敢当、尹欢等人在雕像揭开后,不再急着离去,那是对武道之神的大不敬。
爻意的一声惊呼,顿有石破天惊之效,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天仙般的女子此言何意。
尹欢低声提醒爻意道:“爻意姑娘,这是乐土至高无上的武道之神玄天武帝的神像……”
战传说虽自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源中,但几次随父涉足桃源外的天地后,亦知道玄天武帝在乐土人心目中的尊崇,于是也低声道:“尹谷主说的没错。”
爻意忽然出人意料地尖叫道:“不!他是光纪,是你的死敌!他是一个阴毒之人!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会被父王封于天幕棺中?威仰,难道你连这一点也忘了吗?”
她一直都是那么的恬静从容,此刻却为此事如此激动,甚至不再称战传说为“威郎”,足见此事在她看来是至关重要的。
战传说一呆,怔怔地望着激动而悲愤的爻意。
他绝对没有想到爻意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就在他怔神之时,忽闻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声蓦然炸响于耳边——
“亵渎神明,罪该万死!”
战传说骇然回头,只见千百人齐齐向他们蜂拥而至,声势骇人!六人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忙转身便跑。
一间残破不堪的废庙。
战传说、爻意、青衣、尹欢背倚着长满了苔藓的断墙而坐。与他们正面相对的是一尊无头神像,神像表面的金漆脱落了,露出难看的土坯,也不知这尊神像为何会遭到冷落。
镇子里的人们早已被他们轻易甩脱,不过这使他们在镇子里歇息一日的打算落空了,只好找了这间破庙暂歇片刻。石敢当准备出去找几味药草,以替青衣、歌舒长空治疗伤势。六人之中,他两人的外伤最为严重,其余的人所受的都是内伤,则重在调理内息。
石敢当担心自己离开后歌舒长空会弄出什么乱子,故设法将他也带去了。庙外就是一片起伏不定的土岗,土岗上杂草灌木丛生,找几味普通的草药并不太难。
尹欢微微闭着双眼,一言不发,过于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但无疑他是一个决不简单的人,能够骗过所有的人,让世人误认为他是一个不思进取、骄淫奢华的人,足以显出他的不同寻常。
战传说忽然感觉到了与自己挨着的爻意在轻轻战栗,转脸一看,只见爻意竟是泪流满面了,抽泣不止。
他不安地道:“你……怎么了?”
爻意摇头不语,战传说连问了数遍,她才抽泣道:“现在我已相信……相信我与你们整整相隔了两千年的岁月……天地之间,唯有我是最……孤单的,因为……因为我本该是生活在两千年前的人……我永生永世,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威郎了……”
她的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欲止住抽泣,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泪水。
战传说满怀柔情、满怀怜爱地望着她,这种柔情对他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那代表着一种包容与呵护。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有过一段空白的四年光阴,而四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少年。
而爻意对他曾有的信任与依赖,使他的少年心性在极短的时间内趋近于一个真正的可以顶天立地的男人!
爻意太美了,美得不带一点瑕疵,美如精灵。战传说相信无论爻意将她的信任与依赖加诸于谁的身上,对方都会甘愿为了她的快乐而付出一切!
至少,他自己是如此。
但在这份柔情中,没有掺杂一丝的杂念。对于这一点,战传说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思维、他的性格,更接近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尤其在男女之情上。
虽然爻意所说的是那么不可思议,但战传说却相信这是真的。其实他自己就曾亲历与此惊人相似的过程,只不过他所失去的是四年时光,而爻意却是整整两千年!战传说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到此刻爻意的心情。
弹指间岁月流逝,沧海桑田之后的孤独寂寞是一种不足为人道的痛苦!
何况,在岁月的那一端,还有爻意朝思暮想的情人威郎!
也许,她是因镇子武会的经历才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的。
也许,她早已察觉到了,只是,她一直缺乏迫使自己承认现实的勇气。
战传说不知该如何劝说爻意,也许此时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倒是爻意自己终于慢慢地止住了抽泣,她望着战传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与木帝威仰长得太相像了,甚至以‘相像’尚不够确切。直到现在,我仍无法找到你与他在容貌外形上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我已明白你的确不是木帝威仰,你与他的区别在于你们之间的意志,威仰有着你绝对无法相比的霸气!但我坚信你与他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我的玄级异能在渐渐恢复,由此产生的灵力既察觉到了你与威仰的不同,也察觉到了你们之间有着联系。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联系,以我目前的异能级数,尚无法判断清楚。”
战传说心中忖道:“又是‘灵力’,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爻意终于相信他不是她的“威郎”,战传说自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想到“威郎”本是爻意唯一的牵挂与精神支撑,明白真相后,她岂非更为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