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晴嘉觉得应该把“扰人清梦”归类在人生十大罪里。
昨天她一回到宿舍便忙于查询能让方竞的英语水平快速提高的方法和技巧，又重新整理自己的笔记。虽然帮方竞补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能感受到方竞对自己的提高速度并不满意，因此许晴嘉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这一忙便忘了时间，直到凌晨四点多，她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床睡觉。反正第二天是周末，而她跟方竞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下午，正好能利用上午的时间好好补觉。
可是，千算万算，她偏偏漏算了在家有一个非常不靠谱的闺密。
一大清早，舒子妍就打电话过来肆无忌惮地吵醒她。
许晴嘉意识不清地按了接听键，还未来得及懊悔事先没把手机关机时，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捏着鼻子拿腔拿调的声音。
“亲爱的，起床了哦。”
沉默了一会儿，许晴嘉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瞬间惊醒了：“舒子妍，不好好说话我会挂断电话的。”温柔低沉的语气中泄露了被吵醒后的起床气即将爆发的信息。
“晴嘉，我最爱的晴嘉，今天和风习习，阳光灿烂，舒适宜人，大地已被阳光染成一片……”
“舒子妍，再强调一次，不说人话我真会挂断。”无法继续听她鬼扯，许晴嘉耷拉着眼皮，困得倒在床上，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晴嘉，我忘记带班委开会的资料了，能不能帮我送过来？十万火急，那群化成‘嗜血野兽’的班委快要把我大卸八块了，只有你可以救我啊！你忍心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吗？”一改之前的娇气发嗲，舒子妍满腹委屈哀声说道。
“活该。”许晴嘉无视她的鬼哭狼嚎，明明昨天还特意提醒她千万别忘记带上资料，但她这丢三落四的性格，还是没能避免。许晴嘉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道：“你放心，我睡醒了会去给你收尸的。”
“晴嘉——”感觉到许晴嘉即将无视自己的窘迫挂断电话，舒子妍立刻慌了，“许大小姐许大美人，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人最好了，我现在真的很着急，今天上午十点前得把咱们班的活动经费和报告交上去，我现在走不开，呜呜——”
舒子妍发出哭声。
与许晴嘉当闺密这么久，舒子妍怎么会不知道她那心肠极软的性子。
“好好好！停！别再发出那种恐怖的哭声了。”内心默默地斗争了一下，许晴嘉强迫自己起床，顺手把手机放到了左手，贴在耳边，右手轻轻地揉了下眼睛，“你把资料放在哪儿了？”
“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放在桌子上。”听到许晴嘉答应了，舒子妍悬着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嬉笑道，“哈哈，晴嘉，太爱你了！晚餐我包了，你随便点。”
“你说的，别食言。”
挂了电话后，许晴嘉快速换上了牛仔裤和白色T恤。简单地梳理一下头发后，她才看到镜子里那双肿如核桃的眼睛，忍不住皱起眉：“天啊，熬个夜后果居然这么严重！不知道下午能不能消肿。”
自言自语间，许晴嘉举手按摩了一下眼睛，决定迅速送完资料回来补觉。
想着，许晴嘉便穿好鞋子拿起班委开会的资料离开了宿舍。
踏着慵懒随意的步伐，许晴嘉不时用掌心去接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日光。春风徐徐吹拂，让她精神起来，而当想到即使周末也能与方竞见面，快乐就如同透明的气泡，围着她翩然起舞。
不一会儿，她便到了教室。
把资料顺利交给来不及和她寒暄几句的舒子妍后，许晴嘉便转身从教室里出来，心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可用于补觉的时间时，却在拐弯处看到了贺定毅。真是冤家路窄。
所幸，围在贺定毅身边的莺莺燕燕挡住了不少视线，许晴嘉觉得这样当作没看到不打招呼直接低头走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们并不熟。
只是，她低估了贺定毅对她的注意以及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在擦肩而过之际，贺定毅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错愕傻眼的同时，许晴嘉抬头，竟发现对方玩笑的表情中竟夹杂着惊讶。
但很快，贺定毅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猛然放开了手，心里在猜测着她肿若核桃的眼睛究竟是为何，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咧嘴轻笑起来，开口便是戏谑之话：“还以为是谁没脸见人，原来是丑女你呀。”随即，他的目光再一次移至令他惊讶的许晴嘉的那双红肿的眼睛上，心中还在猜测，嘴上却略为嫌弃地嗤笑道，“啧啧，看看这双熊猫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宿舍发生打斗了。”
面对贺定毅挑衅的话语，换作之前的许晴嘉，肯定又会忍不住开口顶撞，但是此时的她一心想着下午与方竞的“约会”，心情极好，并不想与贺定毅有过多的口舌之争。于是，许晴嘉扬起一抹笑容，当作打招呼，随即便迈步离开了。
贺定毅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与身边的同学聊天，仿佛一切都那么无关紧要，只是垂在身侧像是留有许晴嘉掌心温度的左手却攥紧了。
不知何时，心里的那些捉弄许晴嘉的画面在她不愿搭理转身离开后慢慢被掏空殆尽，空荡荡地反复回响着“无趣”二字，随之想念便乘隙而入，扎根生长。
02
正值桂花绽放的季节，校园里弥漫着四季桂清新的芳香，冲刷着浑浊的空气。
下午时分，方竞刚刚完成了许晴嘉给他布置的英语练习训练，抬头便看到许晴嘉拿着笔半眯着眼睛，一副强打精神却受不住瞌睡虫诱惑打着瞌睡的模样。
注意到许晴嘉的眼袋和黑眼圈，忆起刚才她含羞递给他的资料，方竞恍然大悟：这该是她连夜整理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方竞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疼惜及愉悦。
“咳咳。”
方竞佯装咳嗽，将额头快要与课桌亲密接触的许晴嘉打捞回现实里。
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异常安静的图书馆自习室里仍十分突兀，许晴嘉忽地惊醒抬头，睡意也在羞愧间荡然无存。
“抱，抱歉。”许晴嘉举起左手抵着额头，借此来挡住自己被羞赧染得嫣红的脸蛋。
“要是困的话，你可以先回去休息。”原是一番好意的建议，但由于一贯的冷淡语气，却让许晴嘉误以为是他在生气地拒绝。
“我不困我不困，是那桂花芳香太迷人了而已。”
许晴嘉慌张地扯出的蹩脚借口让方竞不由得一顿，随后点点头，把刚才做的练习递给她检查。
当许晴嘉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方竞做的练习时，才发现他的英语水平已经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许晴嘉十分惊愕，毕竟英语是一门需要日积月累坚持不懈努力学习才能看到成效的课程，非一朝一夕便能达到巅峰的。
这应该与方竞孜孜不倦的学习脱不了干系吧。念及此，她的脑子便兀自想象起他努力的模样。
“不错哦，翻译都很到位，阅读题的准确率也提高不少。”许晴嘉拿起红笔把错误的地方标记起来，接着便进行详细的讲解，“这里的语法错了，应该是……”
许晴嘉讲解完毕后，总会给些时间让方竞独立思考和消化知识点，这是他们补习之后逐渐形成的小默契。若方竞在思考后仍不明白，会主动提出问题再让许晴嘉说明，若他明白了，便会点头示意她继续下一段讲解。
而每次，在方竞思考的间隙，许晴嘉总会偷偷地盯着他看。只是，最近她发现，方竞的黑眼圈越来越大，眼睛也布满血丝，苍白的脸色中却带有不自然的红晕，神情更是愈发疲倦。想必这段时间，本就十分繁重的医学院课程再加上高强度的英语训练，让他的身体渐渐负荷不了了。
“方竞……”犹豫了片刻，许晴嘉仍不由得开了口，“我知道你想提高英语水平，所以很努力，但……呃，我的意思是，学习固然重要，但你也要多多注意身体。”
“嗯，我有分寸。”丝毫没有觉得不妥，方竞那含着敷衍的语气更让许晴嘉担心地蹙紧眉头。
“可是，你这么拼，身体会熬不住的。”
“我才是学医的。”明知道许晴嘉是出于好意的关心，但方竞一想到时间紧迫就忍不住烦躁起来，语气更是不自觉地冷上几分。
“我——”
“咕——”
那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一下”还只是起了个头，肚子里的馋虫已经没志气地提前开口出卖了她，只因她早上补觉补过头，来不及吃午饭。
许晴嘉尴尬不已，心里不停懊恼地碎碎念，这安静到连抓抓头皮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图书馆，她肚子里发出的抗议声会不会太明显了？
想着，许晴嘉鼓起勇气抬头瞟了方竞一眼，而这一瞬间她石化了。因为，此时方竞正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的肚子！
他肯定听到了！肯定的啊……
现在已经不能单纯用“悲惨”二字来形容此时许晴嘉的状况了。自从给方竞补习之后，她在方竞心中的形象就是英语学院的高才生，那“万年第一”的名号戴在头上闪闪发光。
可如今……
想着，许晴嘉纠结起来。
纠结无果后，许晴嘉自动开启自我遗忘模式，满脸通红地想粉饰太平，就当作从未发生好了。
可正当她想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解下一道题时，更为巨大的“咕咕”声响了起来，哀怨的声音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这下许晴嘉真的不想活了，在方竞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她算是完全愣住了。
“你饿了吗？”低沉冷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许晴嘉抬起头看到方竞抿嘴看着她。
“我……”其实，许晴嘉的第一反应是不饿，但她从起床到现在都还未进食，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撒谎，只能唯唯诺诺道，“嗯。”
方竞瞟了一眼手表指针指示的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于是合上书，说：“走吧。”
“啊？去哪里？”许晴嘉一时反应不过来，慢半拍地问道。
“吃饭。”方竞收拾完毕，抛给她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便站起来打算离开。
许晴嘉立马把桌上的笔和本子随意地扔进包里，跟在他后面，出了图书馆。
兴许是图书馆里面的空气不太流通，一出来许晴嘉便觉得有些冷，不由得双手交叉环抱胸前。而走在前面的方竞突然停了下来，许晴嘉险些撞上他。
“怎么了？”许晴嘉觉得不太对劲，往前走了两步担心地问道。
“没事。”方竞的身体不可遏制地晃动了几下，许晴嘉立马扶住他，却在接触到他的手臂时，发现他皮肤的温度偏高。
“方竞，你是不是发高烧了？”疑问脱口而出，许晴嘉想也没想直接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果然，你发烧了。”
“我没事……”方竞甩掉许晴嘉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一阵又一阵袭来的眩晕。
“可是——”
许晴嘉仍然坚持扶住他，然而，担心的话还没出口，他就如同瞬间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倒在她身上，而她也因承受不住重量向后一仰，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方竞！”
慌乱间，许晴嘉连忙起身轻轻地拍了一下方竞的脸，手指触及他的脸庞时，她感觉到了异常的灼热。而连续的拍打动作里，闭着眼的方竞始终毫无反应，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意识到方竞已经高烧到失去知觉，许晴嘉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全身发抖地看看四周，可这个时段图书馆周围基本上没什么人。
“不行，我得去找人来帮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许晴嘉喃喃自语，决定迅速寻求帮忙。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不大不小的“许晴嘉”的叫唤让她顿时看到了希望。
“贺定毅，他晕倒了！麻烦帮帮忙！”带着慌乱的哭音脱口而出，或许，许晴嘉从未如此高兴如此激动能见到贺定毅吧。
闻言，贺定毅迅速跑到许晴嘉旁边蹲下，当看到昏迷的方竞时，他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拨打急救中心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许晴嘉，冷静地对她说道：“跟电话那头说明他的情况并告知地址，我把他背到校门口去，今天是周末，校医都不在。”
“好。”许晴嘉颤抖地接过手机，简洁明了地说明情况。
当贺定毅背着方竞走出校门口不远，救护车就迎面驶来了。在救护人员的帮助下，方竞被抬上了担架，许晴嘉和贺定毅也随之上了车。
03
救护车在笔直的柏油路上飞速行驶，坐在车上的许晴嘉神情十分沉重，目光一直无法从方竞身上移开。昏睡中的方竞像是在做噩梦般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嘴里更是不停地发出呓语。
许晴嘉忍不住凑过去紧握住方竞的手，温柔地为他抚平紧皱的眉。
殊不知，车上某位别扭的大少爷在目睹此时此景后，内心的无名火迅速蹿起。他秉着不能与病人计较的信念强压着内心无从发泄的烦躁，不悦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菲韵……”
恍惚间，一个陌生的名字猛地从方竞口中溢出，仿佛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许晴嘉的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惊诧，随后她微微蹙眉。
菲韵？
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忽地，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方竞反手用力地握着许晴嘉的手，口中不断反复低喃的“菲韵”愈来愈清晰，语气也越来越温柔深情。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错认为名为“菲韵”的女生时，许晴嘉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或许是因为近期的补习，她与方竞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让她慢慢地有些得意忘形。她从未问过方竞的私事，一直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以他冷漠的性子是不会有女朋友的。可是，本就如此有魅力的方竞怎会没人喜欢，又怎会没有喜欢的人呢？
明明她根本就不了解方竞的一切，明明他们也不是很熟，明明……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幅拼凑许久的拼图，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被无意间摧毁，纷纷落下的碎片让她连想要拾取都觉得荒谬，而想重新拼组的念头更是令人觉得很可笑。
许晴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压抑着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
片刻后，救护车到达医院，医护人员将方竞抬下车，推入急诊室，让医生做详细检查。
“喂，丑女，只是发高烧而已，他……他会没事的啦。”贺定毅的声音掺杂着一丝克制不住的烦躁，在许晴嘉的头顶响起。
许晴嘉默默地擦干眼泪，抬头对他扯出一抹笑容：“贺定毅，这次谢谢你了。”
“你确实得好好谢我。”贺定毅一脸高傲地与她对视，当看到她泛红的眼睛后，内心的烦躁死灰复燃。
该死的！
他就是看不惯许晴嘉伤心难过的样子，而且这副模样还是因为其他男生，不是因为他！不是他！
“我先去看看是不是要办理什么手续，你在这里坐着等吧。”平复下情绪，贺定毅指着一边的椅子，让她过去休息，本想拍拍她的头安慰一下她的想法也因一时的犹豫错过了。
“啊？我去吧。”许晴嘉闻言，连忙说。
毕竟他与贺定毅并不熟，这样麻烦他，让许晴嘉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不必了。我想你钱也没带够吧。”贺定毅低头扫视了许晴嘉一眼，哂笑道，“这点小钱本少爷从不放在眼里。”
“你——”
许晴嘉语结，盘旋在心头的感激因这话消去了大半。
她实在看不惯他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眼神，本是好心帮人，怎么在他身上却变成了只是无聊找点事做的感觉呢？
未等许晴嘉反驳，贺定毅就转过头，背对着她挥挥手，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被留下的许晴嘉虽平复了情绪，但残留在心底的淡淡哀伤依旧挥之不去。
忆起第一次见到方竞时的悸动，再次遇到他的好奇，之后点点滴滴的相处，她才顿悟，原来他的不理不睬，他的置若罔闻，他的冷漠孤僻，他故意拉开的距离，他那深藏在心里的忧伤和温柔，都只因心系着另一个女生。
原来他的心早已被那个叫菲韵的女生占据了。
想着，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地打湿了眼眶。
突然，急诊室的门被打开了，护士推着昏睡的方竞缓缓走了出来，冷静严肃的医生跟随在后。
许晴嘉低声喊了一句“方竞”迎上去后，医生一边登记一边对她说明情况。
“病人情况已无大碍，只是还发着高烧需要留院观察以及注射点滴。此外，病人这次高烧晕倒是因为长期过度劳累，饮食作息严重紊乱导致的。你是病人家属吧？虽然年轻人本就身体硬朗，这次高烧晕厥也因及时送到医院而无大碍，但身体毕竟不是铁打的，不能再继续放纵下去了。这几天，除了打点滴、吃药之外，病人需要足够的休息，静心休养很重要。好了，这单子给你，去办理入院手续吧。”
“好，好的。谢谢医生。”听到医生的解说，许晴嘉松了一口气。朝医生微微鞠了一个躬后，她才双手接过医生开的单子，转身去办理手续。
由于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许晴嘉对医院布局并不熟悉，只能一直抬头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指示牌，却误打误撞地让目光如炬的贺定毅看见了她。
“喂，这么点地方你也会怕迷路啊？”
远远看见许晴嘉站在那里踟蹰不前，贺定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直接忽略他的嘲笑，许晴嘉摸了摸脑袋，沉默以对。
贺定毅倒没计较她的“不礼貌”，只是鄙夷地白了她一眼，随即看到她手里的单子，便理所当然地接过去，拍了下她的头，说：“我去便好，你去看看他的情况吧。”
“啊？”
他的语气中充满命令式的不容拒绝，甚至未等许晴嘉反应过来，他已经迈开步伐离开了，仿佛一切都是他说了算，那么的霸道，那么的专横。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晴嘉心中的感激已经淹没了对他专横霸道的反感。
长出了一口气，许晴嘉没有再耽误时间，急切地转身，朝住院部跑去。
04
“菲韵，菲韵……”
寂静的病房中，方竞的呓语在空气中起伏着，也在瞬间就让许晴嘉的心酸涩不已。
此时，方竞依然处于昏睡之中。
躺在病床上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很，也许是高烧未退，神志也不清醒，所以连绵的呼唤便成了呓语，一声一声，虚弱无比。
轻浅的呼唤仿佛令肆意流动的空气慢慢降了温。而守候在一旁的许晴嘉皱着眉，心里有过一时冲动，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断绝那一声一声从他嘴里吐露出的携着婉转缠绵的呼唤。
如此，心才会停止坠落，才不至于在这呼唤里一遍遍翻阅回忆，以至于被悲伤随心所欲地侵袭，恣意妄为地占据。
想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终究是爱慕着他的心在支配着意识，于是许晴嘉强忍悲伤，温柔地为他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然而，悲伤若是强忍，终究还是会翻天覆地地席卷而来。于是，已经再无法抑制的酸楚让她只能咬着下唇，攥紧拳头，让指甲狠狠地掐入皮肤，让渗透全身的细微疼痛来平缓这过分嚣张的悲痛。
这些许晴嘉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情绪，偏偏被站在门口的贺定毅目睹。
想要踏入病房的脚默然收回，贺定毅小心翼翼地退出病房，隐入了灯光阴暗的走廊。
“可恶！”
及至无人之处，贺定毅一拳狠狠地捶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砰”的响声。
不顾泛红的拳头逐渐冒出血丝，紧接着，贺定毅再一次“袭击”了无辜的墙壁，无从发泄的烦躁全部聚在拳头里爆发出来，却似乎还未能消减他心里的愤怒。
他从来都不是善于压抑自己的人，却也从来都不曾如此暴躁失态。
直至内心稍微好受一些，他才转过身贴着墙壁，懊恼地闭上眼睛，可原本想要冷静情绪，眼前却忽然浮现出许晴嘉那伤心欲绝的模样，恼怒再一次聚在了拳头里，被握得紧实。
那个方竞到底哪里好？
凭什么能让许晴嘉为他难过为他流泪，还那么温柔地待他？
越想越气，一路聚集的怒气都快喷涌而出，心里不自觉地唾骂起来，方才他差点就冲进去把方竞抓起来暴打一顿了。
“可恶，我有什么比不上他的！”
为什么对他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冷淡躲避，对方竞却是爱慕温柔，明明他比方竞优秀，明明他比方竞还要……还要……喜欢她……
像是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贺定毅怔怔的，一动不动，心中那个逐渐清晰的答案呼之欲出。
不可能！
明白了答案，贺定毅的第一反应却是否认。只见他皱紧了眉头，奋力摇头，像是要将“喜欢”二字甩出脑袋。
他似乎不愿相信，一向高傲专横充满自信的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许晴嘉。
然而，理智想要否认，心却被回忆包围，往昔的记忆片段如雪般融入心里，那些无伤大雅的捉弄，那些莫名的心疼，那些克制不住的关注，那些抵挡不了的思念……
思考越是深沉，答案越是肯定。
越想要抛弃“喜欢”的念头，越是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
终于，他闭上眼睛，不停地用后脑勺轻轻地砸着墙壁，嘴角却忽地染上了似喜非喜的笑意。
贺定毅承认了，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地输给了“永远第一”的许晴嘉。
可是，与她斗了那么久，也只有这一次，是他甘愿认输，也是输得心服口服的。
想着，贺定毅睁开眼，嘴角已经迅速换上自信的笑容。
既然明了了心意，那么许晴嘉，他是志在必得的。
想到这里，贺定毅松开拳头，疼痛终于席卷而来，他却只是瞟了一眼伤口，便转身往方竞的病房走去。
但当他再次走到病房门口，看见失魂落魄的许晴嘉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次被刺痛。
他承认，他就是见不得许晴嘉为别人伤心难过。
抿了抿唇，贺定毅大方地踏入病房内，随即，略为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唐突地响起：“不早了，这里有护士值班，你要回去吗？”
夹杂在低沉声音里的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因不易察觉，所以在心系着方竞而无暇顾及其他的许晴嘉面前，则更加无关紧要了。
“你先回去吧。”此时的许晴嘉，眼里心里都只有方竞，连回答问题时，她的目光都不离他一寸，“医院里那么多病人，护士看不过来的。我又没办法通知他的家人，所以今晚我想留守。”
“你一个女孩子在医院留守？”把她对方竞的在意看在了眼中，贺定毅攥紧拳头，盯着躺在床上的方竞，虽然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但他此刻真的很想暴打方竞一顿，只为了解解气。
“嗯。”许晴嘉点点头。
“你——”贺定毅咬牙切齿起来，想要骂她的瞬间，却又默然地住了口。
撇了撇嘴，他冷哼道：“算了，随便你。”
言毕，他转身。
然而，正当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口时，许晴嘉却忽然叫住了他——
“贺定毅，等一下。”
“干什么？”虽然语气不太愉悦，但心情一下子如沐春风，心里忍不住暗自呢喃起来：快求本少爷留下来陪你吧，你求我，我就考虑下！
“今天，太谢谢你了。”正当贺定毅心中的期待快忍耐不住时，许晴嘉温柔又礼貌地说道，“还有，入院的费用你不用担心，待方竞醒来他一定会还你的，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闻言，贺定毅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嗯？”察觉到贺定毅语气里的怒意，许晴嘉莫名地感到疑惑。
“道谢的话还轮不到你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冷漠话语宛若利剑刺中许晴嘉的心房。可毕竟一厢情愿地喜欢方竞是她的小秘密，她不想这秘密成为贺定毅日后捉弄她的笑柄，所以，即使心有痛意，她却装作淡然，微笑着漠然置之。
这一夜，月明星稀，屋内的她，走廊的他，都彻夜未眠。
05
“方竞，你好些了吗？”
抱着保温瓶一进病房，意外地就看到了清醒的方竞，许晴嘉难掩愉悦地扬起笑容，走上前确认。
一整夜不安稳的昏睡，直到清晨时分，方竞才迷糊地醒了一次，但由于疲惫，没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睡着了。而许晴嘉也趁着方竞熟睡的时候回了宿舍一趟，冒着触犯校规的风险偷偷地为方竞熬了粥。其间由于心系方竞的情况，她三言两语地打发了舒子妍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医院。
而这时，方竞已经醒过来，虚弱地坐在病床上。
“嗯，我昨天……”由于记忆很模糊，见到许晴嘉，方竞直接就问了起来，因为怕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声音带着尴尬。
“你昨天发高烧晕倒了，医生说是长期饮食作息紊乱外加劳累过度引起的。”想起昨天医生的诊断，许晴嘉佯作生气地说。
“抱歉！”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他意识到给她添了麻烦，语气更多了几份歉疚。
“呃……不用抱歉，只是，你真的不能再胡来了！”本来只是佯作生气，未料及他如此郑重其事，许晴嘉连忙起身，挥着手，努力做着“没关系”的手势。
“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对于她的好意，他心领了，嘴上却不接话，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还有我们学院的一个同学。”像是明白方竞想要问的事情，许晴嘉接着说道，“医药费是他出的，当时我没带那么多钱在身上。”
“嗯，麻烦跟他说一声，我出院后就会把相关费用如数奉还的。”说话间，方竞转过身面向许晴嘉，脖子上不经意露出的吊坠让他稍微一顿。
“那个同学在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我怕遗失就帮你戴上了。”察觉到他略微紧张的神色，许晴嘉连忙回答。
第一次遇见方竞时，她就隐约发现这吊坠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此她索性把它戴在方竞的脖子上，这样也避免遗失。当然，她也没有那个勇气询问吊坠的意义，怕结果太过于让自己难以接受。
“谢谢。”
方竞诚挚的感谢让许晴嘉更加确定了吊坠的重要性，胡思乱想间，她又把思绪放在了那个女生身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方竞一直盯着自己看，许晴嘉才抿抿嘴，尔后扬起笑容，说了声：“不用客气。”
说话间，她也故作轻松地移开了视线。
偏偏，气氛在刹那间流窜着尴尬，而本身就较为少言寡语的方竞此刻更是缄默不语。
“对了，那个，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尝尝？”静默了片刻，许晴嘉才想起了自己带来的心意，便小心翼翼地把保温瓶递过去，不好意思地道，“我发烧感冒都会没胃口，只想喝粥，所以，我就想可能你也会比较想喝粥……”
这是她第一次为男生煲粥，总觉得特别害羞，连本是好意的话出口后都有股变味的暧昧。
“谢谢。”方竞有些意外。清醒之后他确实感觉饿意来袭，却没预料到许晴嘉会如此贴心，亲自为他熬粥。
见方竞欣然接受，许晴嘉开心地把粥倒入碗里递给他，还在一边叮嘱他小心烫。
也许只是小小的举动，只是细微的关心，只是一时的贴心，但对于大病初愈的方竞而言，却是满满的温暖。他已经许久未被别人温柔地照顾了。
“对了，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能否让我请你们吃顿饭？”当方竞把一碗粥消灭干净后，他一边拿纸巾擦拭着嘴，一边对着她礼貌地说。
这次确实多亏他们。对于方竞而言，金钱可以归还，但人情也要分明，他从不喜欢亏欠别人。
“嗯，好的。”早已摸清他脾气的许晴嘉微笑地答应，“那个送你来的同学，是我们英语学院的，叫贺定毅，你认识吗？”
“贺定毅？”方竞微微皱起眉，“嗯，有过一面之缘。”
虽是在新生培训时打过照面，但想起对方一副高傲狂妄的样子，方竞对他的帮助感到有些诧异。
随即，狐疑的目光移至许晴嘉身上。他猜，也许是她的请求吧。回忆起相识以来的点滴，方竞发现，眼前这个温柔的女生不知不觉已经为他付出许多，他不由得心里一暖，一抹淡淡的柔情闪过眼眸。
可惜的是，低着头的许晴嘉错过了这难得的一幕。
“那个——”想了一夜，许晴嘉决定直接问方竞有关菲韵的事，如果他们当真是男女朋友关系，那许晴嘉会在给方竞补习完后坦然退出。
“怎么了？”稍等片刻还未听到下文，又见许晴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方竞忍不住微微蹙眉，打量着她。
“你，你昨天发高烧时一直低喃着一个叫‘菲韵’的名字。”
“哦。”
闻之，方竞的脸色顿时冷淡下来，他甚至是下意识地抿嘴转头看向窗外，意思明确地拒绝回答，而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悲痛却被许晴嘉轻易捕捉到，于是，那一句“她是你什么人”只能哽在喉头，烂在心里。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许晴嘉深吸了一口气，借以平复情绪，让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别再倾泻而出。
既然方竞已无大碍，那她也差不多该离开了。毕竟她的伤口也得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自我疗愈呀。
想着，许晴嘉起身，笑着收拾东西，告别的话已在嘴边，可方竞冷淡的话语却堵住了她的话，也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说：“那个人已经成为过去，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许晴嘉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方竞身上，仿佛是在确定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而下一刻，方竞转过头来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时，那份淡然仿佛轻易地就抹去了刚刚那句话。
顺带着，也抹去了那个叫“菲韵”的女生。
“能帮我一个忙吗？”看到许晴嘉怔怔地点头后，方竞接着说，“估计我还要住几天院，能否帮我把我的英语练习册带过来？”
“好——啊？”反应稍微慢了一拍的许晴嘉，在发现他还要学习后，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你现在要多多休息。太耗神的事都不能做！”
“可是在这里太无聊了。”方竞淡淡地说。
“我可以陪你聊天说话，也可以进行口语练习，但是其他的就算了。你昨天晕倒了，要好好休息才行！”一想到他昨天突然昏迷，许晴嘉担心地蹙起眉，劝阻的话语随之而来。
本想反驳的方竞一对上许晴嘉担心的眼神，就莫名地泄气了。
而因方竞的缄默，许晴嘉回想起刚刚脱口而出陪伴他的话语，霎间一股无法言语的暧昧气息弥漫在整个病房中，如漫天的樱花始料未及地飘落，为苍白的病房晕染温馨的粉色。
“晴嘉——”
突如其来的大声呼唤轻易地打破了流窜于他们之间的片刻宁静，在许晴嘉闻声转头之际，方竞紧蹙眉头掩饰因被打扰而一闪而过的不悦。
“你来干什么？”看到贺定毅大摇大摆地走进病房，许晴嘉并没有天真地认为对方是来探病的，莫名其妙之余疑问也随之而出。
“啧啧，听听这话，我就不能来了？”仍是一贯的倨傲语气，可今日听起来却仿佛夹杂着一丝宠溺。虽然当事人许晴嘉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但向来敏锐的方竞仍察觉到了。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贺定毅，与他直接对视。
两人冷淡地点头打招呼，谁也没有开口，一簇迅雷不及掩耳的火光在两人间蹿动，迸出点点火星。
随即，贺定毅率先移开视线，转而温柔地看着许晴嘉，带着戏谑的语气，故意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你知道今天早上你逃了哪位教授的课吗？”
“什么？”今天不是周末吗？许晴嘉一时反应不过来，早上匆匆忙忙地在宿舍逗留了一会儿，似乎在煮粥的时候，旁边的舒子妍一直吵吵嚷嚷。
“你不知道吴教授由于周一要去参加课程研讨会而临时调了课吗？”看着张晴嘉一脸茫然的样子，贺定毅还是很厚道地直接说明。
“哪个吴教授？”英语学院中抓逃课抓得最严的那个教授？
由于不想让方竞知道自己逃课的事情，张晴嘉刻意压低声音。怪不得舒子妍一直在她身边吵吵闹闹，应该是对这突然的调课安排感到不满吧。
可这吴教授出了名地反感学生逃课，像这种临时安排的课程，更是特别看重学生的出席率，看着此时出现的贺定毅，以他喜欢捉弄她看她出丑的样子的个性，该不会是……
“教授点到我了？”
“你那舍友当着全班的面大声说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贺定毅噙着一抹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是你舍友的原话，没有任何曲解意思。”
可想而知，舒子妍又犯傻了。
正当许晴嘉想着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这次的逃课时，一张纸质病假单证明在眼前晃了晃，贺定毅的低语随之飘来。
“你可是病得不轻的人啊，下次上吴教授的课时记得把这张病假单交给他。”
许晴嘉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了一眼贺定毅，犹豫着是否该接下那张对她诱惑极大的病假单。
“干什么？不敢接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贺定毅气定神闲地耸耸肩，“也是，接过这张病假单以后，你所有的课堂笔记都得给我过目，划不划算呢？”
闻言，许晴嘉微笑地接过那张病假单：“划算，谢谢了。”
简短的低声对话在许晴嘉的道谢和贺定毅的微笑中结束，即使只是片刻的时间，在方竞看来，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有什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吗？
方竞再次皱紧眉头，望向贺定毅的目光更是冷上几分，内心逐渐蕴蓄的恼火说不清是因他们俩这种偷偷摸摸的窃窃私语，还是仿佛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屏幕隔开了一样，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尔后，只要许晴嘉来探病或者与方竞练习英语口语，贺定毅总会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突然出现，让方竞心中的恼火愈发旺盛。
06
几天后，身体已经恢复的方竞回到了学校，也再一次提及先前许下的饭局之事。因与贺定毅不熟，方竞直接委托许晴嘉代约，时间定在了周五下午，地点和菜式都由身为女生的许晴嘉决定。
而当天，方竞由于临时被教授拖住讨论相关的专业问题，只好晚到一步，让贺定毅与许晴嘉先去餐厅。
一路上贺定毅异常安静，没有了那些幼稚的捉弄和嘲笑，许晴嘉也乐得清静。到了餐厅后，为了避开贺定毅故意找碴的“危险”，许晴嘉选择坐在贺定毅旁边，直直地看着他。
只是，这间餐厅主要吸引的客户就是学生，贺定毅这位大帅哥突然降临，使其他桌的女生纷纷侧目，该店也瞬间蓬荜生辉。甚至，有些较为大胆直接的女生干脆过来索要联系方式，但，许是他大少爷十分习惯这种场面，拒绝得十分得体，毫不伤人。
看着贺定毅，许晴嘉想起之前舒子妍所做的总结，不禁感慨：真是把“如鱼得水”诠释得淋漓尽致呀！
“在想什么？想我吗？”又拒绝了一个女生索要手机号码的举动后，贺定毅转身看到许晴嘉傻傻地发呆，忍不住脱口揶揄。
然而，许晴嘉却很不给面子地直接丢了个白眼，拿起服务员刚递过来的菜单，低头看起菜式来。
“喂，这菜单不应该是一起看的吗？”无法忍受许晴嘉对他的不理不睬，贺定毅凑到她的旁边，顺势脸也贴近了些。
感到异样的许晴嘉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四目相视一霎后，两人同时往后退，同时后知后觉刚才贴得有些近了。
“你害羞什么，我都没亲到你。”率先平复情绪的贺定毅定了定神后，看到许晴嘉一脸纠结和懊恼，于是开口嗤笑她。
“你……”没料到贺定毅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许晴嘉顿时一愣，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目光却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窗捕捉到了方竞的身影。
只是，许晴嘉万万没想到，从方竞的角度，看到的却是他们俩亲密接吻的画面，而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成了方竞自从住院以来因贺定毅在他面前对许晴嘉做出各种亲密宠溺举动所积聚的情绪的导火线，怒火一触即发。
也因此，方竞进入餐厅来到他们身边后，自顾自地放下饭钱和吝啬地丢了一句“我有事不奉陪了”便转身离开。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许晴嘉马上追了出去，却已找寻不到他的踪影。
从那天之后，方竞便突然消失在许晴嘉的生活中。
不管发了多少信息询问他，都像沉入大海一样销声匿迹，就连他最为重视的英语补习，也三番四次以各种借口推托不来。
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许晴嘉不得不把问题归到自己身上，毕竟方竞明显是在躲着她。
于是，许晴嘉忍不住向舒子妍打听了他的课程安排，直接在他下课后去堵人问清情况，她不想这样无缘无故地被突然疏远。
下课铃响了许久后，教室里的同学已纷纷离开，但仍未见到方竞身影的许晴嘉开始着急了，毕竟她是第一次来到医学院教学大楼，如非情况过于特殊，那些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真的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方竞——”在她纠结是否要进入教室去查看一下时，方竞走出了教室，许晴嘉立马迈开步伐在后面叫住了他。
闻声转身的方竞，当见到呼唤他的是许晴嘉后便站住不语，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只是回想起餐厅的那一幕，冰霜就席卷而来，为他的脸色增添几分无情和冷酷。
“方竞，你……最近怎么了？”当许晴嘉走进他后，感觉到他如同上次错以为她是表白者而狠心拒绝的那种冷漠，心中不自觉地疼了一下，问出来的话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没事。”仍是吝啬多说只言片语，方竞甚至拒绝与她对视，偏过头看向远处的景色。
“可是，你，你最近都没来补习英语。”
其实，许晴嘉更想问的是，那天吃饭前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组织起来十分简单易懂的问句，此时却如同镶嵌着无比沉重的石头，让她艰难得说不出口。
“我忙，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简单的几个字隐藏着许多不耐烦，方竞自认为此时自己多说什么也只会伤害眼前之人，于是冷淡的话语说出后，不等对方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即使话语伤人，可许晴嘉早在决定主动找他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今天她非得把事情弄清楚不可，不然以后方竞或许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了。
因此许晴嘉一路小跑跟着他：“方竞，等一下我好吗？”
然而方竞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走得更快了。跟在后面的许晴嘉一着急，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段楼梯，脚下踩空，跌倒在地。
“啊！”许晴嘉痛得呻吟出来。
方竞听到呻吟声回过头，连忙冲到她身边，伸手扶起她：“你怎么样了？”语气之中竟然有几分担忧。
“我没事。”许晴嘉娇柔地说，她跌倒的地方刚好是草坪，膝盖只是擦红了而已。
方竞见她没事，淡淡地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等等。”
许晴嘉拉住他的胳膊，瞪着无辜的双眼，小声地问他：“方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方竞沉默不语，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沉默良久，才说：“你和贺定毅是什么关系？”
“什么？”许晴嘉愕然，没想到方竞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你和贺定毅是什么关系？”他甩开她的手，恼怒不已，“那天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们……接……接吻了。”
“接吻？”许晴嘉瞠目结舌，立即慌乱地否认，“怎，怎么可能！我跟他只是同学关系，以前他还经常欺负我，只是……只是最近他有些不正常而已。”
像是十分害怕方竞误会，许晴嘉重复了好几次“我没有跟他做那种事，我们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嗯，我知道了。”方竞看到如此慌乱解释的许晴嘉，心想难道当时只是角度原因，自己看错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理我？”许晴嘉震惊地站在那里，他不理自己居然是因为……可以理解为他是吃醋了吗？
“我不喜欢看你和他走得那么近。”尴尬之余，方竞把头扭向别处。而这句喃喃自语，却因教学楼的安静而轻易被许晴嘉捕获到。
“我和他只是同学关系。”许晴嘉再一次坚定地轻声解释。
“嗯，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方竞转身走下楼梯。
许晴嘉连忙叫住了他：“等一下！”
方竞闻声停住了脚步，站好，却没有回头，仿佛怕一回头就暴露了心事。
两个人隔着短短几级阶梯，许晴嘉看着他的背影，耳畔回响着他的那句冷漠之中却透着醋意的“我不喜欢看你和他走得那么近”，许晴嘉按捺不住冲动，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问他：“你……你喜欢……喜欢……我吗？”
声音愈来愈低，许晴嘉觉得自己真是丢脸极了。
可是，问题问出来了，她很想知道答案，所以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只是，偏偏方竞始终安静，没有给出答案。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气氛尴尬又暧昧。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许晴嘉想不通他沉默里的答案，究竟是不喜欢，还是不想先于她承认喜欢这件事呢？她想着，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张开了嘴。
她说：“方竞，我喜欢你，如果……如果你也喜欢我，那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男朋友？”
她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心房。
她连忙伸手捂住胸口，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许久之后，许晴嘉开始感觉失落，因方竞长久的沉默仿若是在告诉她——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可是，意外的是，当她放弃了等待，眼前的方竞却忽然转过身来，一步步走近她。
只是上下阶梯的距离，她在上，他在下，可原本就存在的身高差刚好填补了距离，于是她可以感觉得到咫尺之间，方竞均匀的呼吸扫在了她的鼻尖，温温的，痒痒的，让她原本失落的心再次提到半空中。
“好。”
久等过后的答案轻轻地响起，被方竞拥抱着的许晴嘉只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一个字。她用深呼吸来平复激动的内心，而后撒娇似的问他：“为什么考虑那么久啊？”
方竞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呢喃着：半年后我就要出国了，我怕来不及好好爱你就要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