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共有四个角,我的那张有五个。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我剪去了一个角,就成了五个。早上醒来再一看,家庭住址那一栏只剩下了前半部分,我偷偷一笑,就把它扔了下去。
我住在三楼,身份证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了很久。小樱桃捡了起来,在手心里拍了两下,就抬起了头,眯缝着眼,像看阳光一样看我。她要是我的女朋友就好了,我会冲楼下喊一声:“小宝贝等着我!”再做个鬼脸给她看。那可真幸福。
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说:“大嘴,我喜欢小樱桃,从明天开始就给她送花,每天一朵。”我当时就急了,想跟他翻脸,我说:“千万别去骚扰他,小心我揍扁你的脸。”他说:“不去也可以,把这瓶啤酒一口气干了。”啤酒刚刚打开,还冒着白沫。为了小樱桃,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说:“我干。”说完看都没看他,就一口气把它干了,胸口像吃了一记闷拳,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可是小樱桃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会拿起手机指责我,说:“身份证都成五个角了,真是无可救药。”
我在电话那头嘻嘻地笑。小樱桃离我只有三层楼那么远,也要打个电话。她就是那样,绝不大声说话,她说过这是她的原则。原则永远是原则,到死都不能背叛,我同意她的话。
我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趴在那扇铝合金玻璃窗上,跟楼下的小樱桃通电话。就那样一边看着她,一边抽着烟,突然觉得很开心。早上开心了,就会开心一天。
小樱桃说真讨厌。
小樱桃忿忿地去了。
她是来收身份证的,我拖到今天才交给她,还把家庭住址的后半部分剪掉了。我曾经告诉过她我的爸爸是一名知识分子,能说会道做了律师。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喝了酒。一瓶酒下肚,爸爸就成了律师,这是个天大的玩笑。如果50多岁的爸爸还有上进心的话,也可能在有生之年实现这个夙愿。后来我想过爸爸为什么会成为律师,而不是别的什么,也许只是外国电影看多了,律师这个职业能够满足我对于体面生活的遐想。
或者想告诉小樱桃,我的拙嘴笨腮没有渊源,不是天生的。
其实爸爸跟我一样不善言谈。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去北京看看死了很多年的毛主席,我说没啥好看的,他听到我说这话就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妈妈说我让他寒心了,供我上了几年大学,连毛主席都不让他见,说不过去。
爸爸到现在还没见过毛主席,却在小樱桃眼里一下子成了律师,也许跟美国总统合过影。
认识小樱桃后,我很想从头再来,做一个让人瞧得起的人。
我在铝合金玻璃窗上趴了很久,眼睛都泛潮了。我转身从阳台走进了宿舍,三张高低床并排放着,有几根床楞子都生了绣,成了深褐色。我把瘦长的身子砸在那张铁床上,吱呀响了两声。六张床铺空了五张,我看着白墙上的一抹污渍,心里想着小樱桃要是此时此刻呆在我的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