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忙道:“下官知错,战前确实有些信心不足,但经过此战,今后任何一战我都对相国信心满满了。”
王源笑道:“对你自己也要有信心才是,此战你平原郡兵马表现卓越,这都是你训练约束之功。我想对岸的兵马恐怕暂时不敢进攻了,他们应该已经明白我们是不好惹的。不过事情并没有完,明日他们若不退走,我们便要随时准备作战,所以咱们还需打起精神来应付。眨眼,请颜太守将尸首安葬之后,带着百姓和伤兵连夜赶路,我们还要在后方观察敌军,天亮之后看他们会不会过河追击。”
颜真卿点头应诺,恭敬拱手,匆匆离去。
斜坡下,赵青和谭平匆匆而来,赵青一只手臂包扎着布条吊在脖子上,布条上满是鲜血。两人见了王源忙躬身见礼。
王源看着赵青的手臂道:“伤势如何?”
“谢大帅关心,只是皮外伤,他们硬是要我吊起来包扎,卑职很不习惯。”赵青笑道。
谭平晒道:“都见骨头了,还吹牛。瞧瞧我,身上一处伤口也没有,你怎么那么笨,这场小战役都会受伤。”
赵青瞠目无语,却又无言以对。这两人喜欢攀比斗嘴,王源也已司空见惯,知道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受伤没什么,可别丢了性命就好。此战我们的伤亡也很惨重,具体数字可统计出来了么?”王源问道。
一问到伤亡数字,赵青和谭平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因为这一战确实伤亡很是惨重。
“禀大帅,此战包括俘虏的两千余人在内,歼敌七千余。我军也确实伤亡严重。平原城步兵损失过半,阵亡上千,重伤两百八十多人,恐怕这些人也难以挺过今夜。我神策军骑兵兄弟阵亡……阵亡三百六十七名,重伤一百五十七名。其余兄弟几乎个个带伤。这一次损失确实够惨的。”赵青语气低沉的道。
王源吸了口冷气,心情压抑无比。他早已预料到此战会伤亡惨重,但没想到会这么惨。步兵死伤五成多,自己的精锐亲卫骑兵居然伤亡如此惨重。所谓重伤者,其实便是濒死的代名词,这些士兵基本上也都难以活命,因为这年头的医术根本难以治疗他们。也就是说此战几乎损失了近三成精锐骑兵亲卫,这些可都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士兵,这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人员伤亡,战马也受损严重。战死三百多匹战马,还有一百多匹战马已经无法再上战场。很多马匹连肠子都被捅出来了,还有的眼瞎腿断,别说上战场,便是走路都难了。”谭平也沉声道。
王源长叹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吧。觉得能活的便干脆放了它们在这小山中,让它们自寻活路。那些已经无法活命的,便不要让它们痛苦,给它们一个痛快便是。”
“遵大帅之命。”两人拱手应道。
王源情绪低落摆手低声道:“去办吧。一定要密切注意对岸敌军动向,随时做好再战准备,不要掉以轻心。此战损失如此惨重,若再战的话恐将无力接战,一定要事前便侦查好对方的动向。”
“遵命。”赵青谭平二人看得出王源情绪低落,也不敢多加打搅,拱手退下。
王源站在岩石上静静而立,片刻后,腥热的风中传来了战马灰灰的哀鸣声。王源知道那是赵青和谭平在处置那些重伤不治的马匹,那些是战马临死前的哀鸣。虽然那些是口不能言的牲畜,但他们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虽然跟人相比情感有所不及,然而亲手解决他们也是让人心中很是艰难的事情。
王源叹了口气缓缓的坐在地上,四周伤者的呻吟和喊叫,百姓们小声的哭泣以及战马垂死前的哀鸣声入耳,让王源忽然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全身上下变得酸软无力起来。王源双手捧头,将头脸埋在膝间沉默无语。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在王源的头上轻抚,王源缓缓抬头看去,但见公孙兰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正用温柔的双眸凝视着自己。
“二郎,你心中难受是么?”
“是啊,我不知道这些事何时是个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我厌恶这种生活,但我却深陷其中难以抽身,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似乎永远都醒不来了。”王源痛苦摇头道。
“二郎,我懂你心里所想。可是人这一生本就是受苦受难而来,要活着并且好好的活着,便要经历太多的痛苦。其实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痛苦,你背负了太多人的生死,故而你会感到加倍的苦痛。但是你想一想,你能让很多人都活下来,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勇气,这便是你对他们的恩德。”
王源静静看着公孙兰美丽的面容道:“我只怕我经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期望,会让他们失望的。”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不要胡思乱想,这天下还有谁能比你做的更好呢?反正我是没见到这样的人。”公孙兰轻轻的道。
……
当天夜里,颜真卿率千余步兵率先保护百姓们出发,王源则和一千骑兵拖后警戒,以防敌军再次渡河攻击。当得知敌军撤后扎营时,王源才稍稍心安。这说明敌军大队有所忌惮,短时间不会有渡河攻击的举动了。今晚的战斗定然让对岸的叛军心有余悸,他们显然被打蒙了,不知己方兵力的深浅,故而选择了退却。
直到黎明时分,王源才率骑兵离开了淇水河南岸一带,巳时时分追上了大队人马。
然而到了傍晚时分,后方骑兵哨探飞骑赶来禀报,说后方发现了叛军兵马的身影。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王源立刻下令准备迎战。但直到天黑,哨探报来的消息居然是对方兵马已经扎营停止前进,根本没有攻击的动向。
由于担心叛军意图半夜攻击,整整一夜众人都没敢掉以轻心,探马一刻不停的传来消息,每隔半个时辰便禀报一次对方的动向。然而得到的反馈是,对方依旧按兵不动,紧张的警戒着己方的动向。好像也是怕己方兵马去夜袭他们的大营一般。营地里一夜灯光明亮,警戒兵马在离营数里处游荡。
王源觉得甚是纳闷,对方攻又不攻,走也不走,也不知是何用意。次日再行,王源特意做了些试探,他故意命大队人马停下来休息,然后探知后方兵马的举动,发现叛军兵马也停下来不走。当己方兵马继续前行时,对方的兵马又开始跟着走。几次试探之后,王源终于明白了,叛军兵马只是跟在后面追踪,而并无进攻的打算。
这就像是一群饿狼,远远的追踪猎物,却又忌惮猎物的实力,于是便长久的跟随着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以现在的情形而言,抵达黄河渡口渡河之际,恐怕便是他们发动攻击之时。那时将是最为混乱的时候,而且背对黄河无路可退。
王源召集众人将自己的看法跟众人一说,众人均表示赞同。叛军如此举动,肯定是在等待机会。确实,黄河渡口处正是他们最佳的攻击机会。以现有的三千马步骑兵兵力,很难与之正面抗衡。这将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王源可不想在渡口处被迫与之正面交战,那将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王源绝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于是他和众人商议,希望能在抵达渡口的这几天时间再次给予对手重创,将他们彻底击溃。众人表示同意,虽然勉为其难,但绝不能在渡河时遭受攻击,所以还不如先发制人,寻找机会。
然而让王源和众人甚是无语的是,敌军显然如惊弓之鸟一般万分的谨慎。每到地势险峻之处,对方都会先派小股兵马从两侧搜索前行。甘愿冒着这些小股兵马被歼灭的危险,也不给王源以伏击的机会。两次较好地势的伏击都被对方搜索的小队发觉,最终不得不击杀这些小股兵马了事。而夜晚的突袭之计也难以实行,对方晚上的营地守卫的极为严密。好几次兵马的悄悄靠近都在十里外便被密集的夜间哨探发觉。公孙兰亲自出动,打断夜擒敌将,却也在刚进入军营便被发现踪迹,为避免深陷敌营,公孙兰只得迅速撤离。
几番尝试之后,王源放弃了伏击和突袭的计划。显然对方加了十二分的警戒,在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形下,任何出其不意的攻击手段都是无效。唯一的办法便是硬攻,而这又是王源绝不愿意去做的。这件事几乎成了个死局,虽然暂时无忧,但这群饿狼就这么跟在身后,随时可能冲上来撕咬,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担忧。随着距离黄河的越来越近,这种担忧也浓重如乌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让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淇水之战六日后,王源率兵马和百姓抵达了滑州境内。滑州在黄河岸边,滑州南白马县境内的黄河白马渡口便是王源等人此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