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对方的咽喉,在凌海的眼里不断放大,他知道,对方的手很厉害,但若对方的咽喉有一个透明的小孔,那手再厉害也无所谓了。他想救孙平儿,而要救孙平儿自己就必须一击成功,否则,伤处重新发作,便将是他们两人葬身的时刻。他不怕死,但他怕她死,所以他只有以命换命,以命搏命,只要冯不矮死了,孙平儿就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待会猎鹰赶到就更安全了。
凌海的眼里没有了天地,没有了季节,但孙平儿有,她眼里不仅有天地,还有暗器,和外面这个春天有些相近而又比外面的春天更有魔力的暗器——“春天”。
野花在空中飘飞,蜂蝶在花后追,蜻蜓也在蜂蝶之列。两个春天一重合,孙平儿眼里也没有天地,也没有了自己,她只有暗器,那个空中飘浮的名叫“春天”的暗器,那个在凌海排山剑势之前的暗器,那个攻向冯不矮的暗器。
冯不矮别无选择,他绝不能改变掌势的速度和角度,因为这是两个高手在较劲,一丝大意将遗恨终生。冯不矮更不能撤,一撤就等于山峦全部崩塌,那自己将成为名符其实的矮人。所以他变插为推,是掌,真正的阴阳魔掌。他本想在插入剑山之后再变掌,但现在不得不提前变掌,于是两道至寒至热的气流从劳宫穴涌出,手依然燃着烈焰和结着玄冰。
暗器完全变了,不再是“春天”,四季转换得非常快,一瞬竟成了夏天,后又成了冬天,绝对的冬天,几朵飘浮的野花凋谢了坠到地上,使一片碧碧的青草变得焦黄,那几只昆虫也跟着跌落,但在小昆虫身上的花粉却全部被震得满天飞舞。
冯不矮的双掌也因此顿了顿,凌海的气势暴涨,那一阵粉雾也因气势的逼压向冯不矮涌到。
“轰!”那排山的剑式在瞬间崩溃,但却有一道毒龙依然是真实的,绝对真实!
不,那不是毒龙,那是银龙,那是一道非常亮丽的剑光,太阳的光芒似全被它吸收,于是它便暴起一道光团,一道能让任何光芒都失色的光团。
冯不矮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知道,他的双掌击在“饮雪”上,凌海绝对会身受重伤,只待一发内力将凌海打下山崖,但他没想到却还有一条毒龙等待着山崩后腾身而出。这便是“含月珍珠”,因为凌海并没有打算活,一个人若不想活,那么他的力量绝不好对付,一个高手若不想活,那么他的力量更是可怕至极。
所以冯不矮也对付不了,他只能将眼睛一闭稍微挪一下脖子,然后将全部的内力通过阴阳双掌加在饮雪之上。
“轰轰”饮雪断了,含月珍珠却刺入了冯不矮的胸膛,没有致命,因为冯不矮晃动了一下,并没有倒下!
含月珍珠又抽了出来,因为凌海整个身形飞了出去,一道残红从凌海的嘴里喷了出来,那是血,鲜红鲜红的血,染红了崖上的花,山崖上的土,染红了孙平儿的眼,冯不矮的身躯。
“海哥”,那是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多少痛苦,多少情意,多少断肠的记忆,都随着这叫声涌了出来,那一声可以令铁汉也摧肝断肠。
凌海如一颗流星,一颗滑落的流星,带着一道白影向山崖下的云雾间坠去,冯不矮不能再逗留,他知道,再不走便得和凌海一样,甚至更惨,所以他走了,毫不犹豫地走了。
猎鹰来了,他看到了孙平儿,看到了崖边双目无神的孙平儿,他知道他来迟了,绝对的迟了。他有些恨,恨自己、恨天、恨地、恨这山崖,他还恨那位神医。他不能安慰孙平儿,他也需要人安慰,所以他仰天长啸:“啊……啊……”,群山为之震撼,其他兄弟也暗自垂泪。
孙平儿有点清醒了,她望了望山崖,云雾深得不见底,她的心碎了,这一个多月来的记忆又在她脑子里转了一遍,很痛苦,很绝望,因为这回忆太美太美了。
孙平儿没有说话,她只摸了摸怀里的“春天”,那小小的“春天”,便一头栽下了山崖,这是凌海落下的地方,她要和凌海死在一起。
猎鹰,本在激愤痛苦之中,所以他来不及反应,几位杀手盟的兄弟也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们也在痛苦之中,而且孙平儿的动作实在太快。
凌海死了,孙平儿死了,都是死在南溪的山崖之上,而冯家却死了八人及两名艾家的叛徒,连冯不矮也重伤而逃。
司马屠在所有的兄弟面前,居然掉下了两滴血泪,然后抱剑大喝道:“誓要杀尽冯家,为绝杀报仇!”
“誓杀尽冯家,为绝杀兄弟和孙姑娘报仇!”所有杀手盟兄弟群情激愤,怒火冲天,惟有孙重,老泪纵横,难以吱声。
“孙前辈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别让仇人得意。”司马屠沉痛地道。
“对!我们要将这仇恨紧记在心,要把冯家连根拔掉!”猎鹰也伤心地道。
“猎鹰,你带领一百名弟兄,到山崖下找回海儿和孙姑娘的尸体!”司马屠凄惋地道。
“是!”猎鹰肃然道。
孙平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沉,一定,但又马上沉了下去。忙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凌海一手拉着自己飞速地向崖底滑落,那手中半截饮雪在山崖的石壁上竟擦出火花来,但凌海依然死命地握着剑柄,使下坠的速度不至于一直增加。孙平儿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沉一定是因为凌海拉住了她。但一下子冲击的力度太大,便把凌海也拉着继续下沉。
原来凌海被冯不矮一掌打下山崖,在下落的过程中撞在一棵小松树上,这一撞刚好撞在他的关元穴上,体内的先天真气一激便充盈了体内,自然地将那股烈火般的真气给吞没,凌海也为之一醒,但小松树怎能承受得了如此重的撞击力呢?“咔嚓”一声,随着凌海滚了下去,凌海也因这一减速,便将手中的一截饮雪插入了石壁。宝剑毕竟是宝剑,再加上先天真气一激,居然让他停留在石崖的半空中。突然他又看到一条白裙飘飘的人影穿过云雾向他落来,他凭感觉便知这是孙平儿,便毫不犹豫地将孙平儿的手拉住。但一柄剑如何能承受得了这么重的一拉呢?于是在石缝中的那截剑又断了,只剩下不过半尺长的剑身在石崖上划着,但也足够控制不使身体下降的速度加快。不过,凌海的手掌却流出了血,没有人能抗拒得了大自然反击的力量。
地面越来越大,但地面的树就像小草一般高,孙平儿头有些晕了,不过他们却看到了一棵横架而出的松树,很粗大很粗大的松树,那棵松树大概在这里孤独了几百年,所以他并不害怕山崖的寂寞。
凌海动了,孙平儿也动了,两人的脚点了一下稍突出来的石子,便飞掠了过去,但冲击力的确还是太大,松杆虽很粗,可依然刹不住,孙平儿掉到枝干外去了,凌海呢,他用那半尺长的断剑定住自己的身体,一只脚伸出,刚好让孙平儿抓住,费尽千难,终于攀上了大松。死里逃生,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拥抱,凌海粗暴地吻干孙平儿脸上的泪花,孙平儿狂热地亲吻凌海脸上的血迹,然后闭上眼睛献上芳唇!
凌海开始温柔的一吻,轻轻的,轻轻的终于完全吻合,长长的一吻,如梦、如诗、如痴、如醉、如狂。吻,除吻天地再也无物,没有自己,没有别人,只有吻,这深情的一吻,这狂热的吻,安全已经不再是问题,生命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这一吻,永恒的时空,全都凝于这一吻。
孙平儿醉了,醉得如一河春水,而凌海也醉了,醉得溺进了春水之内而不知道回头,这是死里逃生的吻,所以将整个生命的热情全都融了进去,所有惊与险,所有苦与难,所有辛酸和欢乐,全在这一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凌海先醒了,缓缓地推开了孙平儿的双肩,深情地望着那犹含泪水的眸子,温柔地道:“你为什么这样傻?”
“没有你,我发觉活得实在没意思。”孙平儿幽怨地道。
“可是,你知道吗?若你为我而死,在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安心的。”凌海深情地道。
“我不管……”孙平儿一下子扑到凌海的怀里抽咽道。
凌海轻轻地抚摸着孙平儿那飘洒的秀发,无限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可人儿。
静静地,有山风吹过,松叶唰唰地响了起来。两人静静地依偎着,没有生的欲望,没有死的恐惧,只有温情,惟有温情才是世间的永恒。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开始欣赏起这颗古松来。那虬枝独挺,傲骨戏云雾,那松根是从山崖间的石缝中伸展而出。根系周围的山石,似乎有些松碎,隐隐有些刻画的痕迹。
“你看,那上面好像有字。”孙平儿指着那些松碎的石块道。
“那只不过是风雨侵蚀的痕迹而已,有谁能到这里来呢?”凌海有些不相信地道。
“你看,我们不就到了这里吗?”孙平儿反问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凌海轻轻地站了起来道。
小心地走将过去,惊叫道:“真的是字啊!”
“真的吗?”孙平儿高兴地叫道。
“你看——‘天赐古松,留我残躯,必有用意,故吾也要顺天而行,留字以示:尔等若有幸为古松所救,亦属天意。此古松斜上向左五尺,有一突出之石,约有一尺见方之大,再斜上向左三尺又有一突出之石也有一尺见方之大。而再斜上向左三尺便有一石缝,宽可容人。直行约百尺便为一洞,入后便知详情’。没有署名!”凌海道。
“管他是谁,先到洞里再说。”孙平儿高兴地道。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所说的石缝,在这绝壁之间行走的确惊险万分,再加上凌海身上虽是真气密布,可是一点都不受自己控制,而真气自身就构成一个循环系统,就像一个钱庄老板面对着一堆堆不属于自己的金钱一般。
凌海手足都可以自由活动,可是却和常人无异,有异的只是多了半截宝剑和一个孙平儿,因此上得石缝,也累得满头大汗。
石缝很窄,只有横着身子向里挤,一不小心,还会碰到脑袋和鼻子,孙平儿个子小在前面走,拉着凌海一路挤进去。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凌海和孙平儿喜极而拥。
那是一个很幽深的石洞,钟乳倒垂,水声叮咚,那种奇景真是难以形容,但最令凌海感兴趣的是左边洞壁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