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不平的脸色已由乌青色变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他有些吃力地道:“这女人好……好狠毒!她在玉钗上同时用……用了两种毒,一种是……是化散真力的,另外一种是……是侵袭心脾的,当我察觉身上有了中……中毒之迹象时,想要……想要以内家真力将……将体内毒素逼……逼出,没想到一提真力,发现内力已不及平时四成,而且还在源源而……而出!若不是穆少侠来得……来得及时,只怕……只怕老夫不仅仅是功力尽失了。”
牧野静风闻之色变!
他惊愕地道:“难道……难道庄主……的功力已……”
屈不平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全身功力已荡然无存了!”
牧野静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屈小雨也是如此!他们俩就那么呆望着屈不平。
屈不平苦笑了一下,道:“可惜死谷谷主看中的一定不是我的武功,因为普天之……之下,武功高过我的人太多了,他要我为……为他效劳,只不过是看……看中了我对奇门异阵的精通!”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屈小雨忙上前为他捶背,好不容易才止住时,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让人有不忍正视之感。
牧野静风忙道:“屈庄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屈不平摇了摇头,道:“死谷已云集了诸多武功卓绝之高手,他们惟独缺少一个能排兵布阵、把他们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最大限度的人,所以他们要找我。一旦……旦他们既有如云高手,又能够以奇门阵法相助,那可谓是……是如虎添翼,天下……天下危矣!”
“死谷谷主知道我的武功平平,所以他们派出来的人武功并不是极其高明,但他们带来的两只巨禽,则完全是针对我的阵……阵法而来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会……会有穆少侠你相助,眼看无法得逞,他们便……便下了毒。他们得不到我,也……也不希望武林正道得到我……”
牧野静风见他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话,不由很是为他担忧,但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是劝止不了屈不平的!
屈不平稍稍平定了一下气息,又道:“我本就是闲隐于此,所以……所以失了全部功夫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损失。但这样一来,只怕以后万一武林正义之士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已力不从心了,排兵布阵虽然讲究的是对八卦周易等玄门之术的了解,但要在实战中能克敌制胜,却需要不断的变幻,而要做到……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一定的武功!”
他看了牧野静风一眼,道:“今日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穆少侠能否答应?”
牧野静风忙道:“庄主但说无妨,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屈不平道:“我想把我对诸种奇门阵法的研究了解,悉数交付给穆少侠。”
牧野静风忙道:“这如何使得?”
屈不平自顾道:“死谷耳目遍布天下,我中毒而未死之事一定瞒不了多久,他们若是逼我为他们效劳,我自是不会相从,如此一来,我生平所学,岂不是全付诸东流?”
他尚未说出,意思却很明了的话就是如果死谷相逼,他定是会以死相拒!
牧野静风不由为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所感动。
屈不平道:“我死不足惜,但如今天下之势已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一旦到了今年中秋之夜死谷向武帝祖诰挑战之日到来时,正邪之间的全面争夺就会开始!我希望自己生平所学能够在这场争战中起到绵薄之力,让这场江湖浩劫能早日结束!”
牧野静风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惭愧,忖道:“屈庄主虽然隐闲于倚弦庄,但对天下之势仍是了若指掌,可叹我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只听得屈不平道:“穆少侠能答应我这不情之请吗?”
牧野静风赶紧道:“屈庄主言重了,只是……只是在下认为屈庄主还是将其传给屈姑娘为好!”
屈不平摇了摇头,道:“虽然这算不得什么大学问,但也是需要一定的天资与心智,我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她难以胜任啊!而穆少侠却天资禀异,不但能够将之接受,而且日后必定还会胜过老夫!”
牧野静风为难地道:“这个……在下实难答应……”
屈不平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但却显得意兴萧索,极其失望。
牧野静风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他理解屈不平此时的心情。当一个人看到自己集其一生精力所悟出来的东西将再无用处之时,其心情一定是如煎如焚。
这一点,就如师祖空灵子的心情一样。
于是,牧野静风咬了咬牙,道:“屈庄主,我答应你了。”
屈庄主先是一怔,复而大喜!
屈不平传授之方式竟如填鸭子一般,他不顾牧野静风及屈小雨的反对,没有作任何的休息,就立即开始了。
见他如此心急,牧野静风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屈不平对奇门异阵之研究果然是博大精深,奇玄绝奥!他先是根本不顾牧野静风有没有理解,便将所有拗口已极的心诀传授给了牧野静风。
好在牧野静风的师祖空灵子本就是玄门中人,在教诲牧野静风的过程中,思想言行不免带着极浓的玄门色彩,耳濡目染,牧野静风在不知不觉中对玄门之道也有了颇为深厚的基础。
所以,仅用了半天的时间,他已将口诀记住了!
这让屈不平感到吃惊不小!
之后,屈不平又为牧野静风操作了几个实际阵法,让牧野静风从视觉上去领悟阵形的内涵。
之后,便是由牧野静风自己排出各种阵形,屈不平进行评点。
每一项进程的速度都是快得让屈不平惊诧不已!
从天明,到午时,又到日落!教者、学者,都已是全身心地投入。甚至于他们的灵魂都已投入到玄门阵法之中了,在二仪、四象、八卦、十六方位这些玄而又玄的关系中遨游……
掌灯时分,屈小雨第四次送来了热了又热的饭菜。
但屈不平仍是摆了摆手,示意屈小雨撤去。牧野静风察觉到屈不平脸上已有了一种红晕,一种极不正常的红晕,他心中一动,忙与屈小雨一道劝止屈不平。
屈不平道:“没事。现在,我要将我最为满意的一种阵法传给你,它名为‘异神九玄阵’!”
“‘异神九玄阵’!好霸气的名字!”牧野静风心道。
当他了解了这一阵法之时,立即感觉到惟有这样的名字,才能与其相配!
在“异神九玄阵”这一阵法中,已几乎囊括了人世间的一切规律——而又有几人能够读懂这个世界呢?
所以,“异神九玄阵”几乎就是等于无懈可击!
牧野静风立即被这一空前绝后的阵法所吸引,他很快忘记了屈不平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
终于,屈不平很满意地说了一声:“好!”
他实在没有理由不满意!牧野静风的领悟力已高到远出乎他想象的地步——何况他对牧野静风的评价本就不低!
他拍了拍牧野静风的肩膀,道:“很好,很……好……”
突然站立不稳,向后便倒!
当屈不平被救醒之后,牧野静风就不得不离开倚弦庄了。
因为此时离死谷要求他们的人回谷的时间已只有一天多一点!要想救出屈敏,就必须抓紧一切时间!
只是牧野静风没有想到屈不平会把屈小雨托付给他。
屈不平道:“在我中了毒之后,我才知道死谷之心狠手辣远比我所想象的更甚,所以,我担心以我现在的状况,只怕已无力保护小雨。敏儿身陷于死谷之中,能否救得出来,实在很难定言,我不能……不能让两个孩子都出事。”顿了一顿,又道:“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牧野静风没有拒绝屈不平,尽管他很想让屈小雨留下来陪着她爹,毕竟屈不平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极其的不妙。
但当一个人心意已决之时,别人是无法说服的。人们所能够说服的只是心中还有犹豫的人。
所以,牧野静风带着屈小雨星夜启程了。
两人脚程极快!
屈小雨说她知道死谷的大致方向,所以牧野静风便由她引路。
他的轻功远在屈小雨之上,因此他必须牵着屈小雨的手,以助她一臂之力!
天亮时分,他们已在百里之外!
屈小雨的速度忽然明显地慢了下来。
牧野静风见状,决定去找两匹马来。天黑之时骑马不方便,现在天亮了则好多了。
对于他这个提议,屈小雨犹豫了片刻,方才同意了。
很快他们便从一个小镇上的马厩里买来了两匹马。
但不知为何,屈小雨在指引前往死谷的路途时,开始变得含糊不清,三番两次地改变路径!
牧野静风急不可耐,他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些:“屈姑娘,我们可不能再磨蹭了,如果去迟了,只怕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没想到这么一说,屈小雨竟眼圈一红,把马勒住了!
牧野静风大为吃惊,他忍不住地道:“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若是你认不得路了,我们可以向别人打听打听嘛。”
他对屈小雨很是有些不满了!
屈小雨低声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中竟已泪水盈眶!
牧野静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屈小雨会说出这样的话!
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纷乱的心情,牧野静风有些不满地道:“屈姑娘,如果……如果你担心去死谷有什么危险,便请回吧,我一人去即可!”
言罢,一拨马首,他便要与屈小雨分道扬镳。
“等等!”屈小雨叫道:“我……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与死谷的方向完全是背道而驰……”
牧野静风呆立当场!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一下子变大了,但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呢?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屈小雨怎么能够与自己开这样的玩笑?这岂不是视屈敏的生命如儿戏吗?
极度的意外使他的嘴唇变得有些苍白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字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你姐姐的生命危在旦夕吗?”
屈小雨表情极为复杂地看了看情绪激动的牧野静风,她低声道:“这……这是我爹爹的主意……”
“你爹?不可能!这不可能!”牧野静风觉得事情越来越古怪离谱!他近乎呐喊地道:“你爹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女儿性命垂危而不顾?”
他难以抑止地说了一句带着极强烈情绪的话:“莫非,就是因为屈敏她不能说话是一个有缺陷的女孩?”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够说出这样极易伤害人的话!可一想到温柔体贴而善良的屈敏,他就有一种心隐隐作痛之感,他永远记得在他受伤的日子里,她是如何照顾他的。
屈小雨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道:“你可以误解我,但不能误解我爹!”
牧野静风一言不发,紧咬着下唇,望着远方。
屈小雨道:“我爹知道去死谷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说生还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所以,他不愿让你去冒这个险,但他又知道若是直接劝阻,你是不可能听从他的劝阻的,所以……所以我爹便私底下与我说好,让我带着你朝与死谷相反的方向走,而他……他现在正在去死谷的路上!”
牧野静风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忽然一把拉住屈小雨的手,道:“走!我们赶紧赶在你爹的前面!他现在已没有任何功力了,去死谷不但救不出你姐姐,反而会枉送一命!”
屈小雨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道:“不,你错了,我爹救出我姐的机会很大!”
牧野静风又糊涂了,他狐疑地道:“难道你爹他中毒是假?”
“不,中毒是真!也正因为中了毒,才使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去救我姐姐,凭的并不是武功,而是要用自己将我姐姐换出来,因为死谷真正要的人是我爹,而不是我姐姐,所以死谷很可能会答应我爹的要求。”
牧野静风吃吃地道:“那岂非……那岂非……”
后面的话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其实他心中是想说那岂非等于背叛了武林正义?
屈小雨泪流得更欢了,她泣不成声地道:“虽然我爹没有明说,但我已知道他的打算,他一定会在救出我姐姐之后立即自尽!也正因为他有这种打算,所以才会那么急着要把他的阵法传授给你!”
顿了一顿,她又道:“我爹知道那是他的最后时间了,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根本无法接受他所传授的,所以就选择了你。而且……而且我爹定是以此作为对你的一种报答,因为……因为他知道在他……在他死后,你一定会替他照顾我们姐妹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屈不平把谁的事都考虑好了,却惟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牧野静风长叹了一声,唏嘘道:“你爹怎可作出如此想法?你为何竟不拦阻?难道……唉……”
牧野静风如今方才体会到什么是“心乱如麻”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是想说:难道你竟能坐视你爹走上绝路?但想到这可能会伤害屈小雨便忍下没说了。
屈小雨似乎已明白牧野静风想说什么了,她道:“我深知我爹的个性,他决定了的事,我根本不可能劝止他。再说……再说这终是我们倚弦庄的事,又怎敢连累穆少侠?”
牧野静风叹道:“你真糊涂!这样吧,我们快些赶过去,但愿能赶在你爹前面到达死谷!”
屈小雨道:“不可能了,我爹早已估算好让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你就是速度再快,也不及他早了。”
牧野静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屈家父女会想出这种办法来,他不知该埋怨他们,还是该敬仰他们?
牧野静风略一思忖,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赶往死谷,否则,你我心中都会不安的,就算你爹真的换出了屈敏,我们也要去接应她,否则一旦死谷在你爹出事之后发现上当,势必会追杀屈敏,她一人势单力薄,岂不危险?”
屈小雨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