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风”之名,与“笛风客栈”相合,这是否隐含了牧野静风的某种心意?
牧野静风坐于长案前,缓缓翻开一部书,书中夹着的就是从段眉手中夺来的刀诀。
当然,是假刀诀!
衣襟中的血字就是告诉他假刀诀中暗含玄机,不可多加揣摩,否则会有危险!
让牧野静风吃惊的不是这一点,他已隐隐感觉到这一份伪作的刀诀有蹊跷之处,他不解的是这来历神秘的年轻人为何会知道他手中有这样一份刀诀?而且还知道刀诀里面的诡异之处?
“既然此人对风宫中人毫不留情,出手就击杀数十人,那他为何又要提醒自己?这岂非自相矛盾?”
无论如何,牧野静风已不会冒险去揣摩这份假刀诀。
他掩上书卷,走至一扇窗前,推开窗门,往外望去。
“笛风轩”所在的位置极为独特,它前临数十丈深渊,其后则是一片平缓的坡地,平缓的山坡上除了青草外,再无它物。与“笛风轩”相距最近的建筑物在半里之外,将“笛风轩”与整个行宫联系在一起的是三条长廊,长廊曲折交错,在长廊中日夜游弋的风宫弟子有三十余人。
此刻牧野静风推窗望去的方向是东侧的深渊。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阵山风吹过。
牧野静风身躯忽然一震,他心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栖儿?”
此念一起,他立时激动不已,坐立难安!
罗家大院。
与痴愚禅师同行的老僧忽然自称是当年的“傲青城”申盾,除痴愚禅师之外,众人无不大吃一惊,将信将疑!
当年的“傲青城”申盾是何等的潇洒,青城派虽对申盾有所忌恨,但后辈中人对申盾的风采仍是暗自仰慕!而眼前的老僧身上,又哪里看得出半点潇洒?
痴愚禅师道:“善哉善哉,老衲师侄止观所言不假,他就是当年的‘傲青城’申盾!”
少林众僧辈分等级严格,痴愚禅师与申盾年龄相近,但他们仍是尊卑有序,绝不越礼。
痴愚禅师何等身分,自是一言九鼎,众人这才相信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僧止观,就是当年将青城派搅得天翻地覆的申盾!
青城派声望最高之时是在师待逸任掌门人之际,师待逸临阵创出“旋字剑诀”,击败西域第一高手离卓音,从而名震天下!
在师待逸之后两代掌门人手中,青城派势力仍是不弱,直到传至戴可的前任掌门人鱼青时,青城派的势力才大不如前。
而申盾则是鱼青的师弟,事实上,在诸多师兄弟中,申盾绝对是最出类拔萃的,当时青城派上上下下,都认定申盾是理所当然的掌门继承人!
申盾的师父杜双亦是如此认为。
正因为申盾太出色了,让众青城派弟子全然不会想到将来掌门人之位会旁落他人,才会引发以后的悲剧。
当时,申盾与杜双的女儿杜旭然情投意合,亦被人视作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对于此事,杜双自然不会反对,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成为将来的掌门夫人。
因为申盾的优秀,同时又因为杜旭然的缘故,杜双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使青城派从此一蹶不振的决定。
他找到申盾,要将只能传与掌门人的“旋字剑诀”提前传授给他!
在杜双看来,这并无不妥,既然申盾注定会成为将来的掌门人,早一些学会“旋字剑诀”与迟一些学又有何区别?更何况,他只是暗中传授而已!
他对申盾的偏爱已近乎溺爱,而溺爱常常会让人犯错误——犯可能是善意的错误!
申盾乍闻师父的决定,先是感到意外,他知道这与青城派的门规是相悖的,但他毕竟是年轻人,而且是极为优秀的年轻人,他所走过的路都是十分顺利乃至辉煌,心中不可避免地有着近乎自负的自信以及与之相应的傲气!
未成为掌门人就先学得惟有掌门人才能习练的剑法,这对于一个自负自傲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更何况申盾是一个痴于剑道之人,对“旋字剑诀”早已有向往之心。
申盾终于在师父杜双的授意下练成了“旋字剑诀”!
如果这一切都不为外人得知,那么申盾仍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青城派的掌门人。
但申盾剑法新成,忍不住偷偷地向他最珍视的女人杜旭然展示了新学成的剑法,他不曾料到,就这么惟一的一次,竟恰好被他的师叔白异撞见!
白异当年曾为掌门之位与杜双明争暗夺,彼此间有着隔阂,申盾习得“旋字剑诀”之事被他撞见,他如何肯善罢甘休?立即在一次门中大会时,当众质问杜双!
如果杜双与申盾同时矢口否认,那么此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杜双与白异的不和,众人皆知,大家会猜测这也许是白异在诬陷他们。
杜双心中就定下了这个对策。
但他并没有真正地了解他的爱徒申盾!
申盾根本没有想到在事情暴露后以谎言掩饰,因为那样就可能会陷师叔白异于不义之境!
他知道白异是公报私仇,但白异并没有无中生有!
申盾以年轻人的单纯与冲动,当着青城派众弟子的面,承认了此事!
这是杜双万万没有想到的!众目睽睽之下,杜双显得极为难堪,身为掌门人,却触犯门规,这对他以后执掌青城派,无疑是极为不利的——甚至,他的掌门人之位即时就会岌岌可危!
在那一瞬间,杜双忽然发觉平日很出色的申盾突然令自己大失所望!他发现申盾太自负、太狂傲,而且冲动不计后果,胸无城府,目无尊长……许多曾经被认作是优点的,这一刻全成了缺陷!
于是,杜双一怒之下,断然否认自己曾私下传给申盾“旋字剑诀”,并说申盾所习练的“旋字剑诀”是偷学而成!
在那一刻,申盾懵了!他绝对没有想到师父会是这样的人!
极度的失望、悲愤、委屈之下,申盾拂袖而去,离开了青城派!
杜双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日就宣布将申盾逐出青城门下!
流落江湖中的申盾听到这个消息,心哀如死!
但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半个月后,杜双竟将他的女儿杜旭然许配给申盾的师弟鱼青——这也等于暗示门下:鱼青极可能就是将来的掌门人!
对掌门人之位,申盾已不在乎,但对杜旭然,他却不能不在乎!
一年后,杜旭然与鱼青即将完婚的前一天。
已失踪了一年的申盾突然出现在青城山,一脸落魄,一身杀气!
青城派众弟子竟没有人能拦住他,让他一直冲到为杜旭然、鱼青布置好的新房前!
也许,有一部分弟子对申盾暗怀同情之心,没有全力抵挡,但白异那一支的弟子却是毫不留情——也正因为如此,白异一支的弟子伤亡最重,他们的修为本就远不如申盾,更何况是苦练了一年“旋字剑诀”的申盾?
杜旭然出现了,面对半疯半狂的申盾,面对申盾提出要她立即随他离开青城山,隐退江湖,杜旭然作出了让申盾痛苦一生的选择!
杜旭然竟突然刎颈自尽!
她如此选择,说明她是爱申盾的,至死不渝的爱!
但同时她还是杜双的女儿,为人儿女,自有其悲哀,自有其无奈,在进退维谷间,她作出了这惊人的选择!
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也许,这并不能算是结局,在这之后,青城山上又出现了极其惨烈的一幕!
不少青城弟子对申盾的尊崇几乎超过对杜双的尊重,对鱼青的得志心怀不满,因为鱼青无论武功、气度、天资都远不如申盾,当拥戴鱼青之人围攻申盾时,他们按捺不住,竟导致了派内争战!
那一天,青城派死伤近百人;那一天,申盾身中数十剑;那一天,空寂幽静的青城山肃杀阴沉!
申盾的疯狂杀戮自然是不可饶恕的,但世间又有几人能在极度的痛苦中,保持理智?
剑中奇才申盾没有成为青城派新任掌门人,同时派内又伤亡惨重,从此,青城派再难有从前的声势!
那一场纷争发生时,连马永安也还未入青城派,但年代虽久,人们却一直没有忘记。
是否悲剧总让人的记忆格外深刻?
申盾杀出青城之后,狂怒之心久久方平息。悲怒之心略平后,他对自己曾手刃同门萌生了深深的悔意与自责之心!
申盾流落江湖数月之后,突然从江湖中消失,再也不曾有人见过他的行踪!
青城派对申盾的评说各执一词,虽恨他出手狠辣,但亦知青城派有负他之处,所以青城派中人对这段恩仇都极少公然提及,毕竟同门自残,并非光彩之事。
青城派虽是对此事忌讳莫深,但此事渐渐地还是传入武林同道耳中,自有一番嘘吁感慨,而与青城素有仇隙之人,则趁隙前往挑衅滋事,使青城势力更是不断削弱。
谁会想到,申盾竟已遁入空门,皈依少林?
申盾遁入空门后,清心苦修,从未涉足江湖,他被逐出青城之事,是早在五十年前,而如今在场的青城弟子年龄最大的也仅六旬左右,自是无人能识得眼前的“止观”就是申盾。
想必正因为今日之事乃青城派之大变故,申盾才第一次涉足江湖之中。他对青城派素有负疚之心,是否希望这次能为青城尽一份力?
这时,忽听得青城派一名中年弟子高声道:“止观大师,世人皆知申盾乃青城派的罪人,已被逐出师门,他自是没有资格过问师门中事,大师是少林高僧,而少林与敝派皆为正盟同道,大师若对敝派有所指教,倒也未必不可。”
申盾年轻时恃才傲物,性情刚烈,而五十年孤灯面佛,已使之性情大变,面对后辈人物似讥似疯之语,申盾绝无半点怨愤之情,而是缓声道:“老衲顽朽不堪,怎敢指教他人?只是老衲生平与青城一派成见太深,惟求能尽绵薄之力,洗去一些罪过。”
场中青城弟子多为申盾后辈,对当年的那场门内纷争自无切肤之痛,故对申盾之恨亦不到刻骨铭心,相反,不少弟子对这位青城前辈高人充满了好奇之心,青城势力日趋削弱,门派中又没有能服众之人,潜意识中,他们对申盾倒心存微妙心理,即受前辈教诲对申盾存有戒心,又隐隐盼望他能在青城多事之秋为青城派主持大局。任何一个大的门派,在其势力削减的时候,派中必有焦虚失衡之心情蔓延。
便如同一个大富之人,面对日益穷困的家境,绝对不可能如常人那般心平气和,而常常有偏激反常之举。
那中年汉子又道:“在下斗胆向止观大师请教一事,众所周知,青城派除了掌门人之外,他人绝无可能习练‘旋字剑诀’,当年的申盾可谓是惟一的例外,而今,敝派掌门人是被‘旋字剑诀’所杀,大师欲如何评说此事?”
申盾尚未开口,痴愚禅师已代其答道:“老衲师侄数十年来一直在寺中陪老衲参悟达摩经。”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今,申盾已可谓是痴愚禅师门下弟子,但痴愚禅师高僧佛心,自不会因为偏袒门人而说谎。
但那中年人却并未因此而善罢甘休,又道:“止观大师,那申盾纵使没有杀人的可能,但却难保数十年来,他不将‘旋字剑诀’传与外人。申盾不是青城派中人,大可不必遵守青城门规!”
他的话语咄咄逼人,责疑申盾也许将剑诀外传,而王世隐就是死于此人手中?
场中其他门派的人见这位青城弟子对年长他许多的止观咄咄相逼,都心有不平,范离憎亦觉此人言语未免过于刻薄。
申盾神色凝重道:“老衲皈依佛门后,再未曾用过一次剑,更不曾将‘旋字剑法’传与他人,当年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老衲不敢错上加错。”
那中年汉子道:“如今人死不能复生,谁都可以把事情推卸得一干二净,但止观大师乃少林高僧,我们又怎敢对大师有所怀疑?”
范离憎心道此事若如此下去,只怕永远只能是分个口头高低,他心中登觉不耐烦起来。
正当此时,忽听得一直默默站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角落里的罗家主人清咳一声,忽然开口道:“依罗某愚见,王掌门之死因,有一种可能性极大!”
此言一出,众皆暗惊,心道:“你并非武林中人,难道还能有何高明见地不成?”
游天地瞪大了眼睛,连声道:“快说,快说。”
那人道:“在下罗思,先祖曾是青城派弟子,故对派内之事略知一二。依我之见,既然王掌门人之死与止观大师无关,而止观大师又不曾将‘旋字剑诀’传给他人,那么也许将剑诀外传的就是王掌门人,结果王掌门又死于此人剑下!”
罗思娓娓道来,神容淡然,对青城派而言却不啻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王世隐被杀后,青城派中以马永安等几位堂主地位最高,但听得马永安沉声道:“罗先生可莫信口开河!敝派掌门虽遭遇不测,但岂能任人胡加指责!”其他青城派弟子亦对罗思怒目而视!
范离憎将目光投在罗思身上,心道:“此人虽然身在山野小镇,却显得精明干练,绝不至于蠢到毫无理由地开罪青城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