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众人惊愕间,西南方向亦传来了“啪啪”的脆响声,颇有节奏——这便证实了正盟群豪的猜测,众人不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警惕。
封一点正待对那几名清风楼弟子吩咐什么,蓦然发现西向房宇庭院间忽然有一人影冲天而起,快捷绝伦,犹如天马行空,向这边飞速逼近。初见此人影时,尚在二里之外,待到封一点惊呼出声时,那人影已在里许左右,封一点的表情顿时凝固,惊愕万分地望着那一抹快至无形的身影,心中不期然泛起一股寒意。
他想象不出这个世间除了如苦心大师、牧野静风、容樱那等级别的高手外,还有何人能拥有如此惊世身手。
但苦心大师在断归岛一役中已舍己救世而圆寂,那么剩下的无论来者是牧野静风还是容樱,对在场的正盟中人而言,都无疑将面临着灭亡!因为除了庞纪和游天地之外,其他几人根本无法对牧野静风那等级别的绝世高手构成威胁。
仅在转念之间,那人影已如流星般飘落于数丈开外。
封一点心神略定,因为眼前此人极为年轻,绝不会是牧野静风,同时他心中之惊愕更甚,难以相信武林中还有如此年轻的绝世高手。凭眼前此人的身手,甚至还在牧野栖之上。
正盟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于那年轻人身上,但见他身材伟岸如山,一脸刚毅,身披黑色斗篷,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者的霸烈气息。
封一点定了定神,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是……”
封一点身感那股霸烈气息,因此语气显得甚为恭谦客气。
“在下白辰。”
“原来是丐帮白帮主,久仰了。”封一点恭谦地道,心中却忖道:“听说武林中新近崛起的丐帮帮主非但年轻,而且武功极高,没想到竟高至如此惊人的境界!武林中人对丐帮所知甚少,只知常与风宫针锋相对,照此看来,白辰在此时出现,当无恶意。”
果然,只听白辰道:“听说清风楼庞楼主为牧野栖前来此地,庞楼主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欲与之相见。”
封一点忖道:“我等追踪牧野栖时皆尽量掩藏形踪,以免风宫察觉,没想到丐帮早已得知此事,看来他们的消息倒颇为灵通。”
一直盘腿坐于地上沉默不语的庞纪这时终于开心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就是庞纪,白兄弟别来无恙?”
白辰的目光落在了庞纪身上,脸现惊愕之色。在他的印象中,庞纪清逸飘朗,故一直未对眼前这个一身血污、脸色苍白、乱发披肩的重伤之人多加留意,待到看清眼前此人的确是庞纪时,白辰心中之惊讶可想而知。
他脱口道:“庞楼主怎会如此?”
封一点在旁边道:“方才我等与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相遇,没想到牧野栖的武功极高,我家楼主与华山游掌门一并受伤了!”心想楼主乃正盟盟主,却被牧野栖所伤,终是脸上无光,于是将游天地被伤之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白辰看了看游天地,有些惊讶地道:“牧野栖的武功真的如此高明?”
庞纪苦笑一声,道:“其实白兄弟早已见过牧野栖。”
白辰微微一怔。
庞纪在封一点的帮助下,吃力地站起身来,接着道:“白兄弟是否还记得邑城……邑江遇到的任玄?”
白辰愕然道:“难道……他就是牧野栖?”
庞纪点了点头,道:“任玄只是牧野栖的化名而已。”
白辰皱眉道:“但当时我亲眼目睹他为救我而将风宫的人尽数诛杀。”
庞纪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被他所蒙蔽,现在看来,也许当时他只是为骗取别人的信任才那么做的!”
这时,四周传来“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很快有不少人影在各街巷口出现了,并从各个方向朝这边聚拢过来,正盟群豪先是略显有些吃惊,待看清来人皆是衣衫褴褛的叫化子装束时,便明白过来,心知这些人全是丐帮弟子。很快,聚拢过来的丐帮弟子已有三四十人,而通往城门这边的各路口仍不断有叫化子装束的身影出现。
见此情形,庞纪不由略有所动。
白辰身为丐帮帮主,消息甚为灵通,自然早已听说牧野栖夺得洛阳剑会剑魁之事,亦听说牧野栖率风宫弟子杀尽留义庄上下二百多条人命的事,只是他一直不知近来常被武林中人提及的牧野栖,就是那个曾在邑城江畔救过他性命的“任玄”。
庞纪、牧野栖皆曾有恩于白辰,如今牧野栖却重创庞纪,这让白辰感到颇有些为难,正当他踌躇间,在他身后的丐帮弟子忽然主动向两侧闪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一个年轻女子。
此人正是小草!
正盟中人乍见在一群污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叫化子中间忽然出现了一清丽娇美的年轻女子,皆大感愕然。
白辰一见小草,本是犀利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他道:“你身体不适,为何不好好歇着?”随即让她与庞纪、游天地等正盟中身分较高者相见。
小草向诸人施礼后,道:“我听帮中兄弟说你欲助正盟对付风宫的牧野栖,想到风宫行事歹毒诡诈,有些放心不下。”
白辰微微颔首,他本待说其实风宫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思及庞纪、游天地皆败于牧野栖之手,若出此言,只怕他们二人心感不快,当下忍住没有说出口。
庞纪轻叹一声,道:“我庞某身为正盟盟主,却……却不能为留义庄报仇雪恨,不能伸张武林正义,实是愧对武林同道!庞某名声如何事小,正邪角逐事大。牧野栖视天下英雄如无物,残杀留义庄全庄后仍从容进退……唉……”
白辰抿了抿嘴唇,缓缓踱了几步,停下后沉声道:“此地离风宫无天行宫虽然只有百余里,但牧野栖也难以在一时半刻内退回风宫……”
庞纪心中一动,道:“因为此地与风宫较近,为免目标太大,正盟中这次前来此地的人数不多,只恐无法拦截牧野栖。”
白辰未语。
庞纪继续道:“庞某早知白兄弟与贵帮弟子以对付风宫为己任,与正盟各大门派志同道合。如今正盟力量损伤不少,正需如白兄弟这般英雄俊杰同心协力,共讨风宫。贵帮虽新崛起武林不久,但你们的行事却是有目共睹的,若是正盟能得贵帮这一有生力量相助,可谓是武林之幸。”
他这一番话其实是暗示白辰,只要白辰愿意,丐帮可以与清风楼等十大名门一样,成为正盟旗下的一个门派。
正盟旗下十大门派无一不是渊源流长、在江湖中享誉已久的门派,论声望资历,丐帮实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若是能跻身于诸多名门之列,对成立不过数月的丐帮来说,似乎是一件幸事。
白辰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了与正盟群豪一起阻截牧野栖!
牧野栖击伤游天地后,全力掠走,直至三里之外方停下。
停下后,他查看了伤口,发现伤口甚为独特,肌肤表层有一大块血痕,但却没有被兵器划开的口子,倒像是被粗糙之物擦伤一般。只是牧野栖心知自己周身虽然没有醒目的伤口,其实被伤及的是内脏而非表皮肌肤。
他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又重新启程。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缓慢了,方才疾速掠走,使他虚耗甚大。但他相信正盟中人绝不会有大批人手出现在与风宫相去不过百里的地方。如今庞纪、游天地身负重伤,正盟之人多半已无力再次阻杀自己,他心中并无太多顾虑,准备去最近的镇子里找一辆马车返回风宫。这里周围百里之内皆是风宫的势力范围,牧野栖要办成什么事,并不困难。
走了一阵子,前面一个镇子已远远在望,牧野栖心中一宽。
这时,迎面走来两人,在离牧野栖十几丈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不时指点着牧野栖,似在议论什么。
牧野栖心中略略一震,忖道:“难道他们是正盟中人?”
正思忖间,但见那边其中一人已快步跑来,牧野栖暗忖对方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而来,一颗心反倒平静下来,冷笑一声。
待那人跑近了,牧野栖看清此人衣裳甚为褴褛,脚上穿着一双破鞋,皮肤黝黑,赫然是一个乞丐。
牧野栖不由一怔,正当他愣神间,那人已飞奔而至,忽然“扑通”一声跪在牧野栖面前,惊喜交加地道:“苍在有眼,我总算找到少爷你了。”
一时间牧野栖如坠云雾之中,他有些惊讶地道:“你是……”
“不错,我就是你救下的那个穷叫化。那天我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偷了王大发的一个馒头,要不是少爷你大发慈悲,我刘富即使不被王大发打死,也要饿死冻死!”他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少爷你教训得是,我千不该万不该去偷,就是乞讨也要做个有骨气的叫化子!”
牧野栖这才明白过来,道:“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救你之人。”
那人道:“我早已料到少爷知恩不图报,会说我认错人了……”
牧野栖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怎地如何纠缠不清?”
那人喋喋不休的话语被牧野栖这么一喝斥,戛然而止,他吃惊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打量着牧野栖,半晌过后,那人方轻轻“啊”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讥讪赔笑,道:“太像了,太像了……”
边说边退,随后转身离去。
牧野栖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道:“阁下可是丐帮中人?”
那人的脚步顿止。
牧野栖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他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欺骗——但凡对自己的智谋自诩甚高之人多半极难接受被他人蒙骗的事实。
这时,那人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正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野栖见他轻易便承认了,颇觉有些意外,心中的杀念因此反而消除了,当下他淡然道:“没什么,我听说武林中有一个丐帮,帮中弟子皆是叫化子,心中有些好奇,随便问问而已。”
那叫化子走后,与他的同伴说了些什么,随即一起走远了。
庞纪被安置于小城内一座破败的寺庙里,庙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伴着孤灯古佛渡日。
当小和尚替庞纪清扫出一间屋子退出后,庞纪示意封一点将门掩上。
封一点掩好门,正待回转身形时,忽闻“哇”地一声,一股血腥之气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封一点转身一看,赫然发现庞纪又喷出了一大口热血,他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五官亦扭曲得不成样子。
封一点见状大惊,忙低声道:“楼主,你怎么了?”
庞纪没有回答,他在一张木床上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脸上的肌肉不时因痛苦而抽搐。封一点这时意识到庞纪的伤势比众人想象中更为严重,他能在正盟中人面前与白辰交谈,完全是凭意志坚持着。
封一点隐隐猜到庞纪之所以强自支撑,不肯让他人看出其重伤的原因何在,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过了一阵子,庞纪身子一震,又吐出一口鲜血,这一次吐出的血呈暗红色,庞纪长长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睁开眼来。
不等他发问,封一点已道:“丐帮的弟子已出动,游掌门也在寺庙中休养。白辰的武功应不在牧野栖之下,楼主无须担心,倒是楼主的伤……”
下面的话他打住了。
庞纪沉默了片刻,道:“以后不必在他人面前提……提及我的伤势如何。”
封一点看着庞纪苍白的脸色,低声道:“是。”这时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随即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楼主,丐帮已追踪到牧野栖的行踪。”
封一点与庞纪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皆感到丐帮果然不可小觑。封一点对庞纪低声道:“若是让白辰杀了牧野栖……”
他是庞纪最为倚重的心腹,两人之间根本无须太多的语言。
庞纪摇头道:“白辰不会杀牧野栖的。”顿了顿,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对门外的人吩咐道:“易周,你去见丐帮白帮主,并与之同行。”
“楼主的意思是……”那个被称作易周的人沉声问道。
庞纪道:“无须多问,也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说是奉我之命与丐帮朋友携手对敌即可。”言罢,他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是。”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远去。
庞纪伸出右手中指,在床边木桌的一只剩了半钵水的钵子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跟踪他。”
封一点不由一怔,不解地望着庞纪。
庞纪点了点头,低声道:“去吧。”
一刻钟过后,封一点匆匆返回,他一脸惊讶地道:“易周并没有直接去见白辰,而是去了西向一间偏僻的小屋。”
庞纪闻言后,脸上显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问道:“易周此人如何?”
封一点察觉到了什么,道:“易周行事冷静果断,且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可算是清风楼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楼主为对付风宫而接纳新人,易周可能是新人中最得力的。”
庞纪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封二叔,你有没有留意到易周无论在何时何地就坐,他都尽可能地选择面向正门的方位?”
封一点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庞纪接着道:“不仅如此,在清风楼内,他所居住的屋子里还摆设了三面铜镜,一个男人的房中有三面铜镜,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同寻常。最重要的是,他在出剑收剑之时,皆悄无声息,这也颇不寻常。”
纵是封一点阅历丰富,久历江湖,一时间也不明白庞纪说出这一番话的真正用意。
庞纪缓声道:“易周的这些习惯,都显示出他极可能具有一种十分奇特的身分。”顿了顿,他神色凝重地接着道:“天下间有一种人会时刻提防别人的袭击,那就是杀——手!”
封一点悚然一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杀手总是行事缜密,因为他们常处于极端危险的环境中。选择面向正门的位置,在屋中置放镜子,是杀手防止突袭的举措。而出剑时毫无声息,则可使他们击杀对手时隐藏性、突然性更强!要做到出剑无声看似简单,其实非数年苦练绝难做到。”
封一点思忖良久,方惊叹道:“易周平时的确有这些习惯,但若非楼主提及,我绝不会多加留意。”说完皱了皱眉,接着道:“既然楼主已留意到易周的异常之处,为何还对他信任有加?”
庞纪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道:“你我也该去见见丐帮白帮主了,否则他将左右为难,对牧野栖不知是该杀还是该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