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如何……使……使不得?”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众人一怔,方知是老哈的声音。原来他已醒转过来,听到了关东与白辰的交谈。他与关东可谓是肝胆相照,故有话直言,并不因为关东是现在的帮主而有所避讳——事实上以“叫化子帮”今日之局,亦绝不会有人对帮主之位有丝毫窥视之心。
白辰如何不知关东、老哈皆是性情中人?他们之所以愿意奉他为帮主,就是相信他绝不会因为“叫化子帮”危难重重而退缩。略一沉吟,他终于郑重点了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弟就勉力而为吧!”
梅大心中倒有些不明白关东、老哈对白辰为何这般信任有加,他却不知在和尚镇中,他们三人曾一道出生入死。
想到自己眨眼间成了一帮之主,而对这个帮派的内情却一无所知,白辰倒颇有些不习惯,他默默地叨念着:“‘叫化子帮’……帮主;帮主……‘叫化子帮’。”忽然道:“关大哥,这‘叫化子帮’四字未免太冗长拖沓,我们帮中弟子全都以乞为生,倒不如直呼丐帮如何?”
关东想了想,道:“丐帮果然更响亮顺口,咱们叫化子唱莲花落还拣顺口的词,便依了你。”
梅大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碗油腻腻的剩菜汤,道了声:“弟子梅大见过帮主!”
碗一倾,菜汤已倒在了白辰新买的青袍上,顿时出现油汪汪的一片。
白辰愕然。
关东忙道:“这是就任‘叫化子帮’帮主的礼节,咱们叫化子不能忘本,即使做了帮主,也要受得了剩饭残汤。”
白辰这才明白过来,忖道:“想必这是关大哥立下的规矩,所幸他只是让人往帮主身上泼剩汤。叫化子不但要受得了剩饭残汤,还要挨唾沫横飞、恶狗穷追之苦,若是关大哥让人往新任帮主身上吐唾沫,未免不妙。”
他曾行乞数月,对叫化子的甘苦倒是有切肤之感,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由“叫化子帮”易名的丐帮日后会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更不会料到若干年后,新任帮主行就任大礼时,由“菜汤”之礼竟真的渐渐转变为向新任帮主吐唾沫,直到丐帮第一任女帮主——大侠郭靖之妻黄蓉就任帮主时,方废去这条规矩。
关东任帮主之时,丐帮尚称为“叫化子帮”,何况关东自身并不会武功,所以白辰无意中竟成了丐帮的开帮之祖。
此时,白辰却丝毫没有开宗立派时的豪情壮志。关东、老哈也不会预算到今夜在这间阴暗狭窄的小屋中所发生的一切,对往后的千百年武林格局都影响至深。
此时,丐帮幸存的弟子大概不到五十人,更无可移交之物,这时远处大街上有马蹄声响起,随即听到有人振声高呼:“‘叫化子帮’逆贼听真:尔等同党四十余人已被缉拿,余者亦必难逃天网,你们若能弃暗投明,供出贼首关东所在,就可将功抵过,即往不咎,若一日之内不见关东投案,尔等就来西校场收拾四十具死尸!”
关东咬牙道:“又是西校场!前些日子我帮中弟子已有五人在西校场被杀。”顿了顿,又对着白辰道:“西校场背倚绝崖,正面则视野开阔,一览无余,绝难偷袭,而他们士卒众多,帮主纵是武功再高,也难以在救出四十名弟兄的同时将他们一举击杀!”
白辰怔了怔神,方醒过神来,明白关东口中所谓的“帮主”是指他。他沉吟片刻,果断地道:“好,你与梅兄弟在这儿照应着。”说着,他将那个装满了金银补药的布袋解开,将袋中之物倒出,再把已被封了穴道的穆豆拦腰抱起。
这时,一直沉默的小草方开口道:“白大哥快去快回。”
白辰微微颔首,大步走出屋外,转眼消失于夜幕之中。
关东等人在屋内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窗外渐渐有了亮光,想到天亮后白辰的行踪更易暴露,众人更加担忧。惟有小草却兀自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如何紧张。因为她知道白辰能与水姬那般武功已臻通神之境的高手相战,那么寻常军士纵有千百人,也绝对困不住白辰。
三日后。
一个很僻静的小山村。
傍晚时分,轩辕奉天提着一只老母鸡走入村西一座极为简陋的院子里,站在院中,可以听到院子一侧的一间平房里有“噼啪”之声,那是灶火吞吐之声。
轩辕奉天提着那只惊慌得“咕咕”乱叫的老母鸡,穿过院子,走到那间平房外,清咳一声,道:“刘妈,烦劳你将这只母鸡炖些汤,给……咳咳……给我的女人补补身子。”
轩辕奉天不得已之下只得照应受了伤的水筱笑,他总觉得此事有些别扭,为避人耳目,就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觅得一处住所,将水筱笑安顿下来。为了免得村人起疑,他只好谎称水筱笑是她的女人。说出这一谎言时,连他自己都大惑不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与一个歹毒诡诈的女人共处?
平房内一阵“咝咝咝”的声音响起,然后走出一个女人,笑吟吟地望着他,却不是刘妈,而是水筱笑。
水筱笑腰间系着围裙,头发有些蓬松,腮边还有一点炉灰。此时看她,谁也不会相信她会是杀人于弹指之间的水筱笑,倒极像一个尚不擅于家务的小媳妇,那一点炉灰使她非但不减其美,反而在美丽之外又多了一分娇憨,一分俏皮可爱。
轩辕奉天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呆立片刻,方道:“怎么是你?”
“为你做饭的本就应该是你的女人嘛。”水筱笑有些调皮地翘着樱桃小嘴道,她的眼神中隐有一丝狡黠和得意。
如果她不是水筱笑,那轩辕奉天也许会惊讶于她的美丽动人——可她却分明是水筱笑。
轩辕奉天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他冷冷地道:“我之所以照顾你,是希望你早日康复。如今看来,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我们便可以全力一战了。你为救鱼双泪滥杀无辜,必须付出代价!”
言罢手一松,任由那只老母鸡坠落地上,惊慌失措地逃走,只是它脚上缚了布绳,只跳出几步,便一头栽倒了。
水筱笑的笑容消失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片刻,转身回到了平房里。
当夕阳消失在天边时,水筱笑已将饭菜做好端入轩辕奉天的房中,点起油灯,这才招呼轩辕奉天道:“轩辕公子,请用饭吧。”
看她的神情举止,似乎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轩辕奉天坐下后,惊讶地发现桌上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
水筱笑将两只杯中都倒满了酒,这才道:“刘妈和她的男人去亲戚家中祝寿了……这样也好,我的伤势已无碍,你是奉旨行侠的皇侠,而我的确为救鱼双泪杀了不少人,甚至连鱼双泪也一并杀了,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且是至死方休之战。只是,我希望这一战是在明天。”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你能答应吗?”
轩辕奉天目光低垂,良久方吐出一个字:“好!”
水筱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我定在明日大战,你能否在今夜忘了我是水族中人?忘了我是杀人无数的水筱笑?”
轩辕奉天目光一跳,未作回答。
水筱笑似乎已料知他不会回答,已端起杯子,道:“我先干为敬。”言罢已一饮而尽。
轩辕奉天亦一饮而尽。
他不会担心水筱笑在酒中下毒,因为如果水筱笑要毒杀他,早已成功。
放下杯子后,轩辕奉天察觉到水筱笑端杯子的姿势有些异常,略一思忖,方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水筱笑右手四指齐断,只能以左手端杯,难免有些别扭。
轩辕奉天忽然忖道:“她仅有一只手完整,却做出这一桌丰盛的菜肴,实是不易……”
水筱笑又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望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你的左手掌为何会有一道刀疤?”
轩辕奉天身躯忽然微微一震,良久方道:“你太好奇了。”
水筱笑又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自言自语般地道:“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武林中事,有一对武功极高的年轻男女被困在一个洞中,既没有食物,也没有可饮用的水。那位年轻女子本已受了伤,加上饥饿与干渴,她已无法支撑下去……”
轩辕奉天不知不觉中亦饮尽了一杯,听到这儿,他淡然道:“你所说的故事我已听过,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不,我相信轩辕公子只知道故事的前一半,对后面的结果也许并不清楚。那男人为了能救活女人,便偷偷将自己的手掌划破,再将鲜血滴入那女人的口中,女人活了下来,却不知道是那个男人救了她,更不知道那个男人已喜欢上了她。”
轩辕奉天很勉强地笑了笑,道:“若有人此时见到我这道伤痕,说不定会以为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我。”
“我说的就是你。”水筱笑道:“因为你手上的这道伤痕在进入求死谷地下洞穴之前并没有,而且伤口很宽,惟有被你那柄奇大的巨刀‘伐罪’所伤才会出现那么宽的口子。墨东风的女儿不会察觉这一点,一则因为你会对她隐瞒,同时她所牵挂的人是白辰。当一个人心中牵挂着他人时,你再如何真心待她,她也会淡漠无视。”
她说到这儿,竟意味深长地望着轩辕奉天。
轩辕奉天冷笑一声,似乎对她的话不屑一顾。
水筱笑轻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不愿听,我不提也罢。”
她左手执着酒杯,轻轻地摇荡着,接道:“其实我并不常喝酒,据说喝酒的人多是在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喝,而我既不会很开心,也不会很不开心。”说到这儿,她望着轩辕奉天,又道:“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轩辕奉天冷冷地道:“你说得太多,是因为你喝得太多了。”
她的确喝得太多了,此时她的双颊酡红,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如雾般的水气,她的双唇也显得格外红润。
水筱笑似笑非笑地道:“其实你喝得并不比我少,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口渴?”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就像半梦半醒时的梦呓,让人隐隐感到一种致命的诱惑。
……云鬓蓬松,星眼朦胧,声如呢喃,娇喘微微……
轩辕奉天忽然觉得的确有些渴了,他的喉间有些发紧,不由下意识地端杯一饮而尽。
水筱笑咯咯轻笑,她低声道:“有些热了……”她的左手将胸襟抓紧了些,忽又松开,她的衣衫倏然轻飘飘地滑落下来,露出一袭杏黄色的薄薄轻纱,无限春色似隐似现。
玉手向后撩了撩飘逸的秀发,如云般的秀发自她的指间滑过,竟有了一种惊人的诱惑力!惊鸿一瞥的玉颈足以让人窒息,微微后倾之下,她那玲珑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
轩辕奉天脑中“铮”地一声响,似乎有一根弦绷得太紧,终于断了,脑海忽然变得一片混沌,只有似可将人淹没的热浪向他涌来,那股热浪似乎是来自他的心中,又像是来自水筱笑的身躯。
轩辕奉天极为吃力地伸出右手,他要抓住腰间的刀,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事有蹊跷,一定是水筱笑在酒中做了手脚。
被他一把握住的不是腰间的刀,而是丰腴圆润而富有弹性的玉臀。
与此同时,轩辕奉天感到一个火热的身躯就在自己的身侧,那股奇异的热浪竟可以透过他的衣衫,传到他的肌肤,他的心中。
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在他的耳边响起,轩辕奉天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神秘的幽香,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松开自己的手,可事实上他的手却越扣越紧。
轩辕奉天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而又炽热,仿佛在他的眼中有两团狂野的火焰。
他的身躯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但他胸中却只剩下微微地娇喘声和那神秘的蛊惑人心的幽香。
水筱笑将他拥住了,她用那滚烫的玉颊与他的胸膛相厮磨,轻轻地道:“你……很冷么?为什么颤抖?我……好热……”
轩辕奉天忽然发出低低的如兽般的低吼声,他有力的双臂猛地紧紧揽住了水筱笑的腰身。
“啊!”水筱笑呻吟一声,却没有丝毫的痛苦感觉。
“砰”地一声,两人的身躯重重撞在桌上,然后倒在地上。
桌子倒了。
椅子也倒了。
世界亦倒了……
油灯打翻在地后,很快熄灭了,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神秘的声音与神秘的气息在飘荡……
空气越来越炽热,仿佛要融化一切的情与欲……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由阳刚与娇柔交织而成的欢啸后,世界渐渐地安静了,一种懒洋洋的气息在黑暗中涌动着。
星月依稀。
轩辕奉天醒过来了。
但他却未立即睁开眼睛,因为在他醒来之后,马上想到了那疯狂的梦境。让他不敢睁开双眼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梦境太不可思议,却又太过逼真。
它会不会就是真的?
轩辕奉天终于睁开了双眼——他的脸色立时变了。
眼前的一切与他的“梦境”十分相似!
原来,梦并非真的是梦。
只是,水筱笑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下数页信笺压在他的刀下,旁边还有一块丝帕,蓝色的丝帕上呈现出一片艳红,犹如怒放的红花。
轩辕奉天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拾起压在刀下的信笺,缓缓展开。
字迹有些潦草,只见上面写道:
“在恨我之前,听我将后面的故事说完,好吗?
“后来,故事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她几乎藐视人世间的一切情感,因为所谓的美好情感在她的一生中从未出现过。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生活在残酷的竞争中,她来自一个神秘的族群。在那个族群里,尊贵者为水氏,低下者为鱼氏,族人的姓氏并非沿袭父母,而是在十四岁那年由族长按其才能及父母功过而定。若定为水姓,则高高在上;若定为鱼姓,则为仆为役。如此一来,非但长辈为了子女的显贵而拼死效忠族王,就是尚未长大成人的族民,在年幼时就被耳濡目染,为了能在同一代人之中脱颖而出而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