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静风缓缓拔出“纵横剑”,但觉冷光森然,显然是一柄好剑,只是在拥有“伊人刀”的牧野静风眼中,“纵横剑”也不过是凡品而已。
他目光一沉,内力疾贯剑身,倏然沉哼一声,“纵横剑”突然自他手中冲天而起,发出惊人的震鸣声,如龙啸九天。
“纵横剑”剑身暗蕴牧野静风已臻“虚通”之境的内家真力,在穿过第二楼的底板时,剑身内蕴的强横无匹真力横溢激荡,立时将整个楼面震得生生爆裂,“轰”地一声,以厚实木板铺就的楼面迅速塌下。
但“纵横剑”剑式未止,依旧破空而上,迅即洞穿第三层与第二层之间的楼板,整层楼地板亦轰然塌下。
一时间,无数碎木断梁如铺天盖地般倒下,声势惊人。
牧野静风的身躯犹如一团旋风般冲天而起,断梁碎板接近其丈许距离,立即被他浑身上下笼罩的罡烈劲气生生震飞。
他的身形极快,犹如惊龙,当“纵横剑”即将由暗雪楼楼顶破出的那一瞬间,他闪电般将“纵横剑”扣于手中,剑光闪掣,人剑合一,破顶而出,飘然落于暗雪楼楼顶。
当牧野静风的身形在暗雪楼楼顶站定时,下面犹自有密集而杂乱的砰然撞击声。
没能找到地下通道的入口,亦未能在其它楼屋发现任何人的行踪,失望之余,牧野静风怒意暗炽,心中顿生毁楼之念。
就在这时,他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声音虽然轻微,但在牧野静风听来却犹如惊天霹雳。
暗雪楼底层空无一人,其实楼层已被牧野静风一剑破碎,根本无立足之地,而牧野静风在踏足暗雪楼顶端时就已知楼顶上空无一人。
那么,这一声叹息由何而来?
尽管牧野静风心中极度惊愕,但他转身时却仍稳重而不失大家风范。
只见距他二丈之外的暗雪楼横顶屋脊的一端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人,此人身着青色衣衫,衣衫的尺寸显然太小,以至于他的双脚露出了一截小腿,衣袖亦只有齐肘长,右手持一柄纸扇。最为诡异的是他的头上竟戴着两顶相叠的帽子,须眉皆白。
牧野静风见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诡异气息,更不敢掉以轻心,他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轻摇纸扇,可惜非但无儒雅之风,反有如驱蝇扑蚊,只听他道:“在下巢三,不知你这位阁下又是何人?”
他出言之古怪唐突,让牧野静风微觉诧异,但见此人似乎并无戏谑之意,那么他是有意装疯卖傻,还是真的痴愚不堪?
当下牧野静风决定试探一下此人的虚实,于是道:“我乃风宫宫主牧野静风。”言罢便仔细留意对方的神情,以看出其中端倪。他的内家修为已臻“虚通”之境,虽是在夜里,但视物仍是犹如白昼,对方神色的任何变化,都难以逃过他的目光!
却听这自称“巢三”的人“啊”了一声,双眼瞪得老大,显得甚为吃惊地道:“你就是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心中冷笑道:“你既然识得我,就无疑是江湖中人!”口中已道:“是又如何?”
巢三道:“牧野静风之大名谁人不知?三十年前,牧野静风留侠天下,更留情天下,与须末真为敌七年,为友一生,后又力战九魔圣教,扫平霸天城……啧啧,没想到你就是牧野静风,可惜你来迟一步了。”
牧野静风心道:“此人端的是疯言疯语,与须末真为敌七年、为友一生的是訾临渊,却是百余年前的事了。力战九魔圣教的是谷风,扫平霸天城的倒是我,但却是在十五年前,而非三十年前……”当听到巢三说“可惜你来迟一步”时,他心中倏然一沉,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指栖儿而言?”
想到这一点,牧野静风当即道:“能悄然接近我牧野静风之人,放眼整个天下,也寥寥无几。阁下在此现身,所为何事?不妨明言,若是有意消遣本宫,或是与风宫作对,只怕你今晚踏不出笑菊苑!”
巢三一拍掌,道:“不错,我的确是来此消遣的。”
牧野静风目光一闪。
却听得巢三继续道:“有人告诉我说这儿今夜有花又有剑,热闹非凡,我就急忙赶来,可惜先前这里的人太多,而且个个持刀配剑,难有我的容身之处,最后总算在这儿落脚,虽然高了一点,却能将下面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越说越兴奋,指手划脚地接道:“这里果然热闹,又是弹琴,又是喝酒,又是比剑……”
牧野静风脑中倏然灵光一闪,心中惊呼一声:“原来是他!”
他终于记起一个已被江湖中人淡忘,却绝对是世外高手的人。
八十年前,绝世霸者冷嚣称雄天下,最后与思天涯在东海无名岛一战,双双战亡,但冷嚣的三名弟子却仍活着。其中的第三位弟子因见其师冷嚣杀戮太重而拼死劝说,冷嚣狂怒之下,将其击成重伤,后来虽然保全了性命,却从此变得半痴半癫,但他的武功却并未失去。冷嚣死后,其大弟子、二弟子皆因他人仇恨冷嚣而连累致死,惟有第三弟子却因为曾劝阻冷嚣放下屠刀,又已成半痴半癫之人,反而幸存了下来。
冷嚣的第三名弟子就是名为巢三!
冷嚣的武功惊世骇俗,他的三名弟子的修为当时亦已远非同辈中人可比。冷嚣及其大弟子、二弟子死后,巢三就成了孤寡之人,他的武功虽然极高,但行踪无定,更不会插手江湖中事,久而久之,江湖中人自然淡忘了此人。
牧野静风之所以能记起“巢三”此人,是因为禹诗的女儿禹碎夜在思过寨中探得血厄剑的下落后,牧野静风决定设法夺取其剑,为此他特地向禹诗问了有关血厄剑的诸般相关事宜,方知其剑的来历。
血厄剑出自三藏宗,后落入冷嚣手中,冷嚣与思天崖一战后,血厄剑一度杳无音讯,后又在思过寨重见。禹诗提及冷嚣时,顺便讲述了他的三大弟子,当然也包括巢三在内。
只是禹诗当时说巢三有二十多年未在江湖中露面,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故牧野静风当时亦未对巢三多加留意。以至于此刻一开始初听“巢三”此名时,他竟未能想起。
知道眼前的古怪老者就是数十年前便已疯了的巢三时,牧野静风心神略定,他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听巢三之言,似乎洛阳剑会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设法从他的口中打听出栖儿的下落,以及洛阳剑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他亦不再插话,只是静听巢三述说。
巢三道:“……后来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你杀我,我又杀他……忽然又冲来一些人,全是穿着黑衣,脸上画着鬼面,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杀了很多人,后来他们又不打了,却围着一个白头发且断了手臂的人……”
牧野静风心中一动:“白发者应是幽求,但他只是断指,又怎会断臂?是巢三未说明白,还是幽求被他人斩下了一臂?”他不由有些后悔方才没有仔细查找幽求的尸体,若是能见到没有手指的断臂,就可知巢三所言的真假了。
“后来他们又打了起来,脸上画着鬼面的人步步进逼,再后来,许多人就退入了这座楼里面……”
牧野静风忍不住道:“退入楼内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当然有!这人也好生厉害,他一直护着他的老婆,许多人围着他,我还道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竟然退入了楼内,他的老婆也不简单,能弹一手很好听的琴……”
牧野静风心道:“他所说的会不会就是栖儿?但栖儿又何尝有妻子?”于是问道:“你又如何知道那会弹琴的女人就是那白衣年轻人的妻子?”
巢三呆了一呆,恍然道:“不错,不错,不是他的老婆也未必就不可以救。总之,当那些人退入楼内时,便听到门口一个苍老而高亢的声音大喝道:‘要进楼先过老夫这一关!’声音如雷,倒把我骇了一跳!”
牧野静风心道:“此人多半是古治!”
巢三接着道:“听到这个如闷雷般的声音,门外那些鬼面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双方倒僵住了。我见楼外的热闹没得看了,便悄悄向楼下爬,还没等我见到楼下的人,便听得‘轰’地一声,我赶紧又回到了楼顶,心想一定是楼层要塌陷了,自己躲到楼顶后就算楼塌了,也压不死我!哈哈,此计甚妙甚妙!”
他不由得意地大摇纸扇,双腿跨坐在屋脊之上,摇头晃脑,悠闲自得。
牧野静风心道:“想必这一声暴响就是楼底地面被兵刃劲气劈开的声音。”
他急于想知道结果,于是又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鬼面人全都退走了,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不如就在楼上睡上一觉,等天明再离去,没想到你却又将楼毁了,看来我只有走了。”
“了”字未了,他突然径直向前跨出一步。
前面是一片虚空!
一步跨出,巢三的身躯犹如秤砣般向下急坠。
牧野静风虽知巢三身怀绝世武功,但见他如此径直下落,仍感有些惊愕。按理,再高明的轻身功夫,凌空下落时必然会有所动作,以缓减下落的速度,同时把握飘落的方向、角度,而巢三却如同丝毫不谙武学者从楼顶失足跌落一般直接。
只是巢三没有惊呼。
“砰”地一声,巢三已重重落在地上。
牧野静风大惊。
他本以为巢三在最后时刻必然会有所举措,没想到直到已落至地面,巢三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地面上的风宫弟子亦是吃惊不小。
他们乍见有人从楼顶落下时,还以为是牧野静风,但很快就认出此人不是牧野静风,眼见此人径直下落,便料定此人必然是在落下之前,就已被牧野静风所杀。
但在巢三即将及地的那一瞬间,风宫弟子终于看清巢三的眼珠子兀自在转动着。
砰然闷响声中,风宫属众料想的骨骼折裂断碎声并未发出,巢三的身子却一下子矮了一截。
在风宫弟子惊愕的目光中,巢三向众人挤了挤眼,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的双脚从已被震得陷下半尺的碎青石中拔出,随即以纸扇掸了掸鞋面上的尘土,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借光,借光。”径直穿过风宫弟子形成的包围圈。
“呛啷”声中,风宫弟子齐齐拔出兵器,沉声喝道:“你想就此离去?分明是不将风宫放在眼里!”
牧野静风高高在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知道以自己的这些属下,必定无法留住巢三,但他却无意喝止,因为他很想看看冷嚣的第三位弟子今日的武功已高至何等境界。
却听得巢三道:“不让我走?好,我就不走此路!”
言罢,他竟真的立即转向,重新向暗雪楼这边走来。
他走得似乎并不急,与常人行走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两柄极快的刀在疾速劈向他的后背时,却不可思议地劈空了。
巢三从容迈入暗雪楼中,很快,只听“轰”地一声,他已从暗雪楼的那一侧穿了出去。
牧野静风站在高高的暗雪楼楼顶,望着巢三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缕复杂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自笑菊苑东门而入,向这边疾驰而来,眨眼便出现在暗雪楼的广场上。
牧野静风认出此人是禹诗,立即凌空掠下,飘然落定。
禹诗身形甫定,便道:“宫主,假扮容樱的人已被容樱击杀!”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容樱老妖婆诡计多端,常以替身示人,因为其替身的武功不在她座下的三大宗主之下,所以常人根本无法看出其中真假,没想到我儿略施小计,便让容樱亲手将其替身杀了!”
禹诗道:“少主智谋过人,实乃风宫之大幸,战族之大幸!”
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少主……何在?”谁都能料到洛阳剑会必有一番血腥厮杀,此时不见牧野栖的身影,禹诗自然有此一问。
牧野静风道:“如不出意外,他应该已从此楼地下暗道退走,只是暗道的入口无法找到。”先前他仅是从暗雪楼底层那道惊人的裂痕做如此推断,听了巢三的一番话后,他已有九成把握。
禹诗沉吟道:“据属下所知,此苑为洛阳南家所有,南家历代从商,家资富甲一方,为防意外而私掘暗道也不无可能。按常理,这地下暗道除了此楼中有入口外,在南家主人的卧室中应该还有入口。”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
笑菊苑果然有地下通道。
禹诗在一间极尽奢华的房中找到了入口,即亲领二十人沿着地道追踪。
地道出人意料地漫长,足足延伸数里。
当禹诗终于到达出口时,惊讶地发现出口处也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苑。
此苑名为虚竹苑。
虚竹苑空无一人,苑中上上下下二百多人似乎凭空消失于虚空中。
禹诗伫立于虚竹苑中,他隐隐觉得洛阳剑会发生的一切,也许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